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領著陳軫三繞兩拐,不一會兒,引他走向四子所居的山坳。二人走到四子草舍前麵,童子站在孫賓的門前大聲叫道:“孫師弟,有人尋你!”


    童子連叫兩聲,沒有應答。童子推開屋門,見屋中空無一人,轉對陳軫道:“孫師弟必是林中去了,不到午時,想是迴不來的。”


    陳軫害怕孫賓追究安邑牢獄之事,原也不敢見他,但也不能空來一趟,正自無個處置,旁邊一扇門扉“吱呀”一聲洞開,張儀探出頭來:“大師兄,何人來尋孫兄?”


    童子一看,指著陳軫道:“這位官人有話捎給孫師弟。”轉對陳軫,“這位是張師弟,要尋孫師弟,就讓他帶你去吧。”言訖,蹦蹦跳跳地朝草堂方向跑去。


    望著童子走遠,陳軫轉身朝張儀揖禮道:“在下陳軫見過張……張子。”


    張儀依舊倚在門後,探腦袋揶揄道:“子不敢當,叫我張儀就行。官人可是魏國朝中大紅大紫的那個什麽——上卿大人?”


    聽到是風涼話,又想到自己眼下處境,陳軫不免臉上發熱,仍點頭道:“正是在下。”


    張儀緩緩走出,背了兩手,歪腦袋盯著陳軫,繞他連轉數圈。陳軫正自心中發毛,張儀忽地在他前麵站定,點頭道:“瞧這模樣,有點像。不過,陳大人不在魏國當差,來此何幹?”


    “這……”陳軫支吾一聲,“在下赴衛辦差,順道來此穀中一遊。”


    “哦,原來如此。”張儀有點誇張地後退兩步,雙手抱拳,迴揖一禮,“河西草民張儀見過魏國上卿大人。”


    陳軫又揖一禮:“陳軫得見張子,幸甚,幸甚!”


    “有‘幸’即可,‘甚’就不必了。”張儀指著草地,“上卿大人,請坐。”


    陳軫看看草地,又看看頭頂火辣辣的太陽,正自猶豫,見張儀已在草坪的太陽底下盤腿坐定,隻好也坐下來。


    張儀問道:“聽說上卿大人欲尋孫兄,可有大事?”


    “見到張子也是一樣。”


    “那就說吧,上卿大人有何貴幹?”


    “龐子可是張子師兄?”


    “你是說龐涓?”


    陳軫連連點頭。


    “他是在下師弟。”


    “龐子出山,一戰而敗齊軍,二戰而敗趙軍,天下為之震驚。魏王陛下對龐子甚是嘉許,聽說龐子師從雲夢山的鬼穀先生,特使在下來此,盛情相邀先生,陛下欲以國師之禮相待。”


    張儀微微一笑:“先生答應上卿了嗎?”


    “在下來得不巧,聽仙姑說,先生早些日子雲遊去了,在下引以為憾。”


    張儀知道,定是玉蟬兒記恨陳軫,這才誆騙他,當下咧嘴笑道:“是不巧哩!既然你家陛下盛請先生,為何不使龐涓前來,反要勞動上卿大人?”


    陳軫應道:“張子有所不知,龐子眼下貴為大將軍,聽說陛下還要封他萬戶侯,一日也離不開他。”


    張儀爆出一聲長笑。


    “張子為何大笑?”


    張儀又笑數聲:“就龐涓那廝……哈哈哈哈……大將軍?萬戶侯?一日也離不開?哈哈哈哈……這個魏王著實好笑!”


    “聽張子此話,”陳軫驚道,“龐將軍……難道天下還有勝過龐將軍的?”


    張儀斂住笑容,身子前傾,壓低聲音,字字都是分量:“實話告訴你,在這鬼穀裏麵,隻要是個活物,就勝龐涓幾分。”


    陳軫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張……張子,莫不是開……開玩笑吧?”


    張儀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誰才有心開玩笑呢?這麽說吧,上卿大人,龐涓所學,不過是先生的一點皮毛,先生用兵的真功夫,全都傳予孫賓了。”


    “孫賓?”陳軫略頓一下,“就是那個從衛國來的孫將軍?”


    “正是。怎麽,上卿認識他?”


    陳軫哪敢說出當年送孫賓入獄之事,略一遲疑,連連搖頭。


    張儀嗬嗬笑道:“量你也不知,想是大師兄漏與你的。”略頓一下,“這樣吧,我來告訴你。知道春秋武聖孫武子嗎?孫賓就是他的嫡親後人,在此穀中與龐涓同習兵法。”


    “哦!”陳軫故作驚訝,“孫子既有如此才華,何不下山求取功名呢?”


    “這個嘛,”張儀笑道,“孫賓自然不是龐涓,剛學一點皮毛,就要急匆匆地下山賣弄。”略略抬頭,“咦,上卿大人,你不是有話捎給孫賓嗎?”


    陳軫笑道:“其實也沒什麽,該說的,在下都對張子說了。”


    張儀當下沉臉道:“看來,上卿來此並無要事。既無要事,張儀就不陪了。”忽地從草地上爬起,拍拍屁股,抬腿就要離去。


    陳軫也爬起來,口中急道:“張子且慢,在下還有一事求問張子。”


    張儀紮住步子:“說吧。”


    “張子也在此處修習兵學嗎?”


    “修習兵學?”張儀連連搖頭,“不不不,打打殺殺有何意思?”


    “那……”陳軫一怔,“敢問張子所修何藝?”


    張儀湊前一步,在他耳邊神秘兮兮地悄聲說道:“上卿大人聽說過道嗎?在下跟隨先生修道。”


    話音落處,張儀並不揖別,一個轉身,頭也不迴地走入一條小道。


    張儀的古怪舉止使陳軫大是詫異。


    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陳軫愣怔好一會兒,方才撓頭道:“鬼穀士子,領教了。”


    走出鬼穀之後,陳軫站在雲夢山外的三岔道口,左右踟躕,不知該去何處。原本與戚光約好在洛陽會麵的,但眼下情勢,再去洛陽就沒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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