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帳說吧,”他俊朗不凡的臉上,星眸清澈,“這裏人多,被人聽去,易生事端。”


    他是望著她解釋的,語氣中攜了絲不易察覺的小心。


    梁婠垂下眼,澀得難受。


    王庭樾不該這樣小心翼翼。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她才是那個心中有愧的人。


    見她不語,王庭樾啞然道:“你難道還怕——”


    梁婠抬起眼,微笑打斷:“我本就打算去大帳找你的。”


    “好。”王庭樾眼底鬆動,亦是微笑點點頭,轉身走在前麵。


    梁婠與白露跟在後麵。


    營帳裏燃著火,比外麵暖和許多。


    她坐在軟墊上,被風吹透的身體,漸漸軟和起來。


    王庭樾從爐火上拎起銅壺,給她倒了半杯水,遞過去,“小心燙。”


    梁婠雙手接過。


    王庭樾坐於對麵,瞧著她輕輕開口:“是何事?”


    梁婠也不拐彎抹角,直言:“此時,正值換季,極易患病,方才我的婢女已於難民中發現異常,還請大人派人去看診,若當真是時疫,需盡早做打算,防患未然。”


    聽她說完,王庭樾表情已十分嚴肅,也不多問,隻派人立即前去看診檢查。


    待人離開,賬內又恢複安靜。


    他們本該無話不說,這會兒卻……


    王庭樾的目光,始終靜靜落在她的臉上,明明什麽話也沒有,卻又似有千言萬語。


    梁婠默了默,微微垂眸:“若無其他事,我便先迴去了。”


    王庭樾看她一會兒,好半天才從喉嚨裏發出一個音:“好。”


    他也跟著站起身,卻沒多餘的話,隻定定立在原地,看著她出了帳子。


    背影離去,目光重新落迴杯子,一口也未飲。


    離開暖熏熏的大帳,猛然吹來的寒風,叫人無所適從,冷嗖嗖的。


    才走出沒幾步,就聽到不遠處有哭喊聲。


    梁婠心頭一沉,與白露對視一眼,再往那哭喊聲的方向看過去,心中升起不祥預感。


    白露道:“梁姬,還是早早迴府吧。”


    梁婠默歎,她現在是可以迴,可迴去後呢,明天能不來嗎?


    若是旁人,她尚且可以袖手旁觀,但王庭樾接管了這裏,她便不能不管。


    “我們去看看。”


    說話間,她已朝拉扯的幾人走去。


    有士兵強行拖著幾個難民,想將他們拉出隊伍,難民抱作一團,死命反抗。


    這樣大排長龍,誰也不願意好端端被人揪出隊伍。


    梁婠保持一段距離,駐足。


    拉扯的難民並沒因來人停止哭喊,倒是士兵收起之前的爆喝。


    梁婠蹙著眉:“發生了何事?”


    士兵雖不認得她,但見其穿戴不凡,定是權貴內眷,不敢怠慢。


    可此事上頭交代不能聲張,正猶豫著。


    “如實說。”他聲音沉穩有力。


    吵鬧的場麵頃刻弱了下來。


    梁婠沒有迴頭去看。


    士兵們先是一拜,才指著難民道:“他們幾個是軍醫交代,要拉去旁邊進一步檢查——”


    話說一半,幾個人又開始喊叫。


    “檢查什麽?我們好端端,幹嘛要檢查?誰知道你們安的什麽心?”


    “這眼看就要輪到我們了——”


    “就是啊,為什麽是我們?憑什麽?”


    ……


    如此大的動靜,引起不小騷動,人群一陣混亂,七嘴八舌。


    軍醫急步過來,氣喘籲籲,湊近了壓低聲音:“大人,他們幾個,可能,可能染了時疫。”


    王庭樾麵上一凜,忙將人群前的梁婠拉到身側,沉聲道:“你快迴去。”


    關心則亂,他眉頭緊鎖,滿目擔憂。


    梁婠低頭看了眼抓住她的手,不同於陸修的金尊玉貴,是寬大且帶了薄繭。


    王庭樾迴過神便鬆開。


    梁婠抬眼望他:“你要怎麽處理?”


    王庭樾對上那雙篤定的眼,莫名開不了口。


    梁婠趁他怔愣之際,一把抽出他腰間的佩劍,提著劍轉身朝鬧事的人走去。


    “是誰問憑什麽?”


    她撥開士兵,長劍指了過去,刻意拔高的聲音,冷入骨髓。


    冷不防被劍抵上脖頸,那人頃刻噤了聲。


    如此變故,場麵驟然無聲,無不好奇伸長脖子盯著瞧。


    男子礙於長劍放低了聲音,眼神卻極不服氣,“你,你想幹什麽?要殺人嗎?這有官兵在,我看你敢胡來!”


    梁婠涼涼笑了下:“你不是問憑什麽嗎?我現在告訴你憑什麽,就憑你的命在我們手上!”


    “你一個壯年男子,有手有腳,不去除蝗勞作,在這白吃白喝,還敢不服從命令!你哪裏來的底氣?你是難民,不殘廢!”


    “既要在這裏吃喝,就給我聽清楚,配合大家的工作,否則,我讓你有命領,沒命吃!”


    “你,你們仗勢欺人——”


    梁婠冷嗤:“仗勢欺人又如何?等你有本事變成施粥的人,你也可以仗勢欺人!”


    梁婠給士兵使了個眼色,趕緊將人帶走。


    “你們——你們憑什麽抓我?我犯什麽事兒了?”


    “為什麽要抓我?”


    先前幾人被強行拖走,不甘心喊著,引得難民也跟著吵嚷。


    梁婠餘光一瞥,利落爬上幾步外的高台。


    大聲喝道:“你們聽清楚!現在發現有人疑似得了時疫,必須逐一檢查,將患病之人分離出來,不然我們所有人都要被傳染,你們想要大家一起死嗎?”


    話音一落,一片嘩聲。


    眾人皆變了臉色,大老遠的逃難來到都城,就是為了活命,誰想死?


    再看方才被帶走的幾人,都是一陣驚恐,生怕自己被傳染。


    梁婠提著長劍,掃視一圈:“從現在開始,不想死的,就服從安排!”


    說罷,扭頭看向王庭樾。


    “誰敢隱瞞病情、包藏病患,立斬不饒!”王庭樾冷聲高喝,鏗鏘有力。


    一身甲胄,冷麵沉聲,極具威懾力。


    人群再不複方才吵鬧嘈雜。


    梁婠欲轉身跳下高台,驀地一隻手臂伸了過來,攔腰將她抱了下來。


    看清來人,瞬間臉似火燒。


    眾目睽睽之下……


    梁婠還未站定:“你,你怎麽來?!”


    剛剛還羞得滿麵通紅,刹那黑了臉,強忍怒火,壓低嗓音。


    陸修揚唇一笑:“我為何不能來?”


    梁婠氣結,咬牙小聲道:“這裏發現時疫,你快迴去!就你這身體,淋個雪——”


    未盡之言,終是在他微微眯起的眼前,收住。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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