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候一時,看到再無雁陣,玉蟬兒輕歎一聲,走迴草堂,取出琴匣,拿出姬雪臨別贈她的七弦琴,輕輕撫摸。


    玉蟬兒手撫琴弦,淚下如雨,喃喃哽咽道:“阿姐,雨兒看到大雁了,它們告訴我,它們看到你了,它們看到你站在它們麵前。可你望著它們,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說……阿姐,你心裏有話,為何不對雨兒說呢?阿姐……雨兒想你啊!”


    玉蟬兒悲泣有頃,緩緩起身,抱琴走到戶外,在草坪上並膝坐下,麵朝北國方向,輕輕彈奏起來。


    一陣風兒吹過,一片秋葉飄零,落於琴上,複被風兒拂走。


    琴聲初時低沉,如嗚如咽,而後如急風驟雨,再後如雁語聲聲,又如流水淙淙,聲聲呢喃,最後如浮雲掠過,陷入一片死寂。


    兩百步開外的小溪旁,蘇秦、張儀並肩呆坐於一塊巨石上,各閉眼睛,全神貫注地傾聽玉蟬兒的琴聲。


    鬼穀子與童子散步歸來,看到二人,亦走過來。蘇秦感覺有人,睜眼一看,見是先生,翻身欲拜,被鬼穀子伸手製住。張儀則完全沉浸於玉蟬兒的琴聲裏,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滴下,滑落在石頭上。


    鬼穀子跨上石頭,並膝坐下。張儀猛然發覺,打個驚愣,忙拿衣袖抹去淚水,坐攏過來。


    鬼穀子眼望張儀:“張儀,在聽什麽呢?”


    張儀應道:“迴先生的話,弟子在聽師姐彈琴。”


    “琴聲如何?”


    “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弟子聽琴無數,唯有今日琴聲令弟子心顫。”


    “是的,”鬼穀子點頭道,“老朽看到了。”轉問蘇秦,“蘇秦,你也在聽蟬兒彈琴麽?”


    蘇秦應道:“是的,先生。”


    “琴聲如何?”


    “如泣如訴。”


    “哦?”鬼穀子抬頭,“可曾聽出她在泣什麽?訴什麽?”


    蘇秦搖頭:“弟子聽不真切。”


    “嗯,”鬼穀子讚道,“你能聽出,已經不錯了!”


    張儀心裏一動,急切問道:“敢問先生,師姐在訴說什麽?”


    鬼穀子轉向童子:“小子,你來說說,你的蟬兒姐在訴說什麽。”


    童子正在閉目傾聽,聽到鬼穀子發問,頭也未扭:“迴先生的話,蟬兒姐在跟大雁說話。”


    “大雁?”張儀略怔一下,恍然有悟,不無歎服地點頭道,“嗯,大師兄說得極是,剛才師姐看到大雁南飛,這才出來彈琴。”


    鬼穀子沒有睬他,繼續問童子:“你的蟬兒姐在對大雁說些什麽呢?”


    童子又聽一陣,搖頭。


    張儀急問:“先生能聽出她在訴說什麽嗎?”


    “是的,”鬼穀子緩緩說道,“她在詰問大雁為何不守信用,為何不把該捎之物捎來。”


    “該捎之物?”張儀打個驚愣,“請問先生,大雁能捎何物?”


    鬼穀子瞥他一眼:“你要關心這個,最好去問蟬兒。”


    張儀知先生已經揣出他的心意,臉上一熱,急急垂下頭去。


    “先生,”蘇秦解圍道,“如此細微之境,弟子能否聽懂?”


    鬼穀子應道:“隻要用心,自然能夠聽懂。”


    “如何用心?”


    “將心比心,心心相印。”


    “如何做到心心相印?”


    “人心直通情、意。欲知他人之心,就要揣摩他人情意。聽其琴,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


    蘇秦喃喃重複:“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


    “正是,”鬼穀子重申一句,“此為揣、摩之術。捭闔之術五花八門,首推揣、摩。”


    張儀已經聽出先生是在借機傳授,精神陡來,大睜兩眼:“請問先生,何為揣情?”


    鬼穀子緩緩說道:“揣情就是度量他人之心。詩曰,‘他人有心,於忖度之,’講的就是揣情。若是揣人,則要察其言,觀其色,聞其聲,視其行,然後推知其心之所趨。若是揣天下,則要透視國情,觀其貨財之有無,人民之多少,地形之險易,軍力之強弱,君臣之賢愚,天時之福禍,民心之向背,然後推知其國運是盛是衰,是興是亡。”


    鬼穀子由此及彼,推而揣摩天下。蘇秦、張儀如聞天書,似癡似迷。沉思有頃,蘇秦問道:“請問先生,如何揣情?”


    “欲揣其情,首摩其意。摩為揣之術,揣、摩不可分離。”


    張儀急問:“何為摩意?”


    “所謂摩意,就是投其所好,誘其心情。譬如說,對方廉潔,若說以剛正,此人必喜,喜,必泄其情;對方貪婪,若結以財物,此人必喜,喜,必泄其情;對方好色,若誘以美色,此人必喜,喜,必泄其情。是以善摩之人,如臨淵釣魚,隻要用餌得當,魚必上鉤。”


    蘇秦、張儀再入深思。


    鬼穀子見二人已入狀態,緩緩起身:“習口舌之學,不知揣情摩意,就如聾子瞎子,若想成功,難矣。”


    蘇秦、張儀起身拜道:“弟子謹記先生所言,細加體悟。”


    望著鬼穀子與童子的背影漸去漸遠,張儀迴過頭來,轉對蘇秦,一本正經地說道:“蘇兄,你說先生這人,肚裏有多少寶貨,盡可悉數倒出就是,偏是星兒點兒,讓你我整天價日裏瞎琢磨。”


    蘇秦撲哧笑道:“賢弟,就你我這點肚量,先生若是全倒出來,能不撐死?”


    “蘇兄說的是!”張儀亦笑一聲,“先生這……今日一點兒,明日一星兒,就是讓你我慢慢悟呢。”略頓一下,“哎,我說蘇兄,今兒這點揣和摩,可有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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