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急道:“仙翁,快,叩見陛下!”


    蒼梧子象征性地拱拱手,口中飄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老朽蒼梧子見過陛下!”


    “老朽?”威王一怔,將蒼梧子上下打量幾眼,“請問上仙,高壽幾何?”


    “迴稟陛下,”蒼梧子朗聲說道,“及至昨日,老朽不多不少,剛滿三百零七歲,不敢妄稱高壽。”


    “三百零七歲?”威王目瞪口呆,再次將他打量幾眼,長吸一口氣,“請問上仙,可是一直住在蒼梧山?”


    蒼梧子微微搖頭,緩緩說道:“迴稟陛下,老朽本為荊山人氏,出生那年,莊王新立,又五年,父母雙亡,老朽傷悲欲絕,泣哭三日,聲震曠野。哭聲驚動一個異人,就是老朽先師。先師帶老朽一路西行,至女幾山,在山中習練修仙之法。我們師徒在女幾山住滿兩個甲子,百二十春秋,先師飛升,乘風徑去。老朽功力不逮,不能飛升,隻好在地上循仙氣追尋,一路追至蒼梧之山,忽然不見先師之氣,遂在山中結草而居。住滿兩個甲子又三十年,老朽忽做一夢,先師現身,要老朽前往郢都,接引幾個有緣弟子,共赴仙道!”


    “哦?”威王驚問,“上仙可曾接引到弟子?”


    蒼梧子再次搖頭:“老朽初至郢都,有緣弟子尚未遇到。”


    威王急問:“寡人不才,可否有緣隨上仙修習仙道?”


    蒼梧子審視威王,有頃,搖頭道:“欲習仙道,首修不死之身。觀陛下龍體,將來或可,眼下卻是不行。”


    “不死之身?”威王大喜過望,“寡人如何方能修得不死之身?”


    “這倒不難,”蒼梧子侃侃說道,“老朽可煉丹藥,隻要陛下服下,即可不死。”


    威王急問:“哦,此丹何時可成?”


    “七七可成。”


    “七七?”


    “就是四十九日。”


    威王急急起身,趨前一步,揖道:“晚生熊商求請仙翁為晚生提煉此丹!”


    蒼梧子亦還一揖:“老朽可以提煉,不過,依老朽推算,陛下塵緣未了,服下此藥雖得不死,卻也難成仙道。”


    “哦?”威王大驚,急問,“敢問仙翁,熊商有何塵緣未了?”


    “按照天道推演,陛下尚有一樁大功未就,是以塵緣未了。”


    “大功?”威王怔了,“寡人伐越,難道不為大功?”


    “天降陛下,當樹兩功,伐越可為一功,還有一功,尚需陛下完成。”


    威王沉思一會兒,親手扶蒼梧子坐於客位,自己落席,拱手問道:“請問仙翁,此功可成於何處?”


    蒼梧子拱手應道:“依老朽所推,陛下此功,當成於北。”


    威王垂頭又思一陣,吩咐內臣:“仙翁遠來,一路勞頓,你領仙翁先至後宮安歇,待寡人處理好朝務,再陪仙翁盡興。”


    蒼梧子謝過,起身告退,與內臣一道走出。


    威王目送二人走遠,將頭緩緩轉向昭陽:“昭愛卿,依你之見,此功何在?”


    “可伐大梁!”昭陽拱手應道,“陘山之辱,微臣不雪,死不瞑目!”


    “大梁?”威王閉目思忖,有頃,“聽說三晉已入縱親,我若伐魏,韓、趙皆來救援,如何是好?”


    “三晉一向不和,即使縱親,也是麵和心不和,未必全力救援,此其一也。我得吳、越之眾,兵精糧足,可起大軍三十萬,即使三晉合一,也有絕勝把握,此其二也。三晉縱親,與秦不利,去年微臣就已聽聞秦欲伐韓宜陽。我若伐魏,可與秦結盟,使秦人出兵伐宜陽。韓自顧無暇,無法救援。有秦在後,趙亦不敢輕舉妄動。有秦在河西,魏必不敢全力抗我,此其三也。有此三利,微臣以為,可以伐魏。”


    “魏有龐涓,愛卿可有應對?”


    “陛下放心,微臣已經探明,前番魏伐陘山,皆是孫臏之謀。今孫臏已成廢人,龐涓不足懼也。”


    “龐涓以少勝多,五日之內連敗齊、趙,愛卿不可小視!”


    “縱觀黃池之戰,田忌輸在驕傲,輸在大意,龐涓勝在哀兵,勝在僥幸。朝歌之戰,奉陽君猝不及防不說,原也不是龐涓對手。今非昔比,與魏作戰,魏是驕兵,我是哀兵。兵法有雲:抗兵相若,哀者勝。”


    威王再次垂首,有頃,抬頭又問:“若是伐魏,愛卿可有考慮?”


    “可取襄陵。”昭陽似已胸有成竹,“魏以陘山為要,重兵守之,而襄陵空虛。襄陵卡在大梁與睢陽之間,前有睢水,後有歲水,是戰略形勝之地。我可兵出苦縣,長途奇襲襄陵,一舉下之,卡斷魏、宋聯絡,而後沿襄陵一線築壘設防,西拒魏卒,東收宋地,蠶食泗下千裏沃野。”


    聽完昭陽之謀,威王閉目有頃,點頭道:“好吧,就依愛卿之計!發大兵二十萬伐魏,愛卿為主將,屈愛卿、景愛卿為副將,景愛卿兼任南陽郡守,引兵五萬出方城,佯攻陘山,牽製龐涓。具體如何實施,愛卿可去擬道旨意!”


    “微臣遵旨!”


    伐魏非同小可。昭陽得旨,頻頻召集諸將,征調三軍、糧草、輜重等,忙活月餘,總算部署妥當。陳軫也緊急修書,奏請秦公征伐宜陽,牽製韓、趙。蒼梧子夜觀天象,定下出兵吉日。郢都乃至五千裏楚地全都行動起來,一時間,馬蹄聲聲,磨刀霍霍。


    然而,事有湊巧。就在昭陽祭旗出征的吉日前夕,一連吃下數十粒丸藥後一直紅光滿麵的江君夫人突然間大叫數聲,吐血而死。


    昭陽大驚,哭絕於地,令尹府裏一片哀聲。


    陳軫聞訊急至,哭得比昭陽還見悲切。昭陽傷悲有頃,毅然決定先國後家,咬破手指,寫血書奏報威王,聲稱帶喪出征。


    翌日晨起,一身麻服的主將昭陽驅車趕往中軍轅門祭旗。三軍將士看在眼裏,無不泣淚,士氣激奮。卯時至,昭陽正欲祭旗出征,太子槐飛車馳到,宣讀威王詔書,嚴旨暫緩伐魏,為江君夫人發喪。


    就在此時,合縱車馬轔轔而至,離郢都三十裏駐紮。


    翌日,臨朝代政的太子槐使靳尚隨同打前站的樓緩出城迎接,蘇秦帶著幾個公子、公孫和田文等五個副使及貼身隨從駕車馳入郢都東門,沿麗水右側的馳道直入王城旁邊的列國館驛。


    正行之間,前麵突然人頭攢動,接著是鍾鼓齊鳴,哀樂聲聲,看熱鬧的人群紛紛避讓於大街兩旁。靳尚率先避入道旁,蘇秦諸人也都紛紛避讓。


    不一會兒,一百單八名麻服衛士開路,接著是六十四名樂手,或吹或敲,哀樂聲聲;再後麵是二十四名奇服巫女,簇擁一輛駟馬大車,車上站著一個白眉紅發的神巫;神巫後麵緊隨的是三十二名六至十三歲的童男童女,按年齡分成一十六對,皆雙腿盤坐,分對坐於由麻服做成的平台上麵,每對由兩名麻服壯漢抬著;這些孩子未穿麻服,個個衣著光鮮,瞪著好奇的大眼左顧右盼,有的嘴裏還吃著零食,覺得這一切甚是好玩,幾個小一點的仍在指指點點,吃吃發笑。孩子們身後,又是二十四名巫女。


    看到孩子們的天真樣子,眾多觀者不忍目睹,紛紛以袖拭淚。一個小女孩看得眼熱,指著被抬的孩子衝著身邊的一個年輕女人大叫:“娘,娘,我也要坐在上麵!”


    那女人一把將女兒抱起,不無恐懼地扭過身子,完全不顧小女孩的哭鬧,飛步閃入旁邊小路,好似走晚一步,她的女兒真的要被抬走一樣。


    靳尚冷冷地望著這隊人流,麵上毫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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