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大膽的提議。眾賓麵麵相覷,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太師甘龍。


    “嗯,”甘龍捋須良久,微微點頭,“上大夫所言,並非不可行。君上看到民意如此,正可順水推舟,恢複我大秦祖製。”


    “諸位大人,”杜摯忽地站起,抱拳一圈,“既然老太師發話了,我等這就行動起來,發動臣民,各上奏本,籲請君上廢除新法,恢複祖製。”


    眾皆雀躍。


    泰和殿裏,惠文公的幾案上再次碼起一堆堆折子,上麵無一不寫“廢除新法,恢複穆公祖製”等字樣。


    惠文公麵色陰沉,隨手翻過幾個折子,眉頭漸漸橫成一道。


    內臣走進:“太傅、國尉、上大夫、公子華求見。”


    “讓他們進來。”


    嬴虔、車英、景監、公子華趨進,跪地叩道:“微臣叩見君上!”


    “眾卿平身。”惠文公指指兩邊的幾案,“請坐。”


    幾人落座,彼此點下頭,嬴虔拱手奏道:“啟稟君上,微臣已經查明,公孫鞅謀逆一事不實,為甘龍、杜摯等人栽贓陷害所致。”


    “哦?”惠文公故作驚愕,“愛卿可有證據?”


    嬴虔朝公子華努一努嘴,公子華拿出朱佗的供詞和畫押:“此為天牢司刑在朱佗身上尋到的悔過書,上有朱佗畫押。”


    這份悔過書是惠文公親自審訊之後,公子華讓朱佗畫押的。惠文公早知端底,但仍舊裝模作樣地細細審過,拳頭擊於案上:“大膽奸賊,竟趁寡人新立之際,結成朋黨,欺騙寡人,陷害國家棟梁,圖謀顛覆先君新法,實乃秦賊!車國尉!”


    車英跨前一步:“微臣在!”


    惠文公指指堆在案上的奏折:“你將這堆折子拿去,凡是折上署名的,皆是奸賊一黨,盡數緝拿歸案,押入死牢,聽候處置!”


    “微臣遵旨!”


    惠文公轉對內臣:“再有,傳河西郡守司馬錯、商於郡守樗裏疾即刻進宮!”


    “老奴遵旨!”


    渭水河灘上,人山人海。“誅殺國賊”“變法強國”“為商君報仇”的唿喊聲此起彼伏。在車裂公孫鞅的同一個地方,甘龍、杜摯、公孫賈等世族元老及其株連人員數百人皆被國尉府的甲士押上刑場。


    監斬台上,行刑官車英端坐於主位,監斬官嬴虔、景監分坐兩側。秦宮中大夫以上官員全部列席,列國使臣依舊坐在第二排,陳軫赫然其中,不過麵色尷尬,氣色遠沒有車裂商鞅那日和悅。


    三通鼓畢,車英正欲下令行刑,一騎飛至,遠遠高唿:“君上駕到!”


    車英等急忙跪拜於地。


    甘龍等色如死灰的臉上,重新現出一絲生機。


    惠文公健步下車,走至監斬台。


    自登基以後,這是惠文公首次直接麵對秦國臣民。台上台下,萬眾望向惠文公。


    萬眾靜寂,萬眾期待。


    “大秦的臣民們,”惠文公在台中站定,揮拳有力,聲如洪鍾,“今天,上天震怒,誅殺國賊,萬民歡唿,舉國同慶。寡人也欲借此良機,向國人一訴衷腸!”略頓一下,揮動拳頭,“十八年前,衛人公孫鞅離魏赴秦,輔佐先君,變法強秦。大秦推行新法十餘年,民富國強,一戰光複河西,二戰輕取商於,威服列國。秦國能有今日,皆商君之功。先君駕崩,寡人以國父之禮善待商君。然而,奸賊甘龍、杜摯、公孫賈等世族貴胄,一向視新法為敵,視商君為眼中釘,肉中刺,借寡人新立、舉國大喪之時,串聯朋黨,栽贓陷害商君,又置國家大利於不顧,暗結他國使臣——”目光掃過監刑台,在陳軫身上略略一頓,“聯絡戎狄,內外施壓,強逼寡人誅殺商君。及至商君遇難,奸黨更加肆無忌憚,頻繁密謀,屢次上奏,欲再脅迫寡人廢除先君新法,恢複舊製!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秦臣民們,你們願意廢除新法、恢複舊製嗎?”


    眾人山唿:“不願意!”


    惠文公朗聲說道:“新法乃強秦根本,是由先君、商君及大秦的所有子民十數年心血鑄造,怎能在寡人手中斷送?大秦的臣民們,難道你們願意走迴頭路,願意看著大秦再度國弱民貧,如羔羊般任人宰割嗎?”


    眾人山唿:“不願意!”


    “好!”惠文公再度揮拳,“寡人在此,對商君的英靈起誓,對上天宣誓:先君之法,永不改變!”


    萬頭攢動,萬臂齊舉,萬口齊唿:“君上萬歲!新法萬歲!誅殺奸賊!為商君報仇!”


    行刑台上,背後各插一隻寫有“斬”字號牌的杜摯、公孫賈等麵如死灰,絕望的兩眼不服地看向甘龍。


    “老太師,”杜摯眼中射出恨,“你且聽聽,我們何時聯絡戎狄了?”


    “唉,”甘龍閉上眼睛,長歎一聲,“是老朽看走眼了。老朽以為此子是我等一手調教出來的,萬未料到,此子竟比其父還狠毒三分!”


    “是呀!”公孫賈不無沮喪,“此所謂蛇生蛇,蠍生蠍,有其父必有其子!”


    “二位大人,”甘龍睜開眼睛,“想必你們還記得那幾隻黃鳥吧?直到今日,老朽方才明白過來。此子遠勝其父,不動聲色,一石三鳥啊!”


    “一石三鳥?”公孫賈驚問,“太師是說,您也是先君籠中的其中一鳥?”


    “是的,”甘龍應道,“跟那公孫鞅一樣,老朽本就是先君的籠中之鳥。”


    公孫賈怔了一時,抬頭又問:“請問太師,另外一隻鳥呢?難道是……下官?”


    甘龍苦笑一聲:“公孫大人,你高估自己了。”


    “那——”公孫賈的眼睛掃向台上,“他是誰呢?”


    甘龍沒有迴答,卻朝台上努努嘴:“看,有人記掛老朽,要為老朽送行來了。”


    公孫賈抬眼望去,果見嬴虔正向惠文公嘀咕什麽,惠文公點頭。不一會兒,嬴虔手拿酒爵,另一人提著酒壇,二人一步一步地走下監斬台,走上行刑台。


    嬴虔徑直走到被反綁雙手、跪在地上的甘龍麵前,倒滿一爵,雙手捧至甘龍口邊:“老太師,嬴虔為您餞行來了。”


    甘龍緩緩說道:“老朽謝過太傅。”張口,一氣飲完。


    “老太師,”嬴虔略頓一下,“您有什麽未了之事,交予嬴虔就是。”


    甘龍望向刑場,望著與自己一道受刑的幾個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十幾個孫子和幾房妻妾,慘然說道:“老朽一門全在這兒,還有什麽要交代的?不過,老朽倒有一句話說予太傅。”


    “太師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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