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君的臉色由白變青,再由青變紫,終於點頭道:“說吧,如何魚死網破?”


    “趕在子之大軍之前攻進薊城。隻要控製薊城,拿住君上,子之大軍就會乖乖聽命於主公!”


    “好!”武成君把心一橫,震幾道,“既然橫豎是死,就依季子之計,魚死網破!”


    季青朝外擊掌,眾將軍急趨進來。


    季青輕輕咳嗽一聲,緩緩說道:“諸位將軍,經過一日攻戰,薊城軍心已渙,鬥誌已潰,成功就在今夜!在下方才與主公議定,今夜三更,以東門鼓聲為號,強攻薊城。南、西、北三方諸門,原來擬定的佯攻方案,改為實攻!”


    武成君忽地站起,字字有力:“諸位將軍,誰先攻入宮城,拿住奸賊,本公記他首功,賞千金,封大將軍!”


    眾將互望一眼,單膝跪地,齊道:“末將領命!”


    是夜,將近三更時分,東城門外的曠野上,大批叛軍在夜幕掩護下黑壓壓地逼向城門,距一箭之地頓住。


    梆聲響過三更,所有叛軍的目光無不緊緊盯住城門。忽然,城門上下火燭齊明,殺聲震天,慘叫連連。不用再問,武成君知道裏應外合之事已泄,臉色陡變,眼中冒出火來,奪過鼓槌,親自擂鼓。俄頃之間,鼓聲貫耳,眾叛軍發聲喊,各持登城器械,衝向城門。


    城牆上燈火通明,亂箭齊發。眾叛軍冒著箭雨衝過護城河,攻至城下,搭起雲梯,爭先恐後地向城牆上攀爬。數百人馬擠在城門外,抬起一根早已備好的巨木撞向城門。城上滾木礌石齊下,叛軍死傷滿地,號叫連連。


    與此同時,西、北、南諸門叛軍聽到東城門的鼓聲,也向城門發起猛攻。


    甘棠宮本為宮闈之地,外人不宜擅入,更不必說在此論政了。此前姬雪召諸人入宮議政,皆因情勢所逼。燕公問政,自然不宜再待在此處,遂邀蘇秦前往明光宮,在書房裏分賓主坐下,繼續攀談。


    宮外傳來戰鼓聲和呐喊聲,一陣緊似一陣。


    二人剛剛坐下,太子蘇不無惶恐地急走進來,叩拜於地:“君父,叛軍就……就要打進來了!”


    看到他的那副惶恐樣,燕文公眉頭微皺,冷冷說道:“不是還沒有打進來嗎?”


    蘇秦要來筆墨,伏案疾書一陣,呈與燕文公。文公看過,點點頭,遞還過來。蘇秦將書信遞予太子蘇,拱手道:“殿下,速將此書轉呈薊城令,或可遏止叛軍攻勢。”


    燕文公補充一句:“你可轉告薊城令,就說這是寡人旨意!”


    目送太子蘇走遠,蘇秦轉過身來,對文公道:“君上打算如何處置長公子?”


    燕文公眉頭緊皺,半晌,從牙縫裏擠道:“繩之以法!”


    “君上,”蘇秦緩緩說道,“長公子雖說犯下不赦之罪,可……君上真要弑子嗎?”


    “唉,”燕文公不無痛苦地閉上眼睛,長歎一聲,“自大周始立,列國宮禍屢起不絕,唯燕室秩序井然,不想竟在寡人這裏出此逆子。若不嚴懲,後世必會起而效尤,遺患無窮!”


    蘇秦思慮有頃,跪地求道:“長公子走到這條路上,自是死罪。不過,方才夫人講出一言,倒讓草民甚是歎喟。夫人說:‘燕國不能亂!’燕有此亂,已傷根本,君上若是誅殺長公子,長公子黨徒必然驚懼,或畏誅潛逃,或聚眾相抗,燕國再度流血不說,武陽臣民之中,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再說,虎毒尚不食子,君上向以仁德為本,難道不能做出別種選擇嗎?”


    聽聞蘇秦一番話,燕文公倒吸一口涼氣,連連點頭道:“蘇子所慮甚是。依蘇子之見,寡人該當如何?”


    “君上可發一道明旨,赦免長公子之罪,讓他麵壁思過,重新做人。長公子的所有屬眾,既往不咎。”


    燕文公沉思良久,點頭道:“就依蘇子!”


    蘇秦再拜,叩道:“草民代長公子、代武陽燕人叩謝君上不罪之恩!”


    太子蘇領過旨,急步走出,召來袁豹,要他火速將蘇秦手書呈與褚敏。袁豹得令,叫上十幾名甲士,躍馬挺槍,馳往東門。


    因叛軍主力集中於東城門處,這裏的戰鬥最是慘烈。城上城下火燭齊明,武成君親自督陣,螞蟻般的叛軍沿城牆豎起無數雲梯。


    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老丈與壯士各自把守一個城垛。一個叛軍從城垛後麵探出頭來,老丈挺槍搠去,那人眼快,將頭閃過,伸手抓牢槍頭。老丈年邁,且又戰鬥多時,體力顯然不支,與那叛軍僵持不下。跟著上來幾名叛軍,其中一人挺槍直刺老丈。老丈不及躲閃,被那人一槍刺透胸口,大叫一聲,口吐鮮血,當即倒地。那叛軍未及拔出槍來,正在另一城垛後麵搏殺的壯士看得分明,猛喝一聲,揚手甩出一柄飛刀,正中那人咽喉。緊接著,嗖嗖幾把飛刀連出,刀刀中喉,衝上城來的叛軍皆被壯漢飛刀射殺。壯漢急衝過來,抱起老丈,見他已是氣絕。


    更多叛軍從垛口處冒出來。壯漢的飛刀用完,從死去的叛軍手中奪過老丈寶槍,抖了幾抖,轉身走向垛口,迎向眾叛軍。


    與此同時,袁豹匆匆登上城門樓,見褚敏正在城頭上擂鼓,叫道:“褚將軍,君上急旨!”


    褚敏將鼓槌遞給候在一側的鼓手,接過書信,拆開看過,遞給袁豹:“速抄此書,傳令全城守軍,依書中所言向城下喊話!”


    袁豹正在抄寫,抬頭望見不遠處叛軍登上城頭,正自著急,褚敏提槍衝上。袁豹趕忙抄寫數份,交與手下親兵,讓他們速下城樓,馳向其他城門,自己也拿一份,伏在城垛後麵,扯開嗓子向城下喊道:“城下的將士們,趙國大軍撤走,子之將軍已經襲占武陽,不出一個時辰就可抵達此地,你們無路可走了,頑抗到底,隻有死路一條……城下的將士們,你們受騙上當了!趁時間來得及,趕快逃命去吧!……君上有旨,武陽燕人聽旨,盡管你們聽信蠱惑,謀逆作亂,寡人仍然原諒你們,因為你們是燕人,是寡人的子民!燕人不打燕人,你們隻要放下武器,誠意悔過,寡人既往不咎……”


    他這一喊,其他將士也都放下兵器,跟著叫喊起來。正在攻城的叛軍紛紛停住,開始傾聽。有頃,眾叛軍七嘴八舌:“君上說的對,我們都是燕人,燕人不能殺燕人啊!”“娘的,上當了!”“弟兄們,君上大軍來了,快逃命吧……”


    眾叛軍紛紛扔下武器,朝黑暗裏四散奔去。


    黎明時分,數百名不願舍棄武成君的軍士聚集在大帳周圍。帳中,武成君端坐幾前,兩手抱起一壇老酒仰脖狂飲,季青與五個將軍齊齊跪在地上。


    季青叩道:“主公,求求你,不要喝了!”


    眾將軍一齊叩道:“主公,快走吧,再不走就遲了!”


    武成君似是沒有聽見,依舊抱著酒壇,揚脖猛灌。


    季青起身,一把奪過酒壇,摔在地上:“主公,你難道真要在此等死?”


    武成君看他一眼,苦笑一聲,搖頭道:“季子,武陽已失,你說,本公能走哪兒?”眯起醉眼掃向眾將軍,提高聲音,“諸位將軍,你們說,本公還能走往哪兒?”


    季青應道:“齊王一向待公子不薄,主公不妨往投臨淄!”


    五位將軍齊道:“我等誓死保護主公,殺奔臨淄!”


    武成君正待說話,帳外傳來腳步聲,參軍稟道:“報,君上使臣到!”


    季青忽地起身,朝幾位將軍略一示意。眾人起身,退至兩側,手按劍柄,如臨大敵。武成君朝季青點點頭,季青朝參軍道:“宣他進來!”


    老內臣昂首走進,身後跟著袁豹。


    進帳之後,袁豹手按劍柄,冷眼環視一周,立於老內臣一側。


    老內臣頓住步子,朗聲說道:“君上口諭,武成君聽旨!”


    武成君愣怔一下,猛然起身,叩拜於地:“兒臣接旨!”


    老內臣輕輕咳嗽一下,朗聲說道:“君上口諭,魚兒,你好糊塗!你和蘇兒是寡人骨血,又是同胞兄弟,眼下鬧成這樣,真讓寡人痛心!魚兒,陰雲過去了,一切也都過去了。你的過失,寡人予以寬恕。你的從屬皆是寡人子民,寡人也予以寬恕。魚兒,寡人老了,寡人……寡人什麽也不想,隻想看看你。昨兒晚上,寡人……寡人迷迷糊糊中又看到了你們的母後,她就站在寡人榻邊,淚水汪汪,對寡人說,魚兒呢,臣妾的魚兒哪兒去了?魚兒,明日是你母後的祭日,不要再鬧了,迴來吧,寡人在明光宮裏候你!你的父親,姬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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