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桌麵發黃的地圖,一拳砸在桌子上,把茶碗震得跳起來。


    “斬龍!一定要安清源去斬嗎?你們為什麽不行!”


    “穆大人,斬龍脈是安家秘法,據我們所知,天下隻有他安家一派有這種風水術,和目前宮裏記載的所有風水術都有出入。”章秉涵用手掌來迴抹著額頭說:“再說了,我們也不是沒有做事,我們開始清理廣東名穴以來,廣東一直保持平平靜靜,就算有洪門反賊偶爾生事,也很快被清剿。你看看江南哪一個省有我們廣東安定?”


    穆拓站起來焦躁地在房中來迴踱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安清源迴來了你們有什麽好處?現在京城裏老爺子聽了安清源那一套,憋著勁要安清源官複原職迴廣東斬龍,你以為他迴來就是斬這九條龍嗎?安清源狼子野心,他要斬大清的龍脈!”


    穆拓所說的老爺子並不是指當朝皇帝,而是指權傾朝野的軍機大臣穆章阿。


    章秉涵和安龍兒分別在屋裏屋外,聽到這句話都不禁嚇了一跳。章秉涵不能對這種說法表態,可是也不能一言不發,他連忙說:“這種事中堂自有定奪,我們下屬一定會做好本份……”


    “我告訴你,廣東九龍是老爺子的心頭大患,龍一定要斬,可是我不會讓安清源迴來。他迴來就要動大清的龍脈,還不是拉著你們這隊親兵去當炮灰,大清不亡你們就要人頭落地,大清就算亡了,你們也未必有命看到那一天。你告訴下麵那些奴才,見到安清源,斬立決。”


    章秉涵算是聽明白了,安清源是不是要斬大清的龍脈不可而知,他和穆拓之間有什麽恩怨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可是這小王爺擺明了不讓安清源有好日子過,而且為了這件事,小王爺主動要求調迴嶺南國師府,看來對安清源有很深的成見。


    穆拓走到地圖前,安龍兒從屋頂仔細看去,圖上山川縱橫,氣勢磅礴,注解文字密如螞蟻,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廣東龍脈圖。穆拓雙手盤在胸前說:“給你們六個月的時間找安清源和斬龍秘法,秘法帶迴來給我看看,安清源不用帶,你直接提他的人頭迴來吧。”


    章秉涵一陣猶豫,安清源對安家風水一向秘而不宣,他的行事也從來神秘莫測,就章秉涵所知安清源文武雙全,要拿他人頭已經不容易,還要從他手上得到秘法更是難以想象。他吱唔了一聲,穆拓馬上喝問:“怎麽,你辦不到?”


    “不敢,下官是想……如果讓安清源先迴來這裏,我們再圖智取,會不會更容易一些呢?”


    兩個人還在討論官場上的問題,安龍兒可沒有時間偷聽這種八卦新聞,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下麵那張國師府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畫了幾年才完成的廣東龍脈圖。


    他向蔡月伸出兩根手指,示意她開始第二步計劃,蔡月馬上半蹲著身子,從屋脊繞一個大圈跑向對麵屋頂。她單膝跪地,左手從身上摸出一個大彈弓,右手在腰囊裏掏出一顆硫磺彈,用嘴撕開紙包後搭在彈弓弦上,挺胸發力拉直弓弦,手指一鬆,那硫磺彈象箭一般,徑向著偏廳旁邊的房裏打去。


    那一排偏廳與走廊的間隔,全是鑲了名貴花玻璃的滿洲格子窗,硫磺彈打到玻璃上爆發出劈啪爆炸聲和大團火光。蔡月一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一不做二不休,從腰囊裏摸出一把硫磺彈,向著剛才打破的玻璃窗洞裏連打三發,那個房間裏頓時燃起大火,然後她滾身到屋脊下麵的暗處,快速跑迴安龍兒身邊。


    在屋裏的穆拓和章秉涵一聽到隔壁房間有破玻璃和爆炸聲,都怔了一下。當他們集中注意在室外的時候,聽到快速連環的破風聲,章秉涵一掌掃出,用掌風把桌上兩支大蠟燭的火苗掃滅,同時對穆拓說:“穆大人小心。”


    話一說完,他就從地麵滾身到牆邊抽出長劍挑開房門,但是他並沒有馬上衝出去,而是從門後向庭園裏觀察。當他看到鄰房的火光時,也見到有衛兵在奔跑敲鑼大叫“走水”,他對站在牆角的穆拓說:“有人縱火,目的還不清楚,我出去看看。”然後就跳出門外。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看到蔡月按計劃縱火調虎離山,都知道安龍兒已經找到廣東龍脈圖,隻等下一步偷圖成功,然後就可以轉頭出發到雲南找人見人愛的綠嬌嬌姐姐。


    兩人正在暗自興奮,卻聽到背後有聲音,分明有人從珠江外翻上城牆。


    〔一五○〕螳螂捕蟬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沒有料到有此一著,突然間被嚇得毛發倒豎,兩人迴頭一看,兩個黑衣蒙麵人剛剛從城牆邊上冒出頭,似乎也嚇了一跳。


    這兩個蒙麵人身形矯健,腳穿軟底布靴,身上穿著貼身黑衣,隻露出兩條手臂和一雙眼睛,每人手上各提一支四尺長的洋槍,洋槍上包著黑布,看來也是為了上來占領製高點。


    阿圖格格反應奇快,她一轉身已經把箭搭在弦上,對著其中一個正在翻越城頭箭垛的蒙麵人拉開了勁弓;顧思文把手上纓槍向後一擺,可是卻不先刺向蒙麵人,而先用肘頂開了阿圖格格瞄準的位置。


    原來顧思文不是擔心阿圖格格的箭射不準,而是擔心那人被一箭射死翻下城牆,就會發出很大的響聲,腳下就是靖海門的城門碼頭,要是摔下去一個死人,一定引起城下守軍的注意,馬上會殺上城頭。


    顧思文小聲急促地說:“放他上來。”


    話音剛落兩個蒙麵人已經跳上城頭兵道,阿圖格格這時才把箭放出去,前方的蒙麵人盡力閃開短距離射來的箭,可是閃得過心髒卻閃不過肩膀,弓弦響處,阿圖格格的長箭深深射透了他的肩胛骨,痛得他悶哼一聲倒退幾步。


    顧思文手上的纓槍不再象和阿圖格格決鬥時那樣掄圓抖花,他把一丈長的槍杆拉後,身前隻留三尺槍尖以適應城頭窄地的貼身肉搏。那黑衣人左手持洋槍右手抓向顧思文的纓槍,卻發現顧思文的退卻和他的前撲速度一樣,他們一直保持著三四尺的距離,那明晃晃的槍尖總在自己手邊遊動,隻等自己破綻一出就會刺入胸膛。這招長槍短用大出蒙麵人的意料之外,這種戰場上的楊家槍法雖然早已流傳甚廣,但是一個守城小兵怎麽會練得如此精熟。


    他右手以攻為守一陣亂撲要摛拿住纓槍頭,那槍尖也和人手一般和他招招相應閃脫攔拿,隻是侍機最後一刺。蒙麵人不敢開洋槍,也不使出重手法和纓槍碰撞,甚至他們的步幅都有意保持無聲和輕快,兩人悶不作聲地纏了五六招,硬是沒有發出碰擊的硬聲;蒙麵人發現這兩個守城清兵,不但武功超乎想象的高強,發現有人摸哨不發出警告盤查也不唿救,在戰鬥還和他們一般悶不作聲,連跑動跳躍都和他們一樣鬼鬼祟祟,擺明了不想城門下的人聽到上邊正發生戰鬥,這麽說,這兩個清兵也是假的。


    用箭的人並不需要緊貼對手,距離是阿圖格格的優勢,阿圖格格一箭射中第二箭得勢不饒人,她單膝跪地彎弓搭箭,這是她在軍隊裏學到的夜戰戰術。在夜間天空比地麵明亮,從下向上可以看清對手的輪廓和位置,也可以更好的隱藏自己;再說箭射到人身上還好,要是射到城牆上,就會發出叮當響聲引起城下守軍的注意,現在她從下向上射,就算箭沒有射中人,也隻會射向天空無聲無息地吊入珠江。


    搭在弦上的是三支箭,阿圖格格知道自己隻是假的守城兵,名不正言不順,久戰必敗;而弓弦響一次總比響三次安全,於是馬上使出近戰專用的飛蝗箭法,三箭齊發力求一擊殺敵。距離太近弓弦隻需要拉開一半,目前的情況快速無聲比射得狠更重要。


    三支箭才搭上弓弦就已經脫手射出,快如閃電密如飛蝗,那先中一箭的蒙麵人驚魂未定又見三箭齊發,更是嚇得不顧一切鑽入城牆上的箭垛中間。可是一支箭都閃不過的人,如何閃得過三支箭,他側身逃跑的時候右臂上又中一箭,幸好這一箭隻用了半弓力,並沒有象第一箭那樣射透身體,他忍著痛把洋槍架在箭垛上指著阿圖格格,手指用力拉開了槍扳機。


    和顧思文戰鬥的蒙麵人也發現不能一擊撲殺對手,顧思文退後誘擊了幾招之後,他突然後退到同伴身旁,也舉起洋槍指著顧思文。


    盡管阿圖格格也是搭著箭指住受傷的蒙麵人,可是對方有兩支槍,槍響的話雙方都會曝露,一起放槍和放箭的話,吃虧的還是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現在形勢的優劣已經很明顯,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要考慮是不是投降了。


    沒有受傷的蒙麵人用槍口向地麵微微點了一下,這是讓他們放下武器。阿圖格格仍用箭指向對方,顧思文前手鬆握後手托著槍尾,槍尖也指著對方,他偷空看了看在衙門屋頂,安龍兒已經和蔡月會合,衙門內正亂成一片組織救火。


    如果這兩個蒙麵人要在這裏狙擊安龍兒,那麽隻要他們拖到安龍兒入屋偷圖,之後怎麽投降都不是問題。以現在的進度來看,安龍兒入屋偷圖隻是轉眼之後的事情,顧思文想到這裏,湊到全神貫注和對手對峙的阿圖格格耳邊說:“拖多一會。”


    那個蒙麵人見顧思文看下麵,他也轉頭看了一下,然後眼神向阿圖格格兇光一露,又向地下點了點槍口,這一次的動作明確堅定,大有不放下武器就開槍的意思。


    這個動作讓阿圖格格知道了蒙麵人的動機,他們一定是安清源派來的刺客,他們要搶占製高點刺殺安龍兒,阿圖格格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投降,她也瞪著眼睛,用箭指著對方,箭頭向地麵點一點,這是給對方最強硬的迴答。


    蒙麵人被氣得無所適從,他的洋槍看似精準無敵占領了先機和優勢,可是要浪費一發子槍在這裏的話,再上膛開槍卻要搞上一陣子,這當口要是小個子弓箭手沒有馬上死去,大概已經可以射出十多支箭,城門下的清兵也會趕上來,這樣事情就會敗露,到時別說刺殺了,自己能不能逃脫都成問題。


    四個人相距不過一丈,他們在無聲中對峙著,炎熱的天氣和緊張的氣氛讓每個人都汗流浹背,也可以看到對方黃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流到眉毛,又從濕透的眉毛滲到眼睫毛上,再鹹鹹地滲入眼裏。顧思文的眼睛很癢,他很想眨一眨眼,可是他知道對方也正處在這種狀態,這一眨眼可以致人於死地。


    他發現了這兩個蒙麵人諸多顧忌,實際上並不敢向他們開槍,他側身壓低馬步,用槍尖指向身體全部外露的蒙麵人,當蒙麵人的眼睫毛有一滴汗水剛剛淹入眼中,對方正在眨眼之際,顧思文壓在腰間的右手突然向前急推,長槍滑過鬆握的左手,象一支長箭從下而上穿過蒙麵人托槍瞄準的雙手,向對手的咽喉要害勁射而去。


    他同時對阿圖格格喝道:“放箭!”


    那蒙麵人一眨眼再睜開,顧思文的長槍已經把他咽喉刺透,在倒下之前,他全身抽搐讓手指勾動了洋槍的扳機,子彈和槍聲一起刺破夜空。早已受了箭傷的蒙麵人,一聽說放箭,頭一低躲在箭垛後閃開迎頭一箭,然後忍痛從城牆邊緣倏然站起,托槍瞄向伏在屋頂的安龍兒。


    顧思文手上沒有武器,他一步助跑跳在空中,衝到高高站起的槍手麵前,一掌托起正在開火的洋槍,身體卻把蒙麵人撞出城牆外。


    蒙麵人悶聲落入珠江,顧思文也隨之摔到城牆之外,阿圖格格扔掉弓箭飛身撲到城牆邊,一手捉住顧思文的甲胄,另一隻手捉住顧思文的手,把正在跌下城牆的顧思文從空中捉住,顧思文象一個大包袱似的吊在城牆之外。


    城門下的守兵早就聽到槍聲,又看到有人從城牆上摔下來,馬上打鑼發出警報,同時有幾個士兵從城下向城牆上叫喊和觀望。


    安龍兒和蔡月成功製造了一起火災,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偏廳裏的人離開,可是卻看到廳裏兩個人隻出去一個,而且臨出去前還把蠟燭吹滅,現在安龍兒隻知道屋裏仍然有人,卻看不到屋裏的情況。


    對麵城牆上連續響起兩發槍聲,第二槍還把子彈打到自己腳邊,安龍兒頓時心亂如麻。他知道這次麻煩大了,城上槍響一定是顧思文那邊出了意外,他擔心顧思文那邊的安危,也憂心自己這邊至今毫無建樹。


    他對蔡月說:“你馬上過城牆那邊接應他們,我搶地圖!”


    蔡月轉身離開衙門屋頂,安龍兒從瓦麵上站起來,拉開馬步一拳向下打去,瓦麵屋頂被轟出一個大洞,安龍兒也隨著碎瓦落入偏廳。他腳未落地,頭頂就響出一聲霹靂,他腳下的地麵竄出一道激烈遊動的藍色閃電刺透他的身體。


    被閃電直接擊中的安龍兒重新被拋起後,又重重摔倒在地麵。他對這種雷法有印象,這種從地下刺向天空的閃電,曾在芙蓉嶂阻擊過傑克,也擊倒過自己,現在出現在國師府毫不意外。綠嬌嬌早就對國師府中全部交鋒過的對手做了細致研究,所以安龍兒甚至肯定地知道在屋裏的是穆拓,也知道此人還有一招很厲害的密宗奪命梵音。


    他明知屋裏有人,仍要硬攻進來的時候就預備了會受到伏擊,隻是沒想到伏擊如此淩厲精確,同樣的雷法同樣的攻擊力,可是速度和準確性卻大為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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