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一看,趕忙起身,尷尬地笑笑:“嗨,在下心裏一急,竟是失禮了!”


    陳軫亦笑一聲,在主位坐下,拱手道:“大人請坐!”見昭陽亦坐下,再次拱手,“看大人這樣子,似有急事,可否說與在下?”


    昭陽看一眼陳軫的家宰。陳軫努下嘴,家宰退出。


    昭陽見無他人,急不可待地問:“上卿大人,那物什呢?”


    “敢問大人,是何物什?”


    昭陽怔了下,壓低聲音:“玉呀!”


    陳軫釋然一笑:“哦,是那玩意呀,丟了。”


    “丟了?”昭陽大驚,“你……丟哪兒了?”


    “雲夢澤裏。”


    昭陽臉色灰白,手指陳軫,氣結:“你……你……你怎能將它扔進澤裏?”


    陳軫拱拱手,壓低聲音:“柱國大人,依你之見,在下該當如何處置此物?”


    昭陽急道:“此為在下之物,當然要交還在下!”


    “柱國大人,”陳軫不急不緩,“為了這塊玉,莫說是令尹之位,難道大人連命也不顧惜?”


    昭陽不解地望著陳軫:“此話何解?”


    “唉,”陳軫輕歎一聲,“大人真是財迷心竅,竟然連這個彎兒也轉不過來。大人試想,大人為得令尹之位,以此物設陷,上欺陛下、宗廟、老夫人,下害友人張子,於忠於孝於友皆是大逆。此事若是為人所知,大人何存於世?敢問大人,此物還敢藏於府中嗎?”


    昭陽怔了下,急急應道:“在下藏之密室,永不為人所知,豈不成了?”


    “唉,”陳軫複歎一聲,“大人真是固執!在這世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人藏寶於室,就等於藏瘤於腹。這麽說吧,大人眼下或可不講,難保日後永遠不講;醒時或可不講,難保夢中永遠不講;酒前可以不講,難保酒後永遠不講。縱使大人什麽也不講,張子一案,也經不住盤騰。他日陛下若是醒悟,萬一再問此事,大人心中有鬼,口中難免吞吐。萬一露出馬腳,豈不是前功盡棄?”


    陳軫一番話說完,昭陽冷汗直出,拿袖子抹了把額頭,小聲說道:“即使這樣,如此寶物,被上卿扔進大澤之中,也是可惜!”


    “唉,”陳軫籲出一聲富有樂感的長歎,“在下也是愛財之人,如何不知可惜?在下這麽做,委實不得已之舉。在下左思右想,唯有這麽做,才是各得其所!”


    “何為各得其所?”


    “在玉,本為天地靈物,複歸於天地,得其所;在大人,因無此物,心中無鬼,假也是真,真也是假,大人隻能義無反顧,再無退路,隻將此物視為張儀偷了;在張儀,永遠是無頭案,縱使他變為厲鬼,也查無實證;在陛下,此物永不複返,永遠不會認為是他自己失去明斷,錯怪好人;之於在下,自也坦坦蕩蕩,不會為此物受到牽累。”


    陳軫講得頭頭是道,句句是理,昭陽由不得不服,亦歎一聲:“唉,扔也扔了,再說何益?”思忖有頃,“那……拋物之人呢?”


    “拋物之人,也即取寶之人,在下方才已經打發她上路了。大人盡可放心,此事了了,永遠了了。自今日始,天下至寶和氏璧將如那柄軒轅劍一樣,成為史話!”


    “好了,”昭陽轉過話頭,“不說這個了。在下此來,還有一事與上卿相商。”


    “可是張儀?”


    “是的。”昭陽點頭,“此人一日活著,在下一日不得安寧。在下在想,趁此當口,結果了他,徹底斷絕後患。”


    陳軫連連搖頭。


    “哦?”昭陽大惑不解,“此又為何?”


    “柱國大人,”陳軫緩緩說道,“張儀盜走和氏璧,楚國上下,尤其是殿下,多有疑心。大人若是不明不白地處死張儀,就叫欲蓋彌彰,非但無益,反添疑心,殿下必以為大人是殺人滅口。陛下已近暮年,一旦山陵崩,殿下承繼大統,君臣生疑,柱國大人何以自處?”


    “可——張儀活著,一定會反咬在下!”


    “和氏璧是傳至張儀手中失蹤的。依張儀為人,必一口咬定自己沒拿,將玉交與一個紫衣女子,而此世上,那個紫衣女子已不複存在。張儀越堅持,眾人越認定他在說謊,縱使他長了一百張口,也難解釋清楚。和氏璧名滿天下,張儀盜寶一事,必也傳揚列國。一個竊賊,無論走到哪兒,都是過街之鼠,此人活著,也就等於死了。再說,柱國大人一旦登上令尹之位,大權在握,難道還懼怕一個流離失所、失魂落魄的過街之鼠不成?”


    昭陽連連點頭,拱手道:“聽上卿之言,如開茅塞,在下受教了!”緩緩起身,“上卿安歇,在下告辭!”


    送走昭陽,陳軫複迴密室,重新拿出和氏璧,越看越愛,撫摸有頃,喃喃說道:“好寶貝,好寶貝,好一個寶貝啊,此生得你,陳軫也是值了!”小心翼翼地捧至唇邊,輕輕親吻。


    (第六部)


    第一章蘇秦用計激張儀赴秦


    楚宮東宮的正殿裏,太子槐不無焦躁地來迴踱步。


    靳尚站在一邊,哈腰低頭,兩隻漂亮的眼珠兒緊緊盯住太子槐的腳後跟,隨著他踱步的幅度滴溜溜地來迴轉動。


    太子槐的腳步放緩下來,漸漸頓住,轉向靳尚:“陛下正在氣頭上,你叫本宮如何為他說話?”


    “迴稟殿下,”靳尚仍舊低垂著頭,嘴唇卻在微微啟動,“無論如何說話,殿下都必須說話,眼下也或許隻有殿下能夠說話了。”


    “本宮為何必須說話?”


    “因為昭陽這麽陷害張子,隻能有兩個解釋,要麽是出於無知,要麽是別有用心。”


    昭陽顯然不是無知之輩,太子槐不假思索,直盯靳尚:“說吧,他是何用心?”


    “明裏是為令尹之位,暗裏是在挑釁殿下。”靳尚直入死穴。


    “挑釁本宮?”太子槐走前一步,逼視靳尚。


    “正是。”靳尚稍稍抬頭,語氣肯定,“張子是殿下請迴來的,昭陽心知肚明,仍要設套,臣以為,這就是目無殿下,公然挑釁。”


    “他為何要挑釁本宮?”


    “為昭氏一門。張子之才高出昭陽不止十倍,這一點不消微臣評說。殿下向與屈氏、景氏族人過往甚密,獨與昭氏有隙。昭陽心知肚明,是以慫恿陛下,遠遣張子治理越國。景舍過世,令尹之位空缺,昭陽正自得意,卻聞張子迴來,奉的又是殿下旨意,當作何想?”


    太子槐長吸一口氣。


    “殿下,”靳尚侃侃言道,“於昭陽而言,景舍之位誌在必得,張子橫插於前,又是殿下舉薦,叫昭陽如何不驚懼?昭陽深知,此時不動手除去張子,待殿下承繼大統,昭門更無出頭之日了,這才背水一戰,作亡命之搏。”


    “愛卿所言在理,隻是——”太子槐又踱幾步,眉頭凝起,“本宮看過訴訟,幾乎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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