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鍾後,沈醫生從手術室出來,正好撞見在走廊上賀聽,囑咐了一通與賀辰星有關的事,說完突然問他:“你怎麽樣了?”


    “我?”賀聽不明所以,很懵。


    “上次你爸請我幫你找心理醫生,”沈醫生說,“但我想先了解一下你的情況,你現在有吃藥嗎?”


    賀聽愣住,半響才反應過來沈醫生在說他的抑鬱症。做骨髓移植手術前他填過一份病曆表,當時沈醫生看著那張表歎了口氣,估摸就記下了。


    賀聽微微抬眉:“我爸知道了?”


    難怪最近態度好得像個假人。


    沈醫生扶起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我聽說確診的時候你在國外,但是不管多遠的距離,這種事情應該要跟父母溝通的。”


    賀聽笑了笑,心想這跟物理距離沒有半毛錢關係。


    沈醫生見他不迴話,繼續說:“我認識好幾個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不過想先確定你目前的情況。”


    “謝謝,”賀聽毫不在意,“不過不用了。”


    沈醫生還想說什麽,卻被一個急忙跑來的護士打斷。隔壁病房的病人出了緊急情況,他三步並作兩步,沒幾秒人就消失在走廊上。


    賀聽在病房門口站了半分鍾,推開賀辰星病房的門進去。


    房間裏似乎已經沉默了有段時間,進屋後薑信冬和賀辰星目光筆直落在他身上,沒人做聲。


    “怎麽了?我臉上開花了?”賀聽說著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你們繼續。”


    薑信冬抬起手表看了看時間,站起來說:“太晚了,我差不多該走了。”


    賀聽點頭,想起來二七還在家裏:“我不知道你今天要來,二七在家,明天我送給你助理。”


    薑信冬思忖幾秒:“你今天不迴家嗎?”


    “迴,”賀聽拿起桌邊的水喝了一口,“不過還要一會。”


    薑信冬又不動聲色地坐了迴去:“那我等你。”


    興許是喝水太快,賀聽被嗆得咳了一聲,幾秒後抹幹淨嘴邊的水,點頭。


    陪賀辰星洗漱的時候,賀聽從醫生的話裏撿了些好聽的轉訴,不好聽的都咽迴了肚子裏。


    其實做手術前就知道了,患者在骨髓移植手術後有可能會產生排斥反應,最嚴重可能會導致死亡,並且死亡率還不低。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隻是賀聽沒料到這排斥反應真來了,還來得這麽快,讓人措手不及。


    從醫院出來,他上了薑信冬的車,琢磨的卻是賀辰星的病情,心不在焉。


    薑信冬擰動鑰匙,提醒他:“係安全帶。”


    賀聽迴過神來,側身拉過安全帶扣上,垂目淡淡“哦”了一聲。


    好歹曾經是最親密的人,也有過心照不宣的日子。薑信冬心下了然,在發動汽車的時候安慰他:“醫生不是說有反應很正常麽?”


    這話是今天沈醫生說的,賀聽不記得他對賀辰星說過。


    他微怔,想到什麽,眼皮猛地跳了起來:“我和沈醫生說的話,你們聽到了?”


    “沒聽全。”薑信冬打了一圈方向盤,踩下油門,車子上了主幹道,匯入夜晚閃爍的流光中。


    “……”賀聽有些煩躁,不想說話了。


    傻逼,他可太傻逼了!


    竟然在病房門口和醫生聊賀辰星的病情,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聽到了多少,今晚會不會瞎想。


    ……


    空氣安靜下來,薑信冬打開音樂,多年來審美始終如一,還是他最喜歡的英倫搖滾。


    細膩磁性的英腔彌漫在空氣中,抹去了幾分煩悶,賀聽找了個最舒適的姿勢靠在座椅上,轉頭看向窗外。


    一首歌結束,薑信冬忽然問他:“你為什麽要找心理醫生?”


    賀聽忘了還有這茬,愣了片晌,盡量用平靜如水的口吻說:“沒什麽,是我爸大驚小怪。”


    薑信冬眯起眼睛,神色裏寫滿疑惑:“什麽大驚小怪的病,需要吃藥和看心理醫生?”


    車外的景色在刷刷後退,賀聽仍舊一動不動地盯著倒車鏡,像是在思考,又仿佛透過它想起了別的東西。幾秒後他舔著幹裂的嘴唇,低聲自言自語道:“誰知道,可能是抑鬱症吧。”


    薑信冬驟然扭頭深深看了他一眼,眉頭蹙起。


    這神情,若不是知道他已經有曖昧對象了,賀聽恐怕會誤會他是真的在意。


    賀聽垂下眸光,從兜裏摸出一塊口香糖丟進嘴裏,驀地笑了:“誆你的。我這不一天到晚挺樂嗬麽,開著豪車,刷著我爹給的卡,什麽都不缺,能有什麽心理疾病?”


    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賀聽向來散漫隨心,骨子裏刻著玩世不恭,愛你時恨不能捧到手心,不愛時一腳踹開連眼神都懶得給。這樣的人怎會委屈了自己?


    綠燈亮了,薑信冬不置可否地收迴視線,眼稍鍍上了一層淡薄的冷光,沒再吭聲。


    從醫院迴賀聽住的地方會經過會展中心,再往前就是文森美術館。


    幾個月前舉辦夏加爾畫展的地方。


    二十二歲生日那天賀聽就坐在這個美術館門口,看來往路人進進出出。


    短信發了,電話打了,直到街燈亮起,雨水落下,還是等不來薑信冬。


    四年,他熬過了翻江倒海的思念,撐過了痛如淩遲的日夜,以為起碼還有一個坦白的機會,結果跌跌撞撞跨過了半個地球,卻發現根本無人等候。


    原來愛早就散了。


    緣分時機這個東西妙不可言,念了四年的人現在就坐在他旁邊,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卻神奇般地失去了所有傾訴欲。


    車子緩緩開到美術館門口,夜太深了,隻有零星的路燈亮著,隱約勾勒出建築輪廓。


    薑信冬若有所思,須臾後問他:“那天你等了多久?”


    入目所及正是美術館門口那個長椅,賀聽恍然又記起了雨水浸入皮膚的徹骨和寒意。他慢條斯理地嚼著口香糖,目光逐漸失去溫度:“能等多久?半小時最多了。”


    薑信冬打方向盤的姿勢停頓了一下,擋風玻璃投下來城市裏交錯的燈光,一道道飛快地在賀聽漂亮的五官上流過。


    借著或明或暗的光線,他側目瞥了賀聽一眼,幾不可察地皺眉:“那你早上就說到了?”


    賀聽漫不經心地吹了一個泡泡,神情寡淡:“開玩笑的,我根本起不來。”


    到了十字路口,紅燈亮著,薑信冬踩下刹車沉默須臾,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他:“你到底有幾句真話?”


    許是忙了一天累了,賀聽不願多聊,揉揉眉心,疲憊地閉上眼:“沒幾句,你就全當做笑話。真真假假的,反正也不重要了。”


    薑信冬動了動嘴角,卻見賀聽明顯皺起的眉頭,最終什麽也沒說。


    深秋夜晚是冷的,但車上暖氣開得足,賀聽靠在座椅上沒多久就進入了夢境。


    醒來時,已經到了家門口,他還在車上,而薑信冬也還在他旁邊。


    他掏出手機,發現已經是晚上一點了,按理說他家離醫院不遠,應該早就到了。


    “怎麽不叫醒我?”他揉了一把脖子,坐直身子。


    “剛到,”薑信冬斂起表情,“堵車。”


    賀聽打開車門,被迎麵一陣冷風吹得腦子清醒了許多:“都幾點了怎麽還堵車?”


    薑信冬沒有要迴答他的意思,徑直打開車門也下了車。


    賀聽見他沒戴口罩也沒戴帽子,一步跨到他麵前說:“我去拿就行了,你不怕被人認出來?”


    薑信冬盯著他還打著石膏的大拇指看了會兒:“一起去吧。”


    家裏有很多crush的應援物,賀聽也記不清具體都放哪了,為了避免尷尬就讓薑信冬在門口候著,完全沒有要邀請大明星進屋的意思。


    二七好久沒見著薑信冬,把臉貼過去使勁蹭,待賀聽拿著兩個麻袋的玩具食物出來,才意識到自己該迴去了,立即頹喪地聳下狗腦袋。


    薑信冬接過兩個麻袋掂量了幾下:“買這麽多?”


    賀聽蹲下身擼狗腦袋:“不知道以後還能見它幾次。”


    薑信冬:“……我又沒有阻止你們見麵。”


    “不是因為這個,”賀聽站起來半倚在牆邊,隨口道:“我打算等辰星的病情穩定了就迴紐約。”


    薑信冬眸光頓了一下,無聲地扯了扯唇角,語氣淡漠:“那保重。”


    再無其他。


    長夜漫漫,一句輕飄飄的保重後,兩人就此告別。


    第二天一早,薑信冬把二七送迴孟半梅的住處。


    胡豆早就在家門口等著了,兩條狗剛見麵就扭成一團。


    孟半梅在沙發上看劇,手上織著毛線,笑著調侃:“你看你,拍照片隻帶二七,胡豆自己在家委屈得不行。”


    “二七喜歡鏡頭,”薑信冬說著把兩麻袋的東西放在地上,下巴對著兩條狗的方向一點,“給它買的玩具和零食。”


    孟半梅抬起老花鏡問:“你朋友買的嗎?”


    薑信冬點頭。


    孟半梅收迴目光,繼續低頭穿針引線:“你朋友太客氣了吧,帶二七玩了一周,還買了這麽多東西。”


    “嗯,”薑信冬把外衣脫了掛在玄關處,走進客廳沙發旁坐下,“是賀聽,他迴來了。”


    孟半梅微微一怔,斂起笑意,手上的動作下意識停住了,毛線球不知怎地滾到了地板上,無聲無息地劃拉出長長一條細線。


    半瞬的失神後,她抿著嘴側頭問:“他……迴來找你了?”


    “工作遇到的。”薑信冬說。


    “哦。”孟半梅神思恍惚地點頭。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氣氛莫名有些沉悶,過了一會兒,薑信冬喊了一聲“媽”。


    孟半梅抬頭:“嗯?”


    薑信冬說:“你的毛線球滾地上了。”


    “哦。”孟半梅彎腰撿起,順便把織了一半的毛衣收進盒子裏,做完這一係列動作發現薑信冬仍舊一動不動,於是轉身問,“你盯著我看什麽?”


    薑信冬長腿交疊,右手食指關節抵著太陽穴,意味不明地望著她:“沒什麽,就覺得你今天有點奇怪。”


    作者有話說:


    這章算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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