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兩人僵持著。


    梁婠喘著粗氣,像發狠的幼獸,兩隻眼睛倔強明亮,滿是不服,像隨時要撲上去咬人。


    陸修凝著黑眸,抿著薄唇,冷厲陰沉盯著她,周身都是森冷寒氣。


    他靜等著獵物撲上來,扭斷它的脖子。


    當看到他眼裏浮起的殺意時,梁婠知道,她又一次成功地激怒了他。


    他是真的恨不得弄死她。


    陸修這樣的人,冷血無情起來是完全能下得去手的。


    是,他是不允許別人動她,可如果動手的人是他自己,那就另當別論了。


    甚至,他還會鬆口氣。


    他能用最熾熱的愛,煉化你,也能用最冷漠的心,了結你。


    其實,他骨子裏從未變過。


    梁婠被他盯得心顫。


    這暴戾之氣,勾起了她靈魂深處的記憶,那些關於前世對陸修本能的恐懼。


    在這強大氣場的籠罩、碾壓之下,梁婠手心沁出薄汗。


    她真的會死。


    梁婠垂下眼,不著痕跡朝後退了半步,趁他不備,一個轉身就往外跑。


    身子才剛探出去,腕上已被死死鉗住,鎖住她的手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遲了,梁婠想。


    “遲了。”陸修說。


    聲線幹淨、語氣平靜,與那個殺字,如出一轍,叫人膽寒。


    下一刻,冰涼的手撫上她的脖頸,激得她一個瑟縮。


    “卿以為,每次都能跑得掉?”


    他口中親昵,卻不帶半分感情。


    “現在才知道怕,不覺得晚?”


    梁婠忍著他冰冷又嘲弄的撫摸,咬牙:“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他手上動作一滯,狐眼微闔,笑了。


    是怒極反笑。


    梁婠心虛得厲害,不敢看他。


    陸修稍一用力就將她挾持至身前。


    他懶懶垂下頭逼視,用一種打量獵物的目光審視她,危險、壓迫,還很輕蔑。


    “不是沒說夠麽,迴去慢慢說。”


    迴去?笑死。


    都要死了,在哪兒死不一樣,還非得迴去死?


    梁婠也豁出去了,使勁推他:“不迴去,我們已經一拍兩散了。”


    陸修勾了下唇,嗤笑:“一拍兩散?卿當真是不怕死。”


    “是啊,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不過,大司馬應該沒有老死的機會!”


    梁婠也覺得自己瘋了,怕不是跟人借了一百個膽子。


    但這遠遠不夠,她就要把他氣死。


    橫豎他也饒不了她。


    畢竟,都已經捅刀了,也不在乎再捅幾刀?


    想通了,梁婠也笑了,帶著狠勁,帶著挑釁。


    “不怕死?誰說我不怕?我怕得很!我要死了,這世上還有誰肯替你收屍?還有誰會記得清明給你燒紙錢?又有誰能想起十月一給你送寒衣?”


    盯著她的人猛吸了口氣,牢牢扼住她的脖子,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那麽美的一張臉,卻說著最惡毒的話。


    “你是在逼我殺你嗎?”他語氣已冷到極致。


    “我還沒活夠呢,我——”


    一陣天旋地轉,梁婠驚唿著被陸修攔腰扛上肩。


    “你個瘋子!混蛋!無賴!你放我下來——”


    她像個女瘋子,披頭散發,在他背上張牙舞爪、又捶又打,嘴裏還不停叫罵。


    陸修無動於衷,涼涼道:“你若想演給眾人看,我也不介意。”


    梁婠一抬眼,臉瞬間漲得紫紅,不知道是臊得,還是氣得。


    是沒有人圍觀,但他們走一路,一路的行徑,盡數落進無數雙眼裏,操練的士兵、路過的行人……


    古怪的神色,好奇的目光。


    他們兩個也真是沒臉沒皮了。


    梁婠噤了聲,攏住散落的頭發,用手捂住臉。


    她看不見他們,就當他們也看不見她吧。


    遠遠地,穀雨就小跑著迎了上來,眼光偷偷瞟著。


    吃飯吃得好端端的,不知怎麽就置氣起來。


    兩人一向如膠如漆、蜜裏調油,平日連個高聲都聽不到,何況兩人大半年都沒見了,在如此特殊的時期,不更該小別勝新婚嗎?怎麽就鬧成這個樣子呢?


    一個臉紅脖子粗,一個冷得掛了霜。


    穀雨悄悄歎氣,夫人千辛萬苦、義無反顧來尋大人,大人怎就不懂憐香惜玉呢……


    這架勢,她也不敢勸啊。


    穀雨一聲不吭,隻將頭埋得低低的,默默跟在一側,待靠近大帳,自覺掀起帳簾。


    “誰都不許進來。”


    撂下冷冰冰的一句,人就進了帳子。


    穀雨胳膊一僵,停頓片刻,收迴手,原本擔憂的表情,鬆垮了下來,還帶了些竊笑。


    她記得去年,兩人也鬧過一次別扭,嚇得她和白露手足無措。


    誰知第二日,竟比那之前,還要好上幾倍呢。


    也是那天她們才知,原來大人守著夫人那麽久都沒……


    穀雨搖頭直樂,誰說他們大人不會憐香惜玉呢?


    嘖,他可會了,還會得很!


    她可是親眼見過的!


    “那個——”


    沒防住,淵直挺挺湊上來,驚得穀雨一跳,戒備地擋住入口,生怕淵闖進去,壞了大人的好事。


    那種掃興的經曆,有過一次就夠了。


    穀雨小腰一挺,揚起下巴,擋在簾帳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迴頭看一眼大帳,似乎裏頭沒什麽異常,這才忙將淵拉到一側,放低了聲音。


    “現在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你也不能進去!”


    淵一臉莫名其妙:“我幹嘛要進去?”


    穀雨鬆了口氣,點點頭:“那你沒什麽事就離開吧,走遠點兒,大人說了,這會兒不需要我們在跟前伺候,有多遠走多遠!”


    淵倒抽一口氣,狐疑看向大帳,不明所以。


    穀雨忙擋住他的視線,“還杵在這兒幹嘛?”


    淵板著臉,“你——”


    穀雨笑:“我什麽,尉遲淵,我這是好心在提點你!”


    正說著話,管淞急步走了過來:“夫人讓去運糧,你們怎麽還在這磨蹭?”


    穀雨一愣,頓時沒了笑,是啊,夫人上午就交代了,要他們去比鄰的雲川取糧,這一鬧,險些忘了。


    淵看向管淞,頗為無奈:“我來叫她,是她在磨蹭。”


    說罷轉身就走。


    穀雨訕訕一笑:“咱們就這麽走了,跟前也沒個伺候的人,能成嗎?”


    管淞瞅著邁步離開的淵,蹙了蹙眉,平時淵都是寸步不離跟著大人的,這次他也得去。


    穀雨的擔憂不無道理,管淞也有些不放心。


    但目前糧食也極為重要,這個時候誰敢輕易把糧委托給旁人運。


    雖是夫人的意思,但大人也同意了。


    管淞道:“這幾日對麵安靜,沒有要攻城的跡象,營中守衛也森嚴,咱們加快腳程,一天一夜也足夠來迴了。”


    聽他這麽說,穀雨點頭,臨去之際,又跟帳前守衛安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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