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國大喜。


    翌日晨起,張儀、司馬錯帶通國上朝,懇求石牛,張儀、司馬錯皆為通國說情,惠文公裝模作樣地沉思許久,抬頭問道:“你需要幾頭?”


    因有張儀透露的底限,通國順口說道:“請賞十頭,一頭公牛,九頭母牛。”


    見他如此貪婪,眾人皆是一笑。


    惠文公眉頭緊皺,斷然說道:“十頭不行!至多五頭,一頭雄牛,四頭雌牛。”


    通國拱手謝恩。


    惠文公埋頭一想,撓頭道:“慢!”


    通國以為他反悔了,急道:“君上?”


    惠文公滿眼疑惑地望著他:“寡人縱使願意相贈,可這些神牛皆重千鈞,你們那裏盡是高山險川,如何運迴去呢?”


    眾人似是未曾想過這個問題,個個抬頭望向通國。通國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應對,正自著急。張儀抱拳說道:“君上,微臣有一計,在終南山裏開山辟路,險要處修出棧橋,將神牛運抵南鄭,在南鄭交付太子即可。”


    “此法倒是不錯。”惠文公微微點頭,“不過,終南山是秦國地界,我們可以修路。過去南鄭則是蜀國地界,我們無法修呀!”


    眾人皆將目光移向王子,司馬錯暗向王子遞眼神。


    王子受到啟發,似也有了主意,拱手接道:“君上放心,通國迴去之後即稟報父侯,沿潛水開山辟路,搭建棧橋,接迴神牛。”


    惠文公點點頭,仍現憂慮:“嗯,若是此說,倒是可行,隻是——據寡人所知,巴山蜀山,處處皆險,連綿數百裏杳無人煙,此路若要開通,可到何年何月?”


    通國笑道:“君上放心,我們蜀人慣走山路,也有氣力,若是多征人丁,分段修築,想必不出三年,就可開通。”


    “不出三年?”惠文公一怔,繼而嗬嗬大笑,轉對張儀、司馬錯道,“你們可都聽見了,通國太子說,不出三年,他就能修通蜀道。看來蜀人也說大話呢!”


    通國滿臉漲紅,指天誓道:“上天作證,若是三年之內不通蜀道,通國誓不為人。”


    惠文公朗聲說道:“好!太子迴去尚須數月,今年就不說了。”轉對內臣,“記上,自明年一月起始,計數三年。滿三年後,寡人親去試走蜀道,恭送金牛!”


    “臣遵旨!”


    惠文公轉對通國:“你可轉呈苴侯並開明王,就說蜀國若是真能在三年之內打通蜀道,除五頭神牛之外,寡人另贈秦川美女二十名,永世睦鄰!”


    通國拱手謝道:“通國一定轉稟。”


    通國拜辭秦公,連秦公贈送的千鎰金子也不要了,於翌日晨起,僅帶幾餅神牛屙出的金子和兩個美女,匆匆趕迴苴國。


    數月之後,苴侯再派使臣至秦,報說已征三萬人丁開辟蜀道,迎接神牛。秦公大喜,以美女、美酒盛情款待,張儀、司馬錯親領使臣視察金庫和神牛。看到五頭神牛活靈活現,四頭牝牛皆能便金,苴國使臣毫無疑慮,滿意而歸。


    蜀使前腳剛走,秦公即征一萬丁役趕赴終南山,全力拓展褒斜道。


    第五章蘇秦舌戰稷下群士,齊王入縱


    秦國大造聲勢征伐宜陽,整個韓國陷入恐慌,昭侯使人緊急向蘇秦求救。


    蘇秦問清細情,斷知秦人又是故技重演,如前番伐趙一樣虛張聲勢,當即堅定主意,迴韓侯一封密函,大膽聲稱,三晉縱親已成,隻要秦兵入侵宜陽,魏、趙就會同時發兵,從函穀、西河、晉陽三處攻擊秦國。韓侯吃了定心丸,底氣十足地調兵遣將,布置宜陽防禦,全力迎戰秦人。


    與此同時,蘇秦辭別魏王,再使樓緩打前站,自己緊隨其後,策動四國合縱車馬,浩浩蕩蕩地朝齊都臨淄進發。


    就在此時,齊都臨淄發生一件大事:稷下學宮祭酒彭蒙病逝。


    稷下學宮是齊國先君齊桓公田午(有別於薑氏桓公小白)一手倡導起來的。當時,田氏初代薑齊,政權不穩,田午效法薑氏小白尊士的做法,在稷下設立別宮,納賢養士。田因齊初繼位時,淳於髡、鄒忌、彭蒙諸人均寄住稷下,被尊為稷下先生。當時威公淫於酒色,不理朝政,鄒忌以琴藝覲見,淳於髡則以隱語點撥。威公大夢初醒,起用鄒忌為相,整頓吏治,興農重商,齊國隨之大治。鄒忌從政後,淳於髡為齊使趙,離開稷下。在鄒忌的建議下,威公擴建稷下,重金納士,天下賢才接踵而至。威公使稷下先生彭蒙為學宮祭酒,待以卿禮,奉以重祿,主持稷下的日常事務;使上大夫田嬰為稷宮令,溝通稷下與齊宮。到威公稱王時,稷宮的規模已空前發展,士子逾千,稷下先生超過十人,各自門下皆有一串弟子,呈現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彭蒙病逝,威王甚是哀傷。樓緩上朝時,威王正在宮裏與幾位重臣商議發喪事宜,氣氛甚是壓抑。樓緩叩見已畢,大體說明來意,稱四國特使蘇秦三日之內將至臨淄,朝見齊王,同時呈交四國約書和合縱檄文。


    威王接過約書、檄文,略掃一眼,緩緩說道:“樓子遠來辛苦,且迴驛館暫歇數日,寡人擇日請教。”


    樓緩再拜後退出。


    見樓緩走遠,威王目光轉向田嬰:“愛卿,還說方才之事吧。稷宮是先君所立,百策之源;士子是國之瑰寶,興齊之本。稷宮之事,乃國家之事。稷宮興,則國興;稷宮衰,則國敗。彭祭酒仙去,非但是稷宮之失,亦當是國家之失。彭祭酒的喪事,要大辦,可按上卿之禮厚葬。寡人要讓天下人皆知,在我稷下,生有厚養,死有禮葬。”


    威王出此慨歎,眾臣莫不感動,盡皆折服。即使一向對稷下抱有成見的上將軍田忌,也若有所悟,頻頻點頭。


    “微臣遵旨!”田嬰拱手應道。


    “稷下不可沒有祭酒。關於此事,愛卿可有考慮?”


    “微臣以為,”田嬰奏道,“稷下藏龍臥虎,雲集天下英才,祭酒一職,非德高望重者莫能為之。眼下稷宮有稷下先生十一人,如慎到、尹文子、鄒衍、許行、田駢、接子、環淵、公孫龍等,皆有才具,唯資望不足以服眾。微臣想到一人,或可服眾。”


    “誰?”


    “淳於髡。”


    “嗯,就是他了!”威王當即拍板,轉向鄒忌,油然歎道,“唉,寡人當年嗜酒如命,得虧淳於子巧諫,方才戒除長夜之飲哪。”


    “哦,”鄒忌問道,“此事倒是新鮮,微臣從未聽陛下說起過。”


    “都是舊事了。”威王苦笑一聲,不無感歎道,“不過,寡人早晚想起來,如在昨日啊。”


    辟疆大感興趣,央求道:“父王,可否將此舊事講來聽聽?”


    威王點點頭,緩緩說道:“當年寡人初立,不思進取,溺於淫樂。自鄒卿琴喻之後,寡人雖然矢誌於國事,卻無法戒除酒樂。一日,寡人召淳於子作長夜歡飲,笑問他道,‘先生飲多少可醉?’淳於子應道,‘臣飲一鬥亦醉,飲一石亦醉。’寡人奇道,‘先生飲一鬥即醉,為何又能飲一石,能說說原因嗎?’淳於子對道,‘若是君上賜酒,旁有執法,後有禦史,髡恐懼俯伏而飲,一鬥必醉;若是貴客到訪,父母在側,髡為晚輩,挽袖躬身侍酒,飲不過二鬥;若是好友重逢,互訴衷腸,可飲五六鬥;若是鄉黨聚會,男女雜坐,暢所欲飲,唿朋引伴,握手言歡,遊戲不絕,眉目傳情,耳鬢廝磨,飲者無不歡欣,髡飲八鬥無妨;若是日暮月黑,美女盛邀,促膝而坐,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送客而留髡,輕解羅裳,體香襲鼻,髡心最軟,可飲一石。’寡人細細一想,知他是在喻諫,油然歎道,‘先生是說,酒極則亂,樂極則悲?’淳於子笑道,‘君上,髡以為,萬事皆然,至極而衰。’寡人感慨萬千,自此痛改前非,棄絕長夜之飲。”略頓一下,讚歎有加,“別的什麽也不去說,單此一諫,淳於子就足以任祭酒了。”


    眾臣皆是歎服:“陛下聖斷!”


    齊威王抬頭轉向田嬰,凝眉問道:“愛卿,淳於子逍遙在外,不知哪兒去了,如何請他來做祭酒?”


    “陛下放心,”田嬰稟道,“眼下淳於子寄住邯鄲,彭祭酒病重時,微臣緊急使人前去相請,淳於子聞知彭祭酒貴體欠安,必會驅車前來。若是不出差錯,淳於子當於後日午時趕至。”


    “如此甚好!”威王擱下此事,從幾案上拿起約書,示意內臣遞給眾臣,“諸位愛卿,蘇秦合縱一事,鬧得天下沸沸揚揚。今有約書來了,你們這也看看。”


    殿下田辟疆接過,細讀有頃,傳予鄒忌,鄒忌傳予田嬰,田嬰傳予田忌。諸臣皆看一遍,內臣收迴來,複置於威王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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