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琪——不,李宜主,阿姊曾寫信跟我說,這樓中,她隻信一個人,那就是你,她現在死得不明不白,可害她的人還活得好好的,天理何在啊……”


    梁婠也不再掙紮,埋下頭嗚嗚咽咽地哭,努力往外擠出些眼淚。


    怕她不信,又道:


    “阿姊本名叫田禾,我叫田苗,還有一個幼弟叫田根,我們原是白雲嶼景山村的人,五歲那年老家發大水,毀了莊稼,阿爹阿娘就帶我們逃出村子,可逃難的日子不容易,我們一路乞討,卻什麽也討不到,幾乎要餓死路邊……”


    梁婠抬起頭,抽抽搭搭:“阿爹阿娘怕養不活幼弟,路過一個鎮子,便將我和阿姊賣了……初時,我們隻是賣給人家當丫鬟,後來那戶人家北遷,又將我們轉手賣了,這一賣我便同阿姊天各一方,直到那年我在集市上見到她——”


    說到此處,她哽咽著,手在懷裏摸了好半天,摸出一串赤小豆手串。


    “這手串就是當年分別時,阿姊做的,她一串,我一串……可如今——”


    想到傷心處,又嚎啕大哭起來。


    李宜主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放軟了聲音:“你……真的是田苗?”


    梁婠掉著眼淚點頭:“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次來,本是打算讓郎君為阿姊贖身,誰知道還沒見到阿姊,卻聽得阿姊的噩耗……”


    她話鋒一變:“李姊姊,你快跟我說說,我阿姊究竟是怎麽死的,是不是那個廣平王害的她啊?”


    李宜主垂下眼,直歎氣:“這事說來話長。”


    梁婠接著道:“從前,我也跟她提過從良的事兒,可是她總是不答應,還說再等等,再等等,她到底在等什麽?我真是不明白!”


    李宜主沉默著不說話,忽而想起田苗的迷藥還未解,又忙從袖中掏出一個極小的瓶子,拿掉瓶塞,在梁婠鼻下晃了晃。


    梁婠這邊恢複了精神,那邊就立刻起身去看高潛,小心翼翼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攬住他的肩膀,將他的頭靠在自己身上。


    李宜主不動聲色觀察著她的舉動。


    “怪道從一進來,他眼睛就隻盯著你瞧,虎著一張臉,像誰欠他錢似的,原來是你的郎君。”


    梁婠抹掉眼淚,滿麵羞慚:“我隻是他的妾室而已。”


    李宜主瞧著她細白的手指,付之一笑:“像咱們這種出身,能給富貴人家做妾已是不易,可你瞧瞧,他不僅將你照顧得這麽好,還肯幫你贖……田苗,你比我和田禾都有福氣。”


    提到田禾,梁婠又垂首低泣。


    屋內安靜了好一會兒,她拭掉眼淚,眼神堅定:“李姊姊,請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


    李宜主沉吟片刻,輕啟朱唇,盡量長話短說。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梁婠也算聽明白了。


    廣平王高浥是同樂館的常客,不管是借著同樂館的地方做著結黨營私勾當,還是真的喜與人來此消遣,總之,一次偶然的機會,田禾入了高浥的眼。


    放眼整個同樂館,桑蟬,也就是田禾,的的確確容貌冠絕、技藝超群,她又極會察言觀色,便深受高浥喜歡,但凡來此,定要田禾作陪,一來二去的,便熟絡起來。


    田禾本就心氣高,現又有廣平王為其入幕之賓,再往後不管是誰,都難入她的眼,更生出攀附之心,想鯉躍龍門,飛入王府。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意。


    田禾漸漸也認清現實。


    隻要他還來同樂館,去不去王府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誰想前段日子,田禾心情大好,追問之下才知曉,廣平王許諾過些日子將她接入王府,樓裏的人都不信,要知道那皇室子弟怎會納一個青樓楚館的人,不白白惹人嘲笑嗎?


    頂多是像從前一般接她去王府裏獻藝。


    誰想這次一去幾日不迴,大家還當是真的要納了她,結果卻是命喪黃泉……


    同樂館門外,梁婠低頭道。


    “宴請賓客之事,還望李姊姊上上心,屆時要來的都是郎君生意上的大主顧。”


    李宜主饒有興味地瞧一眼大袖底下緊緊牽在一起的手:“你就放心吧。”


    順著視線一瞧,梁婠麵上浮起紅色,袖子底下的手掙了掙,可惜沒掙開。


    高潛奇怪看她:“他們不是都知曉了?何必再藏著掖著?”


    梁婠咬緊牙根,羞怯一笑,皮笑肉不笑。


    李宜主笑著瞧他們:“錢郎對阿苗這般好,可真是羨煞旁人,阿苗你真是好福氣呢!”


    梁婠垂下眼連連點頭,幹笑幾聲:“嗬嗬……可不是阿苗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高潛瞥一眼那僵硬的嘴角,強忍笑意,手一攬,將人攬進懷裏:“這話不對,是我幾輩子才修來這福氣。”


    梁婠用餘光狠狠瞪他。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落人眼底卻是打情罵俏。


    李宜主知情識趣,微笑行了一禮,算作拜別。


    行到拐彎處,梁婠再迴頭,還能看見李宜主,抱臂倚門而立,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隻是浮在臉上的笑容。


    泥塑的麵具,跌下來就會碎。


    梁婠笑著揮揮手,收迴視線。


    這個李宜主……


    突然,手腕一緊,高潛將她拖去另一條路上。


    梁婠皺了皺眉,想打掉他的手:“可以了,已經看不見了!”


    高潛不撒手:“你沒瞧見她還看著?”


    梁婠不敢使蠻勁拉扯,怕被李宜主瞧出端倪,隻好由著他,直到再也看不見那扇雕花大門才甩開他,還不忘揉揉酸麻的肩膀。


    “你又沒真暈,倒是自己也使點兒力氣啊!”


    她沒好氣瞪他一眼。


    高潛垂下眼,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隨即又瞅一眼天色。


    這所謂的說來話長就這麽點時間?


    “你覺得她信嗎?這兩日真的不必再來?”


    “還來?”


    高潛嗯一聲:“我瞧著她並不是十分相信。”


    梁婠揚眉,滿不在乎:“她若全信才奇怪呢。”


    “你如何編得那麽逼真?”


    “編?誰說我是編的?”


    “那你怎知這些事?”


    梁婠迎上他的目光,臉上冷冷的:“這都多虧我有個好叔父。”


    高潛步子一頓,沉下眉看她。


    梁婠仰著臉,慢慢露出一個笑:“其實,我確實該稱桑蟬一聲師姐。”


    高潛一把拽住她手腕:“不許胡說!”


    “胡說?”梁婠盯著他黑沉沉的眼:“你以為梁誠把我當什麽?”


    她又低頭看一眼握著自己的手,笑得諷刺:“高潛,你不也一樣?”


    梁婠毫不客氣拂掉他的手,直直往前走。


    高潛沒有跟上來。


    忽然背後響起一聲低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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