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內臣傳完旨,拿袖子抹淚。


    武成君慟哭失聲,將頭死命地朝地上猛磕,號哭道:“公父……母後……兒臣來了!兒臣這就來了!”


    老內臣哽咽道:“公子,跟老奴走吧,君上龍體尚未康複,今又一宵未睡,拖病候著你呢!”


    武成君止住哭聲,拭把淚水,起身朝老內臣深揖一禮:“內宰稍候片刻。”言訖,轉身走進帳後內室。


    不一會兒,內室傳出“咚”的一聲悶響。


    季青陡然明白,急步衝入內室,見武成君已經倒在地上,伏劍自盡。


    季青從武成君手中取過寶劍,大叫一聲:“主公,季子來也!”亦朝脖子抹去。


    剛過卯時,太子蘇一臉喜氣地大步跨入甘棠宮,人尚未到門口,聲音就飄進來:“母後!母後——”


    守在宮門的春梅打個手勢,輕噓一聲,示意他不可聲張。


    太子蘇頓住步子,小聲問道:“母後呢?”


    春梅小聲應道:“夫人一宵未睡,正在榻上休息。殿下可有要事?”


    太子蘇急道:“快去稟報母後,就說兒臣有要事求見!”


    春梅掃他一眼,走進宮門,不一會兒,走出來道:“夫人有旨,問殿下有何急事?”


    太子蘇喜形於色,聲音發顫:“稟報母後,就說特大喜訊,逆賊子魚負罪自殺!”


    春梅複走進去,不一會兒,從門內傳來春梅冷冷的聲音:“夫人有旨,喜訊是殿下一個人的,與夫人無關。殿下可以走了。”


    太子蘇大是尷尬,轉身悻悻走去。


    一身甲衣的燕軍主將子之大步趨入明光宮正殿,至燕文公前倒地叩道:“末將叩見君上!”


    燕文公擺手:“將軍免禮!”


    子之起身,在右首席前坐下。


    燕文公手指坐在他對麵席位上的蘇秦:“子之將軍,寡人向你引見一人,天下名士蘇秦。”


    子之朝蘇秦拱手道:“蘇子大名,在下久仰了。”


    蘇秦亦拱手道:“謝將軍美言!”


    殿外傳來腳步聲,老內臣踉蹌走入,倒地泣道:“君上,長公子他——”


    無需再問,燕文公已知發生何事了,緩緩閉上眼睛。


    老內臣泣不成聲:“他走了!”


    殿中死一般沉寂,隻有老內臣的抽泣聲。


    許久,燕文公緩緩睜開眼睛:“這個逆子,走了也好!”又頓一時,“他沒說什麽吧?”


    “長公子說,公父……母後……兒臣來了!兒臣這就來了——”


    兩行老淚滾出燕文公的眼瞼,許久,擺擺手,啞著嗓子道:“葬了他吧。葬在趙妃身邊,讓他們娘兒倆好好嘮嘮。還有,在趙妃舊宮的靈堂裏,為他設個牌位。”


    “老奴遵旨!”


    望著老內臣漸退漸遠,燕文公抬起頭來,以袖拭淚:“蘇子,子之,這樁事情算是結了,我們君臣,說說後麵的事吧。”


    子之、蘇秦互望一眼,一齊拱手道:“謹聽君上吩咐。”


    燕文公轉向蘇子:“聽夫人說,蘇子曾言‘寡人無疾,有疾者燕也’。寡人之疾隻在武陽,蘇子卻說寡人無疾,想必燕國之疾指的必不是武陽之禍。子之是燕國棟梁,也是寡人賢侄,此處再無他人,燕國之疾何在,蘇子可否明言?”


    “君上聖明!”蘇秦拱手道,“在蘇秦看來,燕國之疾,不在武陽之亂,在於國無長策。”


    燕文公身子前傾:“寡人願聞其詳。”


    “人之疾,無非寒熱失調;國之疾,無非內憂外患。燕國內有大憂,外有大患,卻無長策應對,蘇秦是以判斷燕有大疾。”


    “請問蘇子,內憂何在?”


    “中原列國皆在任賢用能,變法改製,唯有燕國因循守舊,任人唯親,致使朝綱不治,廷無能臣。蘇秦以為,燕之大疾在此。”


    蘇秦所言,子之深有感觸,抱拳附和道:“君上,蘇子所言甚是。末將以為,祖宗成法皆是舊製,早已不合燕國實情,是該變一變了。”


    蘇秦出口即要變法改製,倒是大出燕文公意料。燕國偏居東北,自入列國以來,一直未受三晉、齊、楚、秦變法影響,例行祖宗成法,以貴族治國,以宗法斷事,致使燕國平庸者當朝,賢能者在野,遠遠落後於他國。關於如何變法,燕文公前些年曾經想過,一來因為此事涉及麵過廣,一旦改製,恐生內亂,二來因為身邊缺少如公孫鞅、申不害之類鼎力推動之人,是以遲遲未能行施。今有蘇秦、子之,人力雖是備了,可自己——


    想到此處,燕文公掃視二人一眼,苦笑一聲:“燕國是要改製,隻是,寡人老了,這件大事,還是留待後人吧。”有頃,垂頭歎道,“唉,老了,寡人老了!”


    蘇秦、子之麵麵相覷,誰也不再說話。


    又過一時,燕文公抬起頭來,轉向蘇秦:“內憂暫不說了。蘇子,你再說說外患。”


    蘇秦卻將眼睛望向子之,拱手推托道:“若論外患,子之將軍最是清楚了。”


    子之見文公亦望過來,拱手應道:“迴稟君上,我東有蠻胡,北有戎狄,西、南有趙與中山,南有強齊。除此之外,並無他患!”


    燕文公轉向蘇秦:“燕國外患,可如子之將軍所言?”


    蘇秦點頭:“正是。”轉向子之,“方才所言諸患中,將軍可懼胡人或戎狄?”


    子之堅定地搖頭:“胡人、戎狄不過是野毛子,雖有騷擾,不足為懼。”


    “將軍可患中山?”


    “中山一向懼趙親燕,並無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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