陰差長什麽模樣?如果我沒記錯,我還真就看到過,跟電視裏拖著長舌頭的黑白無常不同,它們頭頂沒有尖尖的長帽子,手裏也沒啥哭喪棒,就是一團朦朧的影子。


    屋內火盆邊,查文斌也不作聲,燈籠掛在一旁自顧自的往盆裏添點紙錢。他眼裏滴著牛淚,這玩意不太好弄,昨兒個下午的時候托管家去宰牛場弄來的,得老黃牛跪地臨死前流下的,用小瓶收了帶迴來。這東西不建議模仿,一個不衛生,挺容易讓自己眼睛感染,第二個,塗完之後容易見著一些平時你見不到的玩意,有心裏陰影。


    他不是第一次和陰差小鬼們打交道了,嘴裏一邊嘀咕一邊燒紙,無非就是托那些老爺們好生照顧今晚要帶走的人,許諾對方一些好處。要是平時,這陰差決不再屋子裏多呆的,它們屬於極陰之物,這陽宅裏頭本來就是活人住的,呆久了會讓活人以後住的不舒服。


    通常如果一戶人家有人過世,大約在過世後的半年裏都會覺得屋子裏陰冷得很,尤其是停放棺材的地方,其實那多半就是陰差來帶人時留下的陰氣。城市裏死人一般就放在醫院太平間或者是殯儀館,咽氣也多是在醫院的病床上,但是農村裏幾乎都是在自家,這也是為什麽農村死人要格外鬧的比城裏熱鬧,人多好去陽氣啊。


    今晚那兩個家夥似乎還不打算怎麽走,查文斌起身又撒了幾把紙錢,唱了幾個小曲兒,心想我這催你們快走呢,那個該死的要帶走的東西就在棺材裏啊。


    一共是倆小鬼,一個呢好像是在屋子裏打量,還有一個呢正在拿屬於它們的東西,貌似對查文斌的貢獻還算滿意。這可都是上等的好紙,一般情況下,冥紙有金紙、銀紙、神紙、紙錢四類。金紙過去是用來供奉神一級的,帝王祭司天地就得用金紙。銀紙可以用來紮元寶,有錢人拿來祭司先祖和供奉神鬼,而我們普通人用的那種黃紙就是最普通的紙錢了,每逢清明節啥的都沒少燒。神紙很少見,也是最神秘的,隻有一些非常特殊的地方才會用的,而會造神紙的更是越發少了,曾經我和河圖在查家造反的時候見過一種五色的紙,上麵刻畫著近乎是精美的圖案,那小子說那就是神紙,結果被我和他偷出來做了風箏。


    今晚,查文斌特意用了金紙和銀紙,尤其是金紙,那外麵貼著的可是金箔,個頭大的元寶裝的那倆小子懷裏滿滿當當,那普通的紙錢就更加是滿地飛。用的香請自上海城隍廟,管家特地找他們住持師傅要的,雲南產的上品,號稱是神仙聞一聞,走路站不穩。


    這好話也講了,錢也給了,查文斌自認為態度也到了,於是就壯著膽子拿起辟邪鈴清脆的一搖道:“孝子堂前起靈棺,護法玄壇列兩邊;先請黑虎趙元帥,提鞭斬關保平安;門神護衛分左右,二十八宿護寶棺;此處不是停靈地,亡人西方走一番!”他這喊得就是起棺咒,意思就是亡人要準備下葬了,催那倆小鬼快點帶人走呢,我這要忙了。


    查文斌提著燈籠站在門口,那就是送客了,小鬼似乎還沒要走的意思,他迴頭一瞅,好家夥,一個小鬼似乎正在往樓梯處走去……


    小鬼不是孤魂野鬼喜歡遊蕩,它們什麽時候出來,什麽時候走那是有嚴格規定的,跟我們上班下班打卡一樣。俗話說,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命到五更,這是非常準時的,按照民間說法,生死簿上精確到時辰不會有絲毫誤差。瞅著情況有些不對,查文斌趕忙迴頭,那會兒的他還是嫩的很,一咬牙把懷裏一張五色的斑斕神紙給掏了出來。


    可千萬別小看了這種紙錢,且不說它的工藝製作有多複雜,據我所知,現在存世的神紙不會比唐伯虎留下的真跡多到哪裏去。確切地說它壓根不是普通的紙錢,足足有一張桌子麵大卻薄如蟬翼,折疊起來幾乎沒有分量,通體散發著一股神秘幽香。


    見過版錢嗎?就是一張張的人民幣沒有剪裁之前整版的模樣,這玩意就是一整版的。查文斌小心翼翼的扯下期中一張來晃了晃,果然,那倆小鬼瞪大著眼珠子瞬時就被吸引了過來。那東西我玩過,每一版大約有十張大小的紙張組成,每張紙上都印著花花綠綠的圖案,跟以前古代的銀票似得,還得有落章。天正道一共存世三版這種神紙,據說是當年師祖淩正陽從某處千年道觀裏偷來的,查文斌現在拿的這版已經用去了一半,僅剩五張。


    這人和小鬼溝通有他們獨特的方式,就是道士念經那樣,普通人根本聽不懂,那叫鬼話。查文斌其實也不懂鬼話,他那會兒甚至不明白自己念得那些經文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不過這人和鬼都一樣,見錢眼開嘛,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查文斌把那玩意揮舞了一下,指了指那棺材又指了指門口。


    這一比劃,那倆小鬼也是一驚啊,心想莫非這凡人還能認出咱?好家夥,那就試試啊,其中一個帶頭模樣,也就是想上樓的那個指了指樓上,意思大概是想去瞅瞅。查文斌趕忙又是一通比劃,指著那棺材和牆上的鍾,告訴對方時辰到了,再不走就不吉利了。


    其實啊,鬼精鬼精,鬼啊比人要聰明的多,它們哪裏看不出這棺材裏頭有問題。那個小鬼眼珠子一轉對著查文斌伸出了倆手指頭,啥意思呢?哥們我這有倆兄弟,你一張神紙我倆怎麽分呢?


    得,查文斌這下是明白了,今天遇到倆貪貨,要錢是吧,那就給啊,這是他第一次和小鬼做買賣。俗話說,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往後的日子裏他也就習慣和小鬼打交道了,於是那道場做的更是風生水起有模有樣。


    兩張神紙一燒,滿屋子的香味硬是把他自己都要給熏到了,倆小鬼更是喜滋滋的上了天。這是什麽?那是皇帝祭司天地用的,它倆那級別哪有資格拿這玩意用,跟咱普通人結賬的時候本來是人民幣,現在對方直接給你倆鴿子蛋大小的鑽石似得。


    果然,隻見其中一個小鬼手裏拿了鎖鏈模樣東西朝著棺材輕輕一揮,一個女人模樣的影子就從棺材上“飄”了出來。押著那女人走的時候,倆小鬼不停的跟查文斌擠眉弄眼的,樣子怕是高興壞了,等到把這倆尊神送出門去,查文斌是徹底癱倒在地,他這剛忙完了第一茬,還有第二茬還魂在等著他呢……


    第九章 千人哭


    還魂,三魂歸位,其實大多數的術士都不願意接這樣的差事。已經出竅的魂屬陰,還魂和招魂不同,前者是本體已死,後者隻是屬於丟魂迷離狀態。


    起死迴生這種事兒,曆史上不少見,一些醫術高明的醫者有個成語形容叫做“妙手迴春”,多見於醫學,把一些原本沒了唿吸和心跳的人又重新拉了迴來。道士要是玩這招,那就是詐屍,那是很不吉利和充滿危險的。


    危險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道士認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律,不可逆,不可違。人活多久,富貴貧窮那是生下來就命中注定的,所以他們管活著的時候叫陽壽。這陽壽盡了,人自然也就沒了,諸如袁小白,她現在是在那生死簿上注銷了賬號的,你硬是讓她再迴來活蹦亂跳的,那豈不是亂了天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陽間有陽間的法,陰間有陰間的律,若是袁小白再次活了過來那她這陽壽到底怎麽算?查文斌想了想,唯獨隻有一個法子,那也隻能是一招瞞天過海了。


    這個法子有些損,這人死啊,分幾種,最常見的就是老死,陽壽耗盡。還有一種呢則是意外,什麽天災人禍,事故仇殺,這種人其實他的陽壽是沒盡的,可是肉身已經毀了也就沒法了。他想做的就是先救活那姑娘,到時候再找一個橫死的人,用他的陽壽續到小白身上,那必須兩人的生辰八字是一樣的,還都得是女性,到時候再給小白改個名字。


    必須要交代的是,這玩意屬於邪術,是被正道所不齒的。那位李神仙交給查文斌的便是這法子,據說是宋朝徽宗年間一位江西的道士發明的。這廝發明了這招後原本想進朝廷跟皇帝老兒弄個長壽的法子,可惜等他到了開封府的時候已經是被金人亡國抓去塞外做了俘虜。兵荒馬亂的年月,他一路順著黃河打算去大金國獻媚,可惜自己天命已到,過河的時候恰遇翻船,被人救了上來後不久就得了風寒死了。


    救的那位便是李神仙的祖上,名叫天聰道人,那道士想死而複生,就把自己琢磨出的法子交給了天聰,想讓天聰在他死後拉他一把。天聰為人正派,窺得這法術的內幕後自覺邪惡,本就是亂了倫理天條的事情,隻是一把火將那江西道士燒了個幹淨,連同骨灰都撒進了黃河。


    人死了,東西還是留下了,老祖宗們做事就是這樣,不好的東西收集起來叫做禁術,傳到李神仙手上也從未有人用過。隻因天聰認為這法子過於陰毒,那被借之人的亡魂勢必不會甘心,施法者很有可能會遭致天譴。


    查文斌哪裏管得了那麽多,他先上樓,手裏拿著一個小罐子,罐子兩頭都是空的,一頭用符封著底部。


    門很輕易地就被打開了,照舊的一片都是漆黑,拿了一根紅色蠟燭細細的點起來,屋子裏頓時有了昏暗的光線。


    “小白,在嗎?”查文斌輕輕地喊道。


    老夏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道:“別喊了,見你那副樣,人怕。”


    查文斌拿了辟邪鈴輕輕一搖道:“亡魂莫問道何方,鈴響引魂路兩旁,請君入甕無思量,老君帶你歸故鄉!”一張符紙夾在手上,猶如蠟燭一般點燃,繞著這屋子三下兩下不停的來迴走,莫得好像是發現了什麽,指著牆角處喝道:“速速受降!”


    幽幽的一個人影,不太看得清,在火光的照耀下黑乎乎的一團,查文斌把個罐子朝著那團影子清清繞了兩下,猛地手上鈴聲大作,老夏好像聽見了一個女人驚恐的尖叫聲。午夜裏,空蕩蕩的屋子,那聲音叫的人心裏寒磣。他知道她曾經是他們的朋友,可是如今照樣麵對的是看似無情的道士。


    樓下,棺材邊,老夏自顧自的抽著煙,看著開口的棺材裏躺著的那個女人,他左思右想。老查以為他有話要說,停下了手中忙著的活計問道:“有事?”


    老夏摸了摸後腦勺十分認真地說了一句:“真得怪可惜的……”


    還魂,需要設還魂陣,這地上如今已經鋪了一麵純白的被單,袁小白已經被從棺材裏抬了出來。她的四周點了總計七七四十九枚蠟燭,這不是浪漫,這是死亡的跳躍,她的臉上,她的身上,淡黃色的燭光就像是催命的燈籠。


    一杆老式的毛筆,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的,老夏說,那筆的前頭都開叉得跟老母雞尾巴似得。一個小碟,碟子裏是空的,老查認真的一個人盤坐在地上跟空氣說話,嗯嗯啊啊的反正老夏說他聽不懂,隻覺得自己頭昏腦漲的。


    當時已經是接近淩晨了,老夏也不曉得他這到底要弄多久,客廳了有沙發,老夏覺得累便上去躺著。袁家的房子四周都有落地窗,一層白紗隱約的透著外麵朦朧的月光,合著衣服,老夏的鼾聲漸起,他隻覺得自己好累,事後才知道那是這屋子裏所有活人的陽氣都在驟然降低罷了。


    見過地獄嘛?活人是沒見過的,真正的陰間隻有你死了才有機會看到,而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老夏覺得有些冷,他蜷縮著,陣陣的寒意沁入皮膚,順著肌肉直達骨髓,突然地一個哆嗦給他凍醒了。他的眼皮很重,模糊得看著查文斌還在那兒坐著,可是他總覺得這屋子裏有好多人似得,那些人就在自己的身邊,甚至有肌膚相擦的感覺。


    “別動。”老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起身了,他附在老夏的耳邊輕輕說道:“你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明兒一早就出去找個香火旺的寺廟呆上一整天去去晦氣。”


    老夏想問,可是嘴巴已經被查文斌給捂上了,給他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老夏轉悠著眼珠子,猛地一瞥,忽然見到那落地窗上好像有幾雙大手印,黑乎乎的還在不停遊走。


    “嗚嗚……”他想提醒查文斌,可是查文斌卻給了他一個詭異的笑容,他露著一口大白牙,可是老夏覺得查文斌張開的嘴裏是一抹猩紅,就跟要吃人的野獸似得,這絕不像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道士。


    自然界生存的法則是什麽?弱肉強食!查文斌知道跟這群惡鬼們打交道自己不比他們更惡就會被撕成碎片,今晚他打開了一個口子,一個小小的地獄之門,就在這間老宅子裏!


    從今天起,這裏不可以再住人了,這是他和袁先生的交代過的。陽宅變陰宅,如今的袁家公館就是一座聳立在摩登都市裏的大墳,這方圓十裏內的孤魂野鬼今晚都會過來報道,這法子果真是非比尋常的兇險。


    一個小時之前,查文斌已經割開了袁小白的中指,她的血還是溫熱的,汩汩的從指縫中開始流入那個小碗。蘸了一點放入口中,查文斌嘬了一下,有些微鹹。


    這血裏有自己的一部分吧,他暗想道。又是一刀,這一迴是自己的,兩個人的血再次混合。


    巫術最早都是從血祭開始的,古人們相信,人的血裏有屬於他的靈魂。可能當年創造這個法術的道士到死也不會想到,再有人重新用它已經是一千年後。


    查文斌的手指在碗裏迅速地比劃著,那些血繞成一個漩渦,一點一點的他的手指速度越來越快,那些血幾次就要濺出來又幾次迴落。大概是讓那些血混合充分了,那根開了叉的毛筆輕輕的攪動著,原本幹燥雜亂的筆鋒瞬間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竟然變得開始柔順起來。那些或折損,或彎曲的毛肆意貪婪著吸收著碗裏的血,他隻覺得那筆的沉重已經不是他能提起來的了。


    這便是地獄之門的鑰匙,收集一千個死者天靈蓋最中心的那三根毛發,男女各一半,這些死者全部都來自同一個生辰八字,既:陰年陰月陰時陰刻,總計三千根。筆杆用的是一位活到一百二十歲高齡,滿兩個甲子輪迴的老人腿骨所製,這東西根本就是邪物,當年那位江西道士花了數十年心血才收集完成。當查文斌親眼看到那位老人拿出它並且講述它背後的真相時,查文斌頓時覺得自己幹了一件多麽喪心病狂的缺德事。


    那三根毛發,就是人的三魂所在,那位道士取了千人的魂魄封印在了那根腿骨裏。腿骨有兩個甲子輪迴,象征著陰壽陽壽,亡魂在這腿骨裏永世生死交替,萬年不得超生,這怨氣越積越大,根本不得已超脫,一見人血自然是瘋狂吸食,將那怨念全部集中在了筆鋒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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