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他手腕,打算把他拖離這裏。什麽“歧視”?簡直語無倫次,我懷疑他是精神有問題。


    他被我拖得轉過身去,卻勉力轉迴頭:“我沒騙你,不信你看,那不是寄生生物麽?”


    他指著我的愛物——火上嗞嗞作響的生蠔。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小小吃了一驚。


    那是一隻殼特別厚的生蠔,蠔殼凹凸不平就像火山岩一樣,表麵還有不少像火山噴發口的凸出,不過火山岩是紅色的,而這些蠔殼上的凸出是銀白色的,看起來就像蠔的體表骨質增生一樣。而這些凸出的尖端居然還有一些針孔大小的小洞,不是認真留意是看不出來的,而現在讓我一眼瞧見,是因為在其中一個凸出尖端的小洞裏麵冒出了一條米線一樣的黑色線狀物來。


    黑色線狀物隨著火苗舔著蠔殼表麵,它伸出一點又一點,一直在微微扭動,看上去就是不堪忍受高溫要逃離蠔殼的蟲子。


    我也知道貝殼類動物的殼上經常長寄生蟲,但自己親眼在食物上看見那又是另外一迴事。


    我呆呆地看著那隻蟲子,過了半晌,我爆出一聲怪叫:“姓羅的,我到底跟你有什麽仇?”


    任憑是誰,現在怕都對擺在麵前的食物失去了興趣。


    更誇張的是,旁邊的蘇眉突然傳出了嘔吐聲。


    我麵目猙獰地轉過頭去,這當兒還在百上加斤,蘇眉一定是借機一次發泄我強拉她來陪吃的夙怨。


    然而情況超出我預料,蘇眉不是在裝,她確實感到非常痛苦地彎下身去,一邊嘔吐,一邊用手掌按住胃部。


    她不是把寄生蟲吃下肚子了吧?我腦海立即閃過這個念頭,隨即想打自己耳光。什麽寄生蟲,哪裏會有這樣即時產生反應的寄生蟲!這明明像是食物中毒,看來我在不知不覺當中被那頭熊貓給洗腦了。


    我連忙衝上前去把蘇眉扶起來,她痛得大口吸冷氣,腰直不起來。


    我轉頭去叫羅熊貓:“喂,快打電話叫救護車。不不,你幫我截的士,時間來不及了!”


    說來讓人生氣,我居然是在那個極端遲鈍極端討厭的羅熊貓幫助下把蘇眉及時送到就近的醫院急救的,而讓好友出事的原因說不定就是我堅持要來這間店吃這種食物,這實在是很讓人氣短的事。


    無論怎麽說,這都是一場倒黴的晚餐。而且,這晚餐,我實際上還沒有吃進口。


    第二章 怪異的病人


    別誤會,這位怪異的病人並不是蘇眉,而是另外一位患者。說得白一點,就是怪事時時有,今晚特別多。我送蘇眉進醫院看急診,結果發現了另外一位奇怪的病人,而又引發了一係列不能以常理推測的倒黴事件。


    總之,所有的事件是由我送蘇眉進醫院遇上這位奇怪的病人開始的,而蘇眉進院的原因,不出我所料,是急性食物中毒,應該是吃了不幹淨的生海鮮引起的,而導致她這樣痛苦的原因,則是因為我微不足道的一次嘴饞。


    要我說,隻能感歎命運環環相扣,前途叵測。


    這個晚上的急診病人居然這麽多,據說自七點開始就不斷有腹瀉腹痛的病人上門,我送蘇眉來到附近的仁生醫院時,輸液室和所有可以放下椅子讓病人輸液的地方都擺滿了人。我看看牆上的掛鍾,八點十五分,而剛才診斷的醫生說,蘇眉今晚需要留在醫院輸液過夜。


    忙得團團亂轉的護士隻顧得上把蘇眉的胳膊插上針頭,還是擱在問訊台上插的,插好了,就讓她繼續擱著,站在櫃台旁邊,說是等到有空位了就馬上通知我們。


    我把掛著輸液瓶子的鐵架交給羅熊貓扶著,追著護士要她想辦法,她告訴我是附近的一間燒烤店出了問題,這些病人都是從那裏來的。我看見捂著肚子冒著冷汗的病人還不斷地推開急診室的門,才發現倒黴的人原來並不隻這麽多。


    我開始沿著走廊往前走,根據樓層示意圖,走廊拐角之後將會出現一排特別病房,是供那些需要隨時處理突發病情的留院對象住的單人病房。有人告訴我,靠天靠地靠祖先,都比不上靠自己實在。於是我決定靠自己的雙手去碰碰運氣。


    我推開的第一間病房就是空的,我在很久之後,還不曉得這對於我算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壞。當時我在那平整的床鋪上瞄了一眼,就高興得跳了起來。然後立即警告自己要表現得不動聲色,我裝著沒有表情地去找護士長。


    護士長聽見我說有一間完全沒有人住的特殊病房,馬上搖頭:“不可能!”


    我斷定她是想把病房囤積以求奇貨可居,我板起臉:“特殊病房裏一個人也沒有,外麵的急診病人卻得睡在走廊裏,這算是那門子的醫院?這算什麽救死扶傷的醫德精神?”


    護士長臉掛不住,拖得長長,不知從哪裏找出一本厚厚的本子來,翻得嘩嘩響。她將本子送到我鼻子底下:“你看看,特殊病房的住房記錄全在這裏,哪裏有空房?”


    我看也不看,“這種記錄要做還不是寫上幾個字?這種紙片隨時可以換張新的,比活頁本還方便,反正我隻相信我看到的,109室裏明明沒有人。”


    護士長給我氣得直瞪眼,將登記本又“啪”地收起來,“你不信也沒有法子……慢著,你說109室?”


    “嗯,沒錯。剛剛我看見裏麵根本沒有住人的樣子,連床上的被鋪都整整齊齊。”


    護士長聽到我的說話,神色一時變得有點尷尬。


    我看見她好像有點慚愧的樣子,說不定是嘴裏不好意思承認,我就搬出台階來:“這樣吧,我的朋友正在外麵站著打吊針,這間病房既然是空著的話,我可以付合適的住院費,反正是借用一個晚上,手續上也不會太麻煩吧?”


    誰知護士長尷尬還尷尬,卻仍然是搖頭。


    我有點生氣,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麽。


    護士長告訴我,房間裏確實有人住,但那是一個特殊的病人,剛才看不見她,也許是到院子裏散步去了。


    我幾乎沒跳起來:“還可以自己走去散步的病人,為什麽要在這裏住院,霸占住一間特殊病房?”


    對於這間醫院來說,特殊病房是供那些病情難以控製,需要隨時監控的病人居住的,即使是身患絕症的重病人,隻要病情相對穩定,也會轉進其他的病房,不會長期住在特殊病房裏麵。


    護士長搖搖頭:“其實這位病人真的很特殊,她老是堅持自己身體有病,需要呆在病房裏麵靠吊針維持生命,雖然我們暫時沒能檢查出什麽大的毛病,也曾建議她轉去長期病房,但是她都反對。她說如果她搬離了這個病房就會死。”


    我忍不住問:“這位……特殊病人,她在這個病房裏呆了多久?”


    護士長的迴答讓我張大了嘴。“一年八個月零三天。”


    我幾乎沒大聲叫起來:“你們竟然縱容她……!”


    護士長迴避我的目光:“雖然本院的醫生們都認為她的情況是精神上的疾病為主,但是在病人堅持不肯搬離的情況下,我們也是不能強迫病人搬走的。”她苦笑著推推眼鏡:“而且,她說輸液一停止她就會喪失生命,這一年來,我們護士幾乎連插在她胳膊的針頭都不能動。不過,即使針頭是留置針不是鋼針,最長還是最好不要超過7天,時間久了不換一定會發生感染,所以,每次給她換針頭都得先安撫她……”


    雖然護士長說得很含蓄,說什麽安撫,但我想這麽偏執的病人如果真的能用語言就可以安撫的話,也不會這麽大費周章,這裏所說的安撫很有可能是偷偷給她注射了什麽安神藥物之類的。


    護士長想起不堪迴首的往事來還心有餘悸,臉色泛白:“記得有一次,小餘發現輸液瓶滴空了,怕空氣進到靜脈,就把針頭拔了出來,打算去拿瓶新的鹽水迴來才重新紮針頭。誰知道當她拿著瓶子迴到病房的時候,病人已經滾在地上,唿吸困難,死死抓住小餘的手,要她馬上給她輸液。”


    護士長將目光停留在一個身材瘦小長著瓜子臉的小護士身上:“她就是小餘,在這醫院也呆了快三年了,什麽樣奇奇怪怪的病人都見過,就是沒有見過這樣不輸液就要生要死的。那次小餘可嚇壞了,隻能按照病人說的做,都不知道她是這樣把針頭紮進亂動的病人的身體的,小餘告訴我,那病人在地上撲騰打滾,就像被丟上岸的魚。”


    我實在很想說,這病人更應該送到精神病院去。


    護士長看看我,作出一個“無論怎麽說,我都不會去惹這個病人”的表情,抱著她的厚厚住院登記本,走了。


    我對護士長說的話半信半疑。無論怎麽看,這等表現還是太誇張了,而護士長又把一個目擊證人——小餘,示意給我看,擺明了讓我不懂就問,這種態度又不像是專為了欺騙我而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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