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門,賀聽拉著薑信冬到了床邊,頭暈沒站住,自己先坐到了床上。


    他用指尖勾著薑信冬的手,不太高興地問:“他以前也會大晚上敲你房間的門嗎?”


    “第一次,”薑信冬坐下,抬起食指劃過他柔軟的發梢,“吃醋了?”


    房間燈光很淡薄,是橘黃色的,賀聽埋著頭,隱約露出的輪廓顯得陰鬱:“你們以前的事情我不在乎。”


    表情非常的口不應心。


    薑信冬剛洗完澡,半濕的頭發全部捋到腦後,高挺鼻梁上還沾著細小水珠。他抱住賀聽,肌膚相觸的地方溫熱潮濕:“可我跟他以前也沒什麽。”


    窗戶開了一個細縫,冷色月光透過縫隙鑽進來。賀聽抬起頭與薑信冬對視,因為心酸眼角有些濕潤:“以前是誰都好,我隻想要你的現在。”


    “沒有別人,”薑信冬輕吻他鹹濕的眼角,“這幾年我都是一個人。”


    一個吻從眼角到臉頰,從嘴唇到鎖骨,旖旎的空氣中滿是清爽潔淨的洗發水味道。


    溫柔厚重的手掌撫過賀聽的眉眼口鼻,最後順著喉結緩緩滑落,引來他的一陣顫栗。


    薑信冬壓著他,一顆顆解開睡衣的紐扣。他的手心很熱,熱度透過睡衣的布料傳導到賀聽身上,仿佛瘋長的熱帶植物那樣迅速蔓延。


    斷斷續續的吻,有時候落到唇上,有時候落到脖頸,有時候落到身體更下麵的位置。


    賀聽小聲喘著氣,細小的哼聲撩得薑信冬耳邊發熱,他們熱烈地與對方交纏,無比投入地接吻,好像這樣才能彌補空白的五年和洶湧澎拜的感情。


    第二天賀聽睡到中午十二點,薑信冬已經吃完早飯,戴著黑色降噪耳機在窗前寫東西。


    賀聽隻穿了一件肥大的t恤,光著兩隻長腿走到他身後,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湊過臉去看紙張上的歌詞:“有靈感了?”


    “嗯,”薑信冬摘下耳機,拉住賀聽的手問:“餓了嗎?”


    “餓,”賀聽點頭,“但不想出去。”


    昨晚累得像跑了兩個小時的馬拉鬆,全身筋骨疼。


    “那我叫酒店送餐,”薑信冬幫賀聽按腰,說,“下次我輕點。”


    賀聽篤定:“下次我在上麵。”


    薑信冬波瀾不驚地挑眉:“這個姿勢也可以。”


    賀聽:“………………滾。”


    薑信冬寫歌的時候賀聽坐在床上玩他的電腦,搜索欄裏出現了查找紐約住房的曆史記錄。


    賀聽看著那些網頁陷入了沉思,看樣子如果他堅持要留在紐約,薑信冬真的會搬過來陪他。


    可是常駐紐約對於薑信冬來說是件折騰的事,下半年每個月兩場的演唱會推不掉,飛來飛去既耗時又耗力。


    所以最後賀聽還是決定迴國,不過要自己一個人住。


    他坐在床上找房子,薑信冬寫完歌從身後抱住他:“要不要迴盛陽國際?”


    盛陽國際是賀聽高中住了三年的地方。他在那裏和薑信冬第一次見麵,也在那裏和薑信冬分手。


    “和你分手後我幾乎沒去那裏住過了,”賀聽說,“因為總會想起你,所以後來讓我爸賣了。”


    “我知道,”薑信冬下巴輕輕抵在他的額頭上,“但是我買迴來了,你隨時可以迴去住。”


    賀聽詫異:“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月吧,”薑信冬嗓音很低,“本來想你生日那天再告訴你的……”


    賀聽眼尾揚起:“不是吧,生日禮物?”


    “不算禮物,它本來就是你的,”薑信冬眉眼稍抬,“以後那裏就是你的家。”


    “家?”賀聽視線緩緩落下來,有些遲疑不決。


    薑信冬停頓了幾秒,斂起笑容,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你不想去住那就空著吧,那我再給你找別的住處。”


    “別找了。”賀聽抓住他的手,最後還是點頭。


    其實這些年輾轉多處,沒有比那套房子更讓他留念的地方了。


    他和薑信冬從相遇到相悅,從熱烈到破裂,一起用過的杯子,一起睡過的枕頭,曖昧的觸碰,浪漫的擁吻,相愛時的歡欣喜悅,分手時的苦不堪言,都能在那裏找到佐證。


    如果這幾年他們能一直住在那裏,一定會很幸福。


    可惜沒有。


    所以賀聽有顧慮——害怕舊事重演,害怕重蹈覆轍,害怕美好的東西再次破碎。


    可是比起害怕,他更舍不得薑信冬難過。


    無論多少次,隻要懸崖對麵站著的人是薑信冬,他都會選擇赴湯蹈火,哪怕結果是萬劫不複。


    迴國的事情被提上議程,薑信冬在國內替賀聽找了一個頂尖的心理醫生。


    醫生需要賀聽過去幾年的病例,米婭在雲盤上存了一個屬於賀聽的文檔,最後一次麵診的時候她把登錄賬號密碼發給了賀聽。


    賀聽沒打開看,以為裏麵隻有一份病曆文件,就順手轉給了薑信冬。


    文檔總共有3個g,薑信冬全部下載到電腦,在迴國準備演唱會的飛機上打開。


    幾份文字資料很簡單地記錄了這幾年賀聽的精神狀態:


    賀聽剛出國那一年是重度抑鬱,有三次嚐試過自殺,但因為各種原因作罷,有至少二十次自殘行為,多數是在手上。


    出國第二年重度抑鬱開始轉變為中度抑鬱,恢複主要原因是藥物治療和賀辰星的陪伴。


    ……


    去年賀辰星去世後,賀聽隻迴去麵診過一次,當時米婭的記錄為:疑似生活遭遇重挫,病情複發,需要密切關注。


    米婭習慣麵診時錄音,以便之後進行更好的治療和病例分析。文檔裏除了文字資料,還有賀聽麵診時的錄音和文字記錄。


    薑信冬按照文檔標注的日期線一個個打開文字記錄,最開始幾個月的錄音裏賀聽幾乎不說話,一個小時的療程,他和米婭的對話不超過三句。


    接下來賀聽漸漸開口,麵診錄音基本上也是一問一答:


    米婭:覺得活著沒有意義?


    賀聽:嗯。


    米婭:那為什麽要來找我?


    賀聽:我怕他知道了,會有一點點難過。


    米婭:他?


    賀聽:前男友。


    米婭:很喜歡他?


    賀聽:嗯。


    米婭:我看看你的手,沒有新的傷口了,最近心情有變好?


    賀聽:他出新專輯了,很好聽。


    米婭:有沒有想過聯係他?


    賀聽:想過,但是喜歡他的人太多了,我想不到有什麽理由他還會喜歡我。


    米婭:不要總是一個人瞎想,有些事要當麵問清楚。


    賀聽:其實我也不奢望太多,他這麽耀眼的人,擁有過一個夏天就夠我懷念一輩子了。


    米婭:有沒有打算認識新的人,發展新的關係?


    賀聽:嚐試過,失敗了,和別人見麵的時候總是想起他。


    米婭:繼續嚐試,人不能總活在過去。


    賀聽:沒辦法,如果你見過天空中最閃耀的星星,就會發現其他人都黯淡了,入不了眼。


    米婭:可是他現在在天上,你看的是他在水中的倒影。


    賀聽:是倒影又怎麽樣呢,我還是會繼續看,繼續撈。


    薑信冬一段段聽,心髒好像被拉扯開,裂了道很深的口子,泛著細細密密的疼。與其說這是賀聽五年來的病例,倒不如說這是五年來賀聽對他的表白。


    一段又一段,注定絕望的、無聲的、得不到迴應的表白。


    他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像賀聽那麽傻,在無人問津的幾年時間裏一廂情願,樂此不彼地反複說著愛,卻又不讓那個人知道。


    這種愛沉默又痛苦,卻在被時光碾過的年年歲歲裏,安靜得令人心動。


    “您好,您好,”空姐拿手到薑信冬麵前晃了晃,“您沒事吧?”


    薑信冬擰了擰眉心,嗓音又低又啞,輕得幾不可聞:“沒事。”


    “我剛剛叫了您三次,”空姐笑笑,“您想吃什麽?”


    薑信冬搖頭:“不用。”


    空姐走後,薑信冬又打開最近的一段錄音,時間顯示這段是一周前錄下的。


    米婭:我真為你和他感到開心,可為什麽我總感覺你還有些顧慮?


    賀聽:我惡病纏身,不是他的最好選擇。


    米婭:所以你……現在怎麽想的?


    賀聽:他以後隨時可以抽身的,我不會讓他難辦。


    米婭:可是你問過他的想法嗎?不要低估他對你的感情。


    賀聽:他值得最好的,但我不是。


    ……


    下飛機後,薑信冬約莊高陽出來喝酒,喝到位了,把賀聽的事也說得七七八八。


    莊高陽臉上時而煞白,時而震驚,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話也說得語無倫次:“我操,我操……”


    “說這些就是希望你們別對他有偏見了,”薑信冬視線落在酒杯上,目光收緊,“如果你,你們再對他有什麽想法,也一丁點兒都不要表現出來,否則我不會像今天這麽好脾氣了。”


    “這他媽……要是有個女的這麽為我,我得感動瘋了吧?”莊高陽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我能有什麽想法?我也就是覺得他夠爺們,夠狠,夠牛逼……”


    “行了,演技過於浮誇,”薑信冬懶得聽他說廢話,正好手機亮了一下,是賀聽起床時發過來的微信,他拿起手機轉頭對莊高陽說,“出去打個電話。”


    賀聽已經出院,正在公寓裏刷牙,電話就震了起來。


    他涮幹淨嘴裏的泡沫,打開視頻。


    薑信冬那邊天已經黑了,人似乎站在某個天台上,背景是搖曳的彩色燈光,還有嘈雜的音樂。


    賀聽揶揄:“看來夜生活很豐富啊。”


    “和莊高陽出來喝酒,”薑信冬的頭發被夜風吹起,五官輪廓在影影綽綽的光線裏露出幾分低落,“心情不太好。”


    “不太好?”賀聽問,“為什麽?”


    薑信冬眸色深濃,望著他的時候眼底柔和,嘴上卻帶著些許無奈的笑意:“我男朋友好像隨時準備要跟我分手。”


    “啊?”賀聽一愣,眼神閃爍著,“我沒有……”


    “我在飛機上聽了你心理諮詢的錄音,你分享給我的病例文檔裏,”薑信冬瞳孔收縮,嘴角雖帶著笑,眼神卻冷了下來,“賀聽,別想糊弄我。”


    賀聽手一抖,怔了片刻:“你聽了哪段?”


    “很多。”薑信冬說。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賀聽一時緊張,話都說不利索,“我就是……”


    “不管你什麽意思,但是下麵的話你聽好:對我來說你就最好的,誰都比不過你,”薑信冬倚在欄杆上,定定看著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我不在乎別人反對,也不怕和你一起治病,最讓我痛苦的是你因為這些事情選擇疏遠我、離開我,明白嗎?”


    賀聽停頓了幾秒,眼皮垂下,很輕地“嗯”了一聲。


    恆長的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薑信冬舉手投降,站在風中長歎了一口氣,聲音悶悶,隱約夾雜著幾分委屈:


    “別離開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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