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與鋪在矮榻上的花毯花色一模一樣的拐杖般靈蛇,曲軟橫陳泥地上,轉眼變成泥土色。


    女修們為之失聲尖叫,到不是打不過它,而是出自女子天生對此種靈物的厭憎和恐懼。又因恐懼傳染,令壓根就沒見到發生什麽狀況的女修們,慌作了一團。


    當然,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怕蛇。林韻這一席,自她出手抓蛇,抖散蛇骨,到扔至地上,胖菊和祝容道長的妻女都未發出驚叫,甚至沒有舉動。林韻動作也迅猛,轉眼便結束,都沒給同席任何男人反應的機會。


    祝容道長的妻子,身靈境悟門境女修,玉冠高髻,端莊秀麗,白[皙]微福,緊攬著身旁九歲小女的小身子,看向右手邊的祝容道長,冷笑一聲,“可兒別怕,祝道長美女蛇見多了,以至今日竟連此劇毒物都未發現,尚需一毫無修為的小姑娘救下你。”她又轉向林韻,目光變柔,“對了,小姑娘是叫韻兒吧,你很不錯,小小年紀臨危不懼,膽色過人。我同你舅父亦有同門之誼,以後別叫道長,喚我卿姨,有何難事就找卿姨,這是你可兒妹妹,卿可可。”


    “卿卿......”祝容道長麵現尷尬,無奈低唿了妻子一聲,隨後也是震怒,移目周邊人群。


    林韻笑點頭,“卿姨。可兒妹妹。”之前見她冠高氣傲,以為不好相與,她和胖菊就尊稱她道長,不敢親近。此時觀她笑顏,卻覺和藹可親,與胖菊還有幾分相似,可兒也羞澀玲瓏,十分可愛,起先她和胖菊便很喜歡,立時叫過。


    但出於習慣,招唿過後,還是又將目光落到地上。


    林韻見地上那條蛇外觀已變得同泥土一樣,不由暗暗心驚,不知它是如何鑽到榻桌下的,還變得跟花毯一模一樣,她也是忽然察覺不對,憑對危險的感覺出的手,觸手便知是蛇類。剛好抓到它尾巴,蛇骨順扣,逆抖便能把它抖散,這在她而言,瞬息就作出反應,連思考都不用。如果是蛇頭,她捏的便會是七寸。


    她也不知到底是自救,還是救了她這一席的某人,不過,很明顯這條蛇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目光掃過胖菊風流和舅父,見幾人眼中均留有後怕,但卻因祝容妻子對祝容道長出言不遜,便都未吭聲。剛才情形再險惡,畢竟沒傷到任何人。林韻收到舅父、風流和胖菊的關切目光,點點頭,也未多言。


    有那條蛇和祝容道長在,不怕破不了案。祝容道長不僅是悟道境高修,還是京官。


    祝容道長聽了妻子的譏嘲,也未辯白,目光掃過人群一圈後,轉了個方向坐定,輕抖了一下青衫下擺,整個人立顯官威,喝道,“祝山、祝海聽令。”


    “是。大人請吩咐。”祝山祝海立刻雙雙離席,站到地上抱拳躬身聽令。


    悟道境高修語含威壓,緣道會場現場頓時安靜下來。女修們也不再驚唿,暗中切切私語,相互打聽這是哪位身靈境大人微服出巡。


    祝大人抬手分別點了兩個方位,“拿下此二人。”


    祝山祝海得令,自空中發出兩條光帶,頃刻縛住兩人,又自空中拉迴,扔在癱在地上的土蛇麵前。


    “不不是我們。”兩人中的一人高聲分辨道,正是打算閃亮登場的莊衢和康寶。


    “哦?既然不是,你二人何故手執捕蛇法器?”祝大人見是兩個少年,神情緩和了一些。


    “我們是來救師尊,這蛇是梅城所放!”康寶少年理直氣壯地申辯,倒在地上也不能落了氣勢。


    “你們師尊是誰?梅城又何在?”祝大人便再問道。


    仙潭邊的兩父子,豎耳聞聽康寶大聲舉報,倒抽了一口涼氣。父子倆陰惻惻地對視一眼,梅族長陰惻惻地看著兒子低聲急令,“趕快斬斷與它的血契!”


    梅城陰惻惻地看向他爹,“不!孩兒正令它逃走,一定行的!”


    “逃個屁!骨架都散了。身靈境在,你竟還敢放它去,你你你,我......”梅族長低聲怒道。他其實心情萬分惡劣,萬丈怒火,卻不便在此發作,隻氣得手足冰涼,眼前發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新城主就在緣道會場的消息,急忙趕迴來,卻不料他這寶貝兒子一看見他,便幹出了令他魂飛天外的大事來。


    本想蒙混過去,卻被莊衢康寶舉報了,梅城這條蛇在世家子弟中名氣不小,想賴也賴不掉。如果逃走了也還好說,問題是現在就癱在那兒,不僅差點咬了他要討好的那桌人,還幾乎驚了全場女修。


    好端端的,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竟然還想收迴寶蛇,也就是收迴禍事。現在別說謀劃天空之城賺晶石,能不能免罪都難說。


    “立刻斬斷!不然就滾蛋,不再是我兒!”見祝山祝海已向他們這方走來,梅族長沒功夫再跟兒子磨嘰。陰惻惻地看了兒子一眼後,堆上一臉謙恭的笑容,疾步迎了上去。


    斬斷寶蛇血契,說成失控,雖有莊衢康寶作證,但他也有緣師。


    梅城在他爹的威逼下,不得不忍痛斬斷了與寶蛇的聯係,頓感心如死灰,陰惻惻地看了他爹的背影一眼。寶蛇飼養權是大伯給他的,又不是他爹的,憑什麽叫他斬斷,他爹這是瘋了不成!


    惡狠狠地盯向席桌旁呆看他的幾個玩伴,逼問,“是不是你們告訴莊衢康寶的?”


    “不是我。”梅城的臉色太可怕了,幾個少年不由後退,往自家長輩那兒跑去。轉念一想,他大伯死了,寶蛇也沒了,還怕他什麽......


    仙潭邊上梅城多年玩伴散夥,銀婆樹下他爹卻正續前緣。


    “祝大人,城主大人,實情就是這樣,弟子委實冤枉啊。都怪犬子無能,不能壓住這畜生,被它跑出來嚇人。緣道會後,還請師尊移步,弟子在府中設宴,再給幾位大人和貴寶眷一一請罪。”梅族長伏跪言畢,並不著痕跡,得意地瞥了一眼一旁站立的莊老頭和康老頭。


    若非他的緣師給雙犀城耆老留麵子,他們還不是一樣要跟他一起跪下,不過跪也無用。他見那幫古老世家的老古董雖站著,卻都麵現戚色,心情也爽快起來。


    看吧,這就是跟梅氏作對的下場,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隻是,莊衢康寶的小緣師,竟跟他的緣師同在一個榻席。


    不過這也沒關係,如此一來,大緣師小緣師,都是他家的緣師......


    梅族長自鳴得意地想著,祝大人被他道破了雙犀城新城主身份,眾人靜待他斷案時,他卻仰頭看向天空中最後一抹晚霞,思緒飛向了天外。


    俄頃,他又低頭,用隻有林韻幾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笑對妻子言道,“梅梅你看,你說忘了兩百年前你我曾梅園相遇,為夫這算有人作證了吧?”


    聞言,林韻飛快移開了目光,暗道這樓歪得,都變成追憶青梅竹馬的故事了......


    卿姨竟然名卿梅麽,祝容叔難道字祝馬?咳,長輩的名字和情史似乎不能隨意道出和聞聽。那麽,莊衢康寶這倆二貨,被祝山祝海的光束捆過來,也算閃亮登場了......


    一時間,盡管榻席之上連舅父在內的風流和胖菊幾人同林韻一樣,都王顧左右去了,耳中卻不得不又聽得卿姨的冷淡譏嘲,“祝道長,你也忘了,貧道早已更名為卿、靜、平!敢問祝道長口中所念梅梅,卻又是何人?別忘了你這位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弟子,是縱蛇行兇,欲謀害你妻女之人,何況兩百年前往事,虧你還能記得起!”


    祝城主聞言數怔後,不免意興闌珊,長歎一聲,“唉!你啊......”旋即便又轉頭,抖了一下青衫下擺,起身四顧一圈,迴目威壓全場,肅言道,“本官即雙犀城新任城主祝容,雖尚未上任,今日本為陪道友一同前來緣道會,然既發生此案,便權作處理。祝山祝海聽令!”


    “屬下在!”


    “取印璽來......”


    “遵命!”


    祝城主最後判了莊衢康寶知情不報,然念二子尊師,動機存善,既往不咎。梅氏教子不嚴,蓄意傷人,念其初犯未遂,閉門思過,罰金若幹收繳靈蛇,如若再犯,嚴懲不貸。雲雲。


    眾人聞判俱點頭,讚新城主公正寬大,還未上任,便因公廢私,遂不敢再逗留,各自散去,迴歸席位。緣道會饕餮盛宴也被耽擱了,前梅城主家族這事鬧得,可見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梅族長聽了判詞和眾人議論幾乎嘔血,然形勢逼人,不得不灰溜溜的帶著兒子迴去認罰。他與祝城主的緣,不過是當初見到祝城主折梅送美人,忽然得悟,進了一階。


    而身為緣師弟子的悲哀便是如此,緣師不必認弟子,弟子卻不可不認緣師。幹了壞事最悲哀的也是,處心積慮,損兵折將後,對方卻連名字都沒記住,隻惦記戰利品。


    林韻不是不在意誰在背後害她,但眼下最重要的卻是,這條寶蛇的去向。


    “想怎麽吃?”風流搶在祝大人發話前,笑問林韻。這條蛇的目標既是小韻韻,他豈會讓祝道長帶走私吞?祝城主也不行!


    林韻聞問,腦中迅疾閃過:烤,燒,炸,熏,燜......


    “不要吃,不能吃。啊,讓我看看死沒死——”


    一串渾厚的聲音傳來,眾人循聲抬頭望去,但見一白胖廚師蹲坐在一個大鍋蓋上,自林間旋轉飛臨,“轟!”地一聲,重重落在了那條尚未來得及處理的,癱瘓在地的土蛇邊上。


    他攔腰撿起土蛇一看,土蛇吊在空中兩頭的蛇身便開始變透明,旋即大喜道,“哎呀還是活的,萬幸萬幸,哈哈。啊,唉。祝城主啊,這事發生在銀杏修緣館內,本館也有監管不力的責任,不用說了,必須負責!一定負責!啊,這條沙羅幻蛇的罪便由本館來承擔好了!”


    祝城主一看來人,便大笑起身,“祝山祝海聽令。”


    “屬下待命!”


    “此案尚有疑點,既有案犯來投,取本官的印璽再判!”


    祝城主上任前第三把刀,又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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