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子男人果然坐到桌子前:“你可以看出我是做什麽的嗎?”


    安龍兒客氣地點點頭說:“官爺眼神內斂精光,龍行虎步,鷹鼻隆準,一看就知道是大官啦。”


    “嗬嗬,神仙太抬舉我了,我隻不過是小小公差,文抄小吏罷了。不過家裏有老人想問個壽元,不知潤金多少?”


    “大批一兩二吊,中批大運送流年三吊錢,小批流年一吊錢,隻是問個壽元的話,發市圖吉利八十文就行了。”


    “神仙算命真不便宜啊……”


    “幾十文錢問個明白,值不值你自己決定了。”安龍兒拉開手上紙扇輕輕搖著等對方迴話。


    山羊胡子見安龍兒這般高姿態卻也不生氣,倒是陪著笑說:“嗬嗬,高人就是氣派,那就麻煩神仙給看看了,這是我奶奶的八字,辛醜,乙未,戊戌,庚申……”


    安龍兒馬上提筆在紅紙上寫下八字,亮在手裏一看,心裏完全明白了。


    這個八字表麵看似夫明子秀,很有女人的福氣,可這正是這個八字的陷阱所在;其實女命以官星為命根,這個八字泄身太過,命弱運兇,最嚴重的是官星在早年被克,命主在二十歲已經死去,那一年已經是五十年前。


    在江湖上用死人八字去給算命的行家找麻煩的做法叫“算死命”,是算命行內最忌憚的事情,可是踢館的行家應該在人多的時候來敗自己的名聲,而不是象這個男人一樣,在街上無人的晌午,走過一個沒有生意的攤子,再花八十文錢拿一個死人八字來考自己,這人絕不是踢場子的同行畜牲,他是國師府的人,他的目的是要刺探自己是否真正的玄學家,這個八字一旦算準,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人頭。


    安龍兒放下筆,手裏撚著胡子沉吟了一會說:“你奶奶的八字命透正官,得庫星相生,入的是正官格啊,星官強旺所以嫁了個好人家,你爺爺也是當官的吧?”


    那男人微微點頭說:“對,你說下去。”


    安龍兒心裏更肯定了對方在說謊,這個八字明明從出生開始就家道中落,到二十歲臨死前已經家徒四壁,何來一個當官的爺爺,他心裏暗笑,嘴上卻繼續打發:


    “她老人家本來命不算很好,可是一生行善積德讓她兒孫滿堂得享後福,近幾看起來身體還挺健康,可是見不得風吹日曬,現在她老人快七十了,第一個大關要防著七十一,過了七十一,你有的是機會侍候她……”


    安龍兒說到這裏,不小心把筆推到地上,他彎下腰把筆撿起來,從桌下看了看對街的茶樓。撿筆是安龍兒和阿圖格格約定的暗號,一旦安龍兒認定了對方是國師府的人,就會發出暗號,樓上的蔡月和阿圖格格馬上站起來埋單。


    他坐起來又說:“你奶奶平時做了好事不告訴人家,可是上佛堂上得少,光這樣的話積了一輩子的德倒不一定保得住她過生死大關,孝子賢孫應該給她老人家作作福,你要是有心的話不如……”


    顧思文蹲在一旁聽得喘大氣,要是江湖上算命的都象安龍兒這麽幹,如何從客人兜裏掏出一文錢,怕是全部看相算命的都得餓死。他恨不得自己親自告訴那家夥,你奶奶犯白虎煞,馬上就要大難臨頭啦!


    果然那男人也撚著自己的山羊胡子嗬嗬大笑說:“好,好,謝謝你啊,這是一吊錢,二十文不用找了,麻煩你有空給她老人家作作福,我還有公務,告辭。”


    說完拱拱手就轉身走入兩廣總督衙門的朱紅大鐵門,門前兩個衛兵一見他走過馬上單膝下跪行禮,他揚揚手就走了進去。這邊阿圖格格帶著蔡月跟在山羊胡子身後,掠過安龍兒的算命攤子直闖入衙門。


    衛兵看到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姐一身華貴的旗人裝扮,如入家門般闖過來,正不知該不該擋,已經被阿圖格格用一個正黃色的腰牌照住臉。阿圖格格用純正的京腔官話對他們說:“兩位大哥辛苦了,我找我爹。”


    兩廣總督衙門是京官住的地方,操一口北京官腔已經幾乎可以肯定是大臣的家屬,加上一個八旗營正黃旗中軍腰牌亮在麵前,兩個衛兵馬上閃到一旁讓開道。


    阿圖格格一手拉著蔡月,有說有笑地快步跟著山羊胡子穿過中堂走到偏廳,看著他進了房門然後反手關上。阿圖格格對蔡月說:“你看這大熱天的,這家夥進了房就關門關窗,一定有問題。”


    蔡月說:“知道在什麽地方就行了,我們快出去吧。”


    阿圖格格卻用力握著蔡月的手,硬拖著她在總督衙門繞了一圈才出門。


    當大家分頭迴到河南珠江邊的院子,阿圖格格已經給安龍兒畫好了衙門裏的大致布局圖。


    安龍兒開心得停不下笑容,他對阿圖格格說:“太謝謝你了格格,你想吃什麽?今天晚上我請客。”


    阿圖格格也一臉興奮地說:“行,吃頓飽的今天晚上繼續玩。嗯,應該會更好玩。”


    大家都驚訝地問:“今天晚上你也去呀?”


    〔一四九〕調虎離山


    二更的更鼓打過之後圓月慢慢升起,廣州城裏沉靜下來。


    阿圖格格穿一身八旗騎兵盔甲,嘴唇上粘著小胡子,全副武裝騎著蒙古馬,慢慢溜噠在城南江邊靖海門的城牆下;顧思文騎著另一匹馬,穿著一身華貴長衫走在她的馬旁。


    他們走得很慢,眼睛一直注意著城牆的位置和城牆上的兩個士兵。從這個位置看下去,一邊可以看到月色下的珠江,另一邊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廣州城、和百步之內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城牆之上就是他們要占領的地方。


    他們來到的時間算得很準,現在城防軍正在交換更牌和口令,兩個從五仙門過來的士兵和剛才守在這裏的士兵換位而過,下一次換崗將會在一個時辰之後。


    顧思文看著新換過來的兩個士兵在城牆上伸懶腰打嗬欠,他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他用隻有阿圖格格才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這兩條粉腸倒黴了。”


    阿圖格格看了看顧思文,視線迅速迴到城牆上。她的心也在撲通亂跳,她明白阻止斬龍就是阻止壞人破壞大清江山,保護老百姓不用受苦受難,無論從大局出發還是從個人情感,她都很願意和這些少年們一起去完成;可是更讓她原意這樣做的,其實是基於遊牧民族血液裏的勇猛彪悍大膽冒險的天性,再加上有一個她眼中很可愛的男人在身邊,讓她覺得活著是如此刺激和快樂,這時阿圖格格充滿了表現欲,她想給一個人看看,自己不是那種墮落頹廢為世人詬病的八旗子弟。


    她做了個手勢,和顧思文一起夾馬衝到城牆上,來到兩個士兵麵前翻身下馬。那兩個士兵正要挺槍盤問,她一手亮出正黃旗中軍腰牌,顧思文朗聲說道:


    “守禦所千總快馬緊急通告,守軍跪下接令!”


    兩個綠營士兵一看有八旗軍親自上城牆,隻道是有重要命令傳達,馬上按例跪下接令。顧思文在他們兩人伏身跪下,人還在下墜的時候,一個箭步衝到兩人中間,使出南派名拳洪家橋手,雙臂從下而上迎著他們的喉嚨用力攔擊。手臂攔擊的力量和兩人下跪的力量狠狠對撞,兩個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喉嚨裏的軟骨象碎裂一般劇痛,可是卻無法唿吸也叫不出聲音,隻是悶聲瞪著眼睛翻倒在地。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不等他們有下一個動作,同時一撲而上每人捆綁住一個士兵,塞上嘴巴抬到城頭的暗角。顧思文換上士兵的軍服,手上持著長槍,名正言順地和阿圖格格一起守在城牆上。阿圖格格小聲對他說:“剛才那一下真帶勁,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能打。”


    顧思文冷笑一聲說:“上次我看你是女人,讓你的。”


    “說謊。有膽再打一次。”


    “別說話了,看著下麵。”顧思文用肘頂了一下阿圖格格,兩人一起看向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


    衙門外堂是辦公之地,內堂住著大臣,也有專門的客房接待京城來的達官貴人。二更打過,衙門內陸續熄燈,可是頭上的圓月卻把衙門的屋頂照得發白。


    蔡月和安龍兒一直伏在民居的屋頂,在暗處看著城牆上發生的事情,當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代替守軍站在城牆上,兩人馬上躍到兩廣總督衙門的牆頭。他們穿著一身緊身夜行黑衣,頭上臉上都包著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蔡月看了看衙門裏的位置,對安龍兒做了個跟隨的手勢,然後自己首先向國師府所在的偏廳爬去。


    從偏廳屋頂的氣窗縫裏看到屋裏仍有燈光,兩人伏在屋頂,用耳朵貼著瓦麵想聽聽裏麵的情況,但不知是房裏的人不說話,還是隔音太好,他們什麽也聽不到。安龍兒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偏廳門前的位置,蔡月向他點點頭,然後他慢慢爬過屋脊,下滑到可以看到衙內庭園的位置。


    從這裏看下去,可以看到下麵不時有兩人一組的衛兵巡夜,等了一會,仍不見有人進出,這樣的話無法知道房內的情況,計劃也不能向下一步推進。最糟糕的是,城牆上的守軍每一個時辰都會換崗,這樣拖下去隻會讓守軍發現有人摸哨,從此加強城上的守衛,那麽以後再從屋頂進入衙門就不容易了。


    安龍兒退迴蔡月身邊,用暗勁一點點地抽動瓦片,拉開了一層之後,發現下麵還有一層。原來這總督衙門級別相當於王府,設計和選材都仿照北京王爺府第的同等級別,多一層瓦麵隻是這座大院子的其中一點氣派。


    安龍兒並不灰心,他用手指貼著瓦片感覺了一下,下麵好象沒有什麽動靜,他又開始用暗勁拉開下一層瓦片,從瓦縫裏透出一線亮光,他連忙從縫裏看下去。


    屋裏坐著兩個人,一個就是給自己算死命的山羊胡子,他是國師府的老臣章秉涵,一直主持對廣東風水名穴破壞的任務;另一個人年約二十出頭,身材高大臉色白淨,一眼看去活脫脫一個八旗貴族公子,他就是三年前在江西大上清宮,從綠嬌嬌的左輪槍下死裏逃生的小王爺穆拓。


    穆拓的孿生兄弟穆靈在大上清宮一戰死於綠嬌嬌槍下,八旗貴族天生的驕傲,和孿生哥哥戰死的悲憤,都讓他不可解脫地迴到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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