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醫生重新診斷賀聽的抑鬱症情況,並且開了藥。


    在賀文濱的監督下,賀聽皺著眉頭把藥放進嘴裏,又借著去廁所的機會悄悄吐了出來。


    抗抑鬱的藥很多都是有副作用的,情況因人而異。


    之前賀聽試了兩種藥,副作用都是頭疼,有時候沒日沒夜地疼,疼得他睡不著。


    所以他在生理上很排斥吃藥。


    中午薑信冬仍舊熬了粥帶過來,喂賀聽喝了大半碗。


    眼見賀聽又有想吐的跡象,他隻好放下碗,輕輕用指腹擦幹淨賀聽嘴角殘留的湯汁,憂心忡忡地問:“除了粥你還想吃點什麽?”


    賀聽靠著床背想了很久,搖頭:“沒什麽想吃的,倒是想出去走走。”


    薑信冬給他裹上外衣,帶他到醫院的陽台。


    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裏帶著濕潤的觸感,是清新的。


    賀聽站在陽台上往下望,有片刻的怔忪。


    “想什麽呢?”薑信冬溫熱的掌心覆蓋在他的肩膀上。


    賀聽輕輕動了一下,眼神恍惚地敷衍道:“想抽煙。”


    他不會告訴薑信冬,在剛剛那短暫的幾秒鍾內,他快速估算了一下所在樓層的高度,以及跳下去的難度。


    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樓層太矮,跳下去不一定會死,但一定會很難看。


    這種行為他在過去幾年裏重複過許多次,剛出國的那一年尤為頻繁。


    仿佛樓下有鬼怪,總是張牙舞爪地試圖把他拉下去。


    但他不會跳,因為現在薑信冬就在他身邊,他舍不得。


    “醫院裏不能抽煙。”薑信冬說。


    賀聽裝作很遺憾地歎氣。


    薑信冬揉揉他的頭發,用溫柔又醇厚的聲音說:“等你出院了抽。”


    雨後陽光透過雲層直射下來,明亮得刺眼,賀聽微微眯上眼睛:“你真的不用忙工作嗎?我總覺得你的行程應該安排得很滿。”


    “沒什麽行程,”薑信冬喟歎道,“可能已經不紅了。”


    “……”賀聽完全不信:“我認真的。”


    薑信冬不甚在意:“工作推了。”


    “但我現在已經醒了,”賀聽說,“你不用總是守著。”


    “你很希望我走?”薑信冬眸色很深地看著他,神色難辨。


    賀聽愣住,睫毛動了動,最後還是說了實話:“不太希望。”


    薑信冬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那就別管了。”


    晚上等賀聽做完例行檢查,薑信冬幫他換了衣服,帶他到醫院停車場。


    “去哪兒?”賀聽問。


    薑信冬:“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停著的是輛跑車,還是騷氣的紫色,不是薑信冬的風格。


    賀聽打開車門坐上去,問:“宗故的車?”


    “嗯,”薑信冬點燃發動機,“他對於你跟我分手時拿他當擋箭牌這事很不滿,所以從車庫裏選了最難開的一輛給我們,手動擋。”


    車子啟動了,賀聽垂下目光,望著倒車鏡裏不斷後退的街景,腦海裏浮現出過去的種種。


    不知為何,他覺得胸口發緊,沉吟良久說:“對不起。”


    薑信冬轉頭深深看他一眼,喉嚨動了動:“是我對不起你。”


    空氣安靜下來,饒是這個話題過於錯綜複雜的原因,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


    目的地也並不遙遠,不久後薑信冬把車停到河邊,搖下車窗。


    不遠處立著紐約著名的布魯克林大橋,橋上燈火通明,稀稀疏疏有些人影。


    “來看風景?”賀聽轉頭問他。


    “帶你來抽煙。”說著,薑信冬從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左手修長的兩指夾著煙頭,嫻熟地點燃。


    “你以前不是不讓我抽?”賀聽打趣。


    “你現在生病了,病人總有優待權。”薑信冬說。


    賀聽伸手要去拿薑信冬兜裏的煙,卻被繞開了。 ?


    不是要帶我抽煙?


    下一秒,薑信冬猛地吸了一口含在嘴裏,轉過身,右手捏住賀聽的下巴把人拉過來,吻了上去。


    賀聽一怔,在薑信冬深邃幽暗的眸子裏瞥見兵荒馬亂的自己。唇瓣被含住,微涼濕潤的舌尖探入口腔,接著繚繞的煙霧被對方渡過來,舌根彌漫起煙草的苦味,緩緩湧向鼻腔。


    心跳得很快,他抬起右手按在薑信冬的胸腔處,隔著布料似乎也能感受對方同樣熱烈的心跳。


    後腦被薑信冬滾燙的掌心牢牢鎖在,他稍微往後退了一點,卻又很快被按了迴來。於是他閉上眼,任由煙味在嘴裏消散,任由對方的唇舌肆意掃蕩。


    這個吻從溫柔走向激烈,漫長地好像經過了一個世紀。


    薑信冬終於停下來,昏暗的光線帶來些迷離的虛幻感,賀聽睜開眼,瞳孔濕漉漉一片。


    他盯著薑信冬手上明明滅滅的那抹橘紅,感覺頭腦裏的暈眩還沒有褪去,喘著氣說:“我覺得一切都不太真實。”


    薑信冬專注地看著他:“哪裏不真實?”


    “你,我,我們,”賀聽低頭,指尖摩挲在薑信冬的掌心,輕輕畫圈,“還有分手五年後又重新相遇,牽手,接吻。”


    “嗯,”薑信冬反手握住賀聽的手掌,以十指緊扣的姿勢,“但又確實是真實的。”


    手上的煙已經燃了一大半,薑信冬抖幹淨燒完的灰燼,最後吸了一口,又壓著賀聽吻了上去。


    迴去的路上,薑信冬問賀聽:“煙抽得還開心嗎?”


    賀聽想想那根隻吸了兩口的煙,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還不錯。”


    “那作為報答,”薑信冬說,“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賀聽問。


    薑信冬:“好好吃藥。”


    賀聽一愣。


    遇到紅燈,薑信冬踩下刹車,轉頭看他:“下午我在廁所垃圾桶看到你扔的藥了。”


    賀聽很後悔:“應該順著廁所衝下去的。”


    “……”薑信冬看著他,眼底無奈的情緒顯而易見,但語氣還是很溫柔,“怎麽這麽不想吃藥?”


    “頭疼,”賀聽蹙眉,“吃完總是頭疼。”


    “那我們換一種,”薑信冬伸手撫平他的額頭,“藥是必須要吃的。”


    賀聽氣餒:“已經換過了。”


    “那再換一種。”薑信冬覺得自己在哄小孩子。


    賀聽遲疑。


    綠燈亮了,薑信冬踩下油門:“隻要你好好吃藥,以後我每天都帶你出來吹風。”


    賀聽思忖片刻,覺得這個交易還不錯,點頭答應。


    藥確實換了,副作用也從頭疼變成了嗜睡。


    賀聽每天都要睡十二個小時以上,像是要把以前失眠的那些覺都補迴來。


    吃飯也漸漸恢複正常,雖然偶爾還是會吐。


    幾天過後,除了李曼和薑信冬,其他人都迴國忙工作了。


    薑信冬的確每天晚上都開車帶他去一個地方,去過碼頭,去過著名景點,也去過他的學校。


    他們聊彼此的工作,生活,卻都很默契地不談那空白五年間的感情。


    賀聽沒問過,因為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


    紐約是他們的象牙塔,在這裏他們遠離繁複的生活真相,薑信冬牽著他,眼裏隻有他。


    但他總有一天會出院的,薑信冬早晚也是要迴國工作的。


    他不知道那天是什麽時候,也不知道薑信冬迴去了還會不會再來。


    他很平靜,也不貪婪地想,隻要薑信冬現在在他身邊,多過一天都算是賺到。


    一周後,薑信冬迴國去準備下一場演唱會。


    他走的時候反複囑咐賀聽要好好吃藥,開唱前半小時還在視頻裏盯著賀聽吞藥。


    第二天,crush接受了一個網絡節目的采訪,采訪的主題是音樂。


    主持人圍繞crush的新專輯問了許多問題,最後迴到薑信冬身上:“上次你在演唱會上唱了《聽聽》,你很多年都沒唱過,為什麽突然又肯唱了?”


    薑信冬說:“因為那天粉絲想聽。”


    主持人換了一種問法:“這首歌的作詞人是你,寫的是現實生活中的人嗎?”


    薑信冬迴答得很爽快:“是。”


    主持人笑眯眯地說:“看歌詞很像寫給愛人的呢。”


    薑信冬淡淡揚起嘴角,沒有吭聲,陳開雲在旁接嘴:“那首《vivid》,是寫給我愛的人的,寫給我爸媽的。”


    主持人沒等到答案,又問:“還有兩個月就是七夕了,如果你們有對象,會考慮送她什麽?”


    大家依次作答,輪到薑信冬,他認真思忖數秒:“會帶他去看畫展吧。”


    主持人眼裏含著笑:“好文藝。那能簡單談談如果找對象的話,你們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嗎?”


    其他人說了一圈,說來說去無非是“善良”,“懂事”,“獨立”之流。


    薑信冬想了想,說:“皮膚白,可能脾氣不太好,不喜歡吃蔥,但是對小動物很有愛心。”


    現場的空氣凝了半秒,攝像頭拍到易凡在旁不斷睜大的瞳孔,連主持人都愣了。


    這哪是會喜歡什麽樣的人,這分明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主持人還想順藤摸瓜,可惜被孟思打斷了。


    第二天這段采訪就被放到網上瘋傳,池信cp粉拚命從裏麵找糖。


    【嗷嗷嗷,冬哥陪池妹去看過畫展,我又磕到了!】


    【好甜好甜,我就說兩人私下肯定是有聯係的,現在隻是在避嫌。】


    【可是,看過《食間》的人都知道,池妹吃蔥的……】


    ……


    與此同時,網上冒出一小撮營銷號,就這個采訪和薑信冬演唱會失態的視頻大作分析,得出結論——那個叫做賀聽的人跟薑信冬才是關係匪淺。


    一部分池信cp粉炸了,有試圖扒賀聽黑曆史的,有貶低賀聽處處不如戴若池的,網上吵成一片。


    晚上賀聽做完例行檢查,摸出手機登上微博,找薑信冬今天的生圖。


    一進crush官博就看見剛轉發的采訪,微博下評論已經好幾萬。


    賀聽原本打開想隨便看看,沒想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賀什麽野雞攝影師,哪哪都比不上池妹,別以為買幾個營銷號就可以綁著我們冬冬炒作了。】


    【cp粉滾好嗎?弄得官博評論都烏煙瘴氣的。再說人家不是野雞攝影師,拿過很多獎的。】


    【查了,我說多大才華能年紀輕輕就拿到adn最佳人物攝影獎,原來他爸是漾心娛樂的老總啊,那就沒事了。】


    【我是央美攝影專業的學生,老師上課時還拿這個攝影師的作品跟我們分析過,如果你們真的看過他的作品,就知道他還是蠻有才的。】


    還有粉絲直接在評論裏貼出來賀聽前年的獲獎作品。


    底下有人迴道:【這種白不白黑不黑的意識流作品誰會喜歡?】


    ……


    賀聽怔愣須臾,第一次直麵網上眾人的評論和惡意,大腦裏雜音漸起。


    他知道網絡就是這樣的,卻還是在那個瞬間覺得煩悶窒息,那種認為活著毫無意義的感覺驟然清晰。


    看吧,活著就要從那些無聊的人口中聽這些討厭的話。


    痛苦,活著就是痛苦。


    他盯著手機沉思,突然被屏幕上跳出來的視頻邀請打斷。


    接起來,是一張很帥氣的臉。


    國內還是早晨,薑信冬剛才床上起來,還有點睡眼惺忪。


    “在幹什麽?”他問。


    賀聽說:“看手機。”


    薑信冬:“看什麽?怎麽覺得你不是太開心。”


    “哦?”賀聽逃避似的躲開視線接觸,假裝拿水喝,“有嗎?”


    “有,”薑信冬很肯定,“在看什麽?”


    “在微博看你采訪的視頻,”賀聽揉揉後腦勺,“沒有不開心,可能是困了吧。”


    薑信冬凝思片刻說:“微博先卸了,以後你要看什麽我發給你,等你病情好點再下迴來。”


    賀聽想了想,點頭。


    薑信冬監督賀聽吃完藥,一直等到賀聽上床睡著才掛了視頻。


    賀聽半夜醒來,在要不要卸載微博這事上左右搖擺。


    最後他還是決定聽薑信冬的話,不過消息提醒顯示他的特殊關注,薑信冬在半小時前發了一條微博。


    他決定卸載前去看最後一眼。


    薑信冬發了一個和大牌合作的時裝廣告。


    評論裏除了一水的帥帥帥還有幾個人提到crush的官博,說向來高冷的薑信冬居然迴複粉絲了。


    於是賀聽又去到crush官博,打開采訪視頻下麵的評論。


    ——這種白不白黑不黑的意識流作品誰會喜歡?


    ——crush薑信冬: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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