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還是兒時村裏有人過世請道士的有過,但那時大人是不讓小孩參與的,各種恐嚇的理由足以讓我對這“神聖”的場景產生畏懼。不過今晚,我也卻是其中之一,此刻的我和朱子豪一左一右站在祭台的兩旁,今晚我倆是金剛。


    我的左手拿著的是一根類似哭喪棒的玩意,一根木棍上纏著白色的紙條,右手則是一盞白色燈籠,上麵寫著個“奠”字,此刻我的感受是很奇怪的,不知道朱子豪怎麽想。


    查文斌則是換上了一身明黃色的道袍,這身衣服是跟縣裏文化藝術團借來的,倒也合身,平日裏是做戲服用的,頭上還配著一頂方巾,乍看的確還挺像是那麽迴事。


    今天在這搞出這麽大動靜,目的隻有一個:尋親!


    查文斌告訴我們說:古代蒙古帝國的帝王下葬後都是挖深坑入葬,和漢族起封土堆不同,它被重新填上土後是平整的,並會重新撒上草籽。負責陵墓的守衛會駐紮在新墳外整整一年,一直到來年春天,長出來的新草已經完全掩蓋了封土後就會撤兵。有人會牽來一大一小兩頭駱駝,並當著母駱駝的麵殺掉小駱駝,再往後要來祭司先祖的時候,隻需要牽著那匹母駱駝,它會尋到當年小駱駝被殺的地方,並跪下流淚,那兒便是當初下葬的地兒了。


    這朱子豪自然不是那頭小駱駝,不過查文斌自然有法子,這古來就有“祖蔭”一說,中國人認為先祖死後對後代會有庇護、保佑的作用。至於真有沒有當就另當別論,不過道家認為,先祖與後背是傳承的關係,講究的是血脈,有共同的氣息。所謂氣息,查文斌認為是“以母為基,以父為盾,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就是說以母親的陰血為基礎,以父親的陽精為保衛,失去神氣就會死亡,得到神氣就能生存。


    按照這個推理,人身上都有上一輩的氣息,為命魂之根本,所以如果能夠以朱子豪為引子在這片大致的範圍內用一些特殊的法子,很有可能是能對的上號的。


    祭台上有一卷紅布,紅布裏頭有幾縷頭發,來自朱子豪。有一個小酒杯,酒杯裏頭是清水,等會兒會放入朱子豪的血,所謂:體之發膚,受之父母。祭台上還有一個籠子,籠子裏頭關著鼴鼠,這玩意可不好弄,是許鄉長托了好些人才在天地間抓到的,一公一母,是一對。


    今晚的夜空有雲,查文斌算過時辰,再過一會兒會起西北風,待雲散開就可以請天眼先定穴,這一開壇就容易招惹一些髒東西來湊熱鬧,香燭紙錢足以讓長眠於此的孤魂野鬼們出來。這也是一個機會,若是恰好能夠遇到薑家先祖有人魂魄未散盡的,用天眼是能瞧出一二的,這法子自然還是在朱子豪身上。


    他往朱子豪身上掛了一個鈴鐺,比指甲蓋略大,係在腰間。這個鈴鐺又有一個別名:相思鈴,這人總是會在自己不經意間發生一些動作,這個動作甚至是你本人都感覺不到的,也科學把這種感覺叫做潛意識。這相思鈴便是用了這個法子,就像是偶爾我們感覺眼前走過了一個熟悉的人,你會不經意的一瞥頭又發現根本沒人。


    其實,那個人就是他,你沒有看錯,人的眼睛是會欺騙自己的,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的,看不到的卻會被心所感受到,但這種感覺隻是在一瞬間,稍縱即逝。查文斌的師傅告訴他:這便是悟。


    修道之人,一輩子都是在悟,就是為了能夠試圖自己去掌控那種感覺,能成者少之又少。因為是你主動要去悟,而不是被動,隻有那些真正的無法割舍的愛情、親情、友情才會不由自主的去讓你的心來真正牽著自己走。那麽相思鈴的來曆便是如此:


    若是你分不清你真正所愛的人是誰時,便帶著這鈴鐺讓自己完全平靜,若是那人是你心愛的那位,你的身上的鈴鐺會響起,因為你會動,不由自主的動,你的心會帶動你的身體,這便是不由自主。


    “嘩啦”一下,手中的紙錢揚天撒去,忽的一陣風把它們吹得到處都是,查文斌手持辟邪鈴輕輕一晃,清脆的鈴聲在這夜空中劃破了寂靜。


    “天長水,地長水,金長水,三水並一!水叫大鬼,請二鬼,四個小鬼把磨推!正推正轉,倒推倒轉,如若不轉壓在陰山下麵,寄骨千年不許出世!南鬥六郎北鬥七星,太上老君急急敕令!”


    “轟”得一聲,他口中含了一口酒衝著祭台上的蠟燭噴了過去,好大一陣火光閃起,我這才知道,這便是壯陽火,目的是抬高我們幾人的陽氣火焰,因為他方才念得便是赫赫有名的“招鬼咒”!此咒萬萬不可學念,否則陽氣稍不旺盛者必定會招惹來那不趕緊的東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影子


    我隻覺得渾身一股寒意慢慢襲來,這冷不同於低溫,是打心窩子裏的那種冷,頭頂的皮膚開始逐漸發麻,我那背上的汗毛慢慢開始豎起,這不由自主的肌肉緊張讓我連大聲唿吸都不敢。再看那邊查文斌手中揮舞著各類紙錢還在揚撒,口中那招鬼咒語一遍接著一遍,仿佛是要把這周遭的孤魂野鬼都給弄來。


    鬼魂一類的東西,肉眼不可見的時候便可感知,尤其是當那些燒成灰燼的紙錢都往一個方向飛的時候尤其是如此。


    當夜刮的是西北風,龍首山真好在北麵,可這些紙錢卻偏偏逆風而動,一窩蜂的都往山腳方向飄去。我知道我沒有幻聽,可我真的能聽到遠處的山穀裏發出一聲聲的哀歎和哭泣,或許是風,或許那時亡靈在呐喊,多少年來有無數白骨埋葬與此,多少年來它們不在被人所問津。


    查文斌又拿出一塊藍布,一塊黑布,一塊花布,各三尺左右,分別給到我們三人,每人一塊。又點了三根香,每人仍是一根,他囑咐道:“布是給那些纏著你的東西的,若是它們賴著不肯走,就告訴它們這是給它們準備的新衣裳,要送去給裁縫。”


    “真的?”朱子豪問道。


    我對他說道:“假的,這就叫做騙鬼,腰上掛著的那些元寶別當做廢紙,這就是你的買路錢。”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你不是和石兄收廢品的嘛?”“那是以前,現在你夏爺也改行做道士了!”


    跟著查文斌混了這麽久,說實話,除了那些咒語畫符之類的有難度,別的基本依葫蘆畫瓢我也能辦到,所以我曾經想過若是有一點我混不下去了,出門裝個江湖術士或許也能糊個口。


    “一會兒你倆走我前頭,注意腳下的影子,要是自個兒身邊多了個影子,那就是有東西纏上了,撒一把紙錢告訴它讓它走就行;若是那影子不走,就照著我剛才教你們的,就說去找裁縫。”


    “那要是還不走呢?”朱子豪問道:“那是不是就該查大師出手了?”


    查文斌指著他手上那根棍子道:“那就用你手上的那根哭喪棒朝著地上的影子狠狠砸,隻是這裏多半是些孤魂野鬼,能不傷著就別傷。”


    轉身,他一手拿著辟邪鈴就走,每隔三步搖一下,口中念道:“天令歸我心,九天追人魂;掌手輪三春,惡鬼隨我行。”此咒便是茅山一派中的牽魂大法,我和朱子豪兩人在後跟著,頗有點港片裏道士牽引僵屍的味道。


    我一直不敢抬頭,十分仔細的注意自己腳下,生怕我那瘦長的影子旁邊就多出了一個小夥伴。祭台的位置離著龍首山不過也就四五十米,查文斌走走停停,這一路也就顯得格外慢,我已經忘了是第幾步的時候我身邊開始出現了影子的,我隻知道那一刻我抓了一大把紙錢拚命的撒了出去,又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喊道:“走!”


    也正是從這一步開始,幾乎每走三步就需要撒一次紙錢,我和朱子豪兩人起先還都扯著嗓子喊,那股子寒意就甭提了,你的四周全是那玩意,我倒是寧可現在看不見了,那些影子就像是把我們當做了提款機,一個完事了另外一個立刻就接上了。於是到了後來,就連喊的力氣都要沒了,不過好在這都是一些貪財的,撒了錢立刻就消失,偶爾遇到一兩個不肯走的,喊一聲:“這是要去給你找裁縫做新衣。”喊完那影子也就屁顛顛的消失了。


    大約是離龍首山山腳七八米的時候,朱子豪的身邊出現的那個影子第一次出現了趕不走的情況,他連喊了三聲“走!”,那影子絲毫沒有動靜,他又揮動了手上的布說了瞎話,可那影子依舊還是不動。他那人,要說膽子小,也不算,要說膽大吧,我覺得隻能說是無腦,他抄起手上的哭喪棒朝著地上的那影子狠狠地砸了下去,但是用力過了猛,那棍子“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這下好了,那孫子一瞅,好家夥,影子還在,他可徹底沒轍了轉身就往我這邊跑,我躲也不是閃也不是,隻好硬扛著,他鬼叫道:“夏爺,快幫我一下!”我見他說話都帶著哭腔了,順勢就抄起自己手上的棍子朝著他屁股上狠狠來了一下,那孫子作勢就跳了起來,嘴裏還喊道:“哎喲!”緊接著他落地的時候又嘀咕了一下:“怎麽不疼呢?”


    “還在!”我看到那影子依舊還在朱子豪的身邊,此刻他是一人兩影,另外一個影子和他本人的影子似乎有些重疊,看著更像是有人趴在他的後背上把肩膀往前探,剛好隻露出一個脖子。


    我瞅準了那地上的兩個頭對朱子豪說道:“你站著別動,別晃來晃去的,看我的!”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哭喪棒高高舉起,這東西曆來就是傳說中黑白無常用的,專門克製鬼魂,用的是柳樹的樹枝加上亞麻布包裹而成。柳樹克邪,麻據說能捆住髒東西,我朝著那地上的影子的頭部瞄的很準,我可以分辨哪個頭是朱子豪的,因為另外一個頭的頭頂似乎還有個發髻,這是明顯不同的標記。


    “叮”得一聲清脆響,我一愣,朱子豪也一愣,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腰間,是那枚鈴鐺,相思鈴它居然響了!


    查文斌立刻停下轉身一把攔住我道:“住手!”他看著地上那個影子抬頭對朱子豪道:“別動,閉上你的眼睛,就在那站著。”


    他趕緊繞著朱子豪走了一圈,手中有一把石灰恰好圍著朱子豪撒了一個白色的圓,他人就在那圓心處。


    “咬破自己的中指,然後把血滴在鈴鐺上。”


    “那我眼睛可以睜開嗎?”“不能!”


    朱子豪:“……那怎麽滴?”


    “用心去感受。”


    那公子爺嬌生慣養的,哪裏肯咬破自己中指,才一用力就“哎喲”了起來,查文斌搖著頭索性把自己的寶劍遞了過去道:“在上麵劃一下。”這才讓他那小子破了一道小口子又哆哆嗦嗦的把血塗了上去。


    “扯一縷頭發下來,然後燒了它!”查文斌一邊繼續指揮一邊雙腳交叉的繞著朱子豪走,生怕那多出的一個影子就不見了,他用火折子點了朱子豪的那一小撮頭發後迅速塞進了一個小瓶子裏,左右晃蕩了一下,然後再把那瓶子遞給朱子豪道:“用這水抹在自己的眼皮上,然後睜開眼,用你的左手輕輕拍打自己的右肩。”


    然後他對我說道:“轉過去,別看,免得又晚上睡不著。”


    我下意識的知道了大概會發生什麽,體膚毛發受之父母,這是要讓他們認親!


    薑家的人和薑家的後,雖然已隔百年,但先人們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子嗣後代,即使我那一棍子結結實實打在了它背上,它依舊是扛了下來,隻因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朱子豪睜開眼卻又兩眼無神,就和呆滯了一般,我背過身隻能聽到他均勻的唿吸。查文斌也如同木雕一般候在他的身邊,我們幾個人就這樣傻站在夜空的隔壁裏,一直到我手上燃燒的那根香完全熄滅。


    “好了!”我轉過身,查文斌隻輕輕一拍朱子豪的額頭,他頓時像是醒了過來一般,揉了揉自己眼睛道:“怎麽了?哎,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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