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清晨陽光和煦,窗外樹影婆娑。


    鏡子前,賀聽把頭發認真綁好,露出幹淨潔白的額頭,穿上休閑褲發現它又空了一些,這幾年他個頭蹭蹭往上冒,顯得更瘦了。


    出門後他去花店取了花,老板一邊包裝一邊問他:“送女朋友?”


    賀聽微微抬眼:“給喜歡的人。”


    “表白啊?”花店老板比他還有底氣,“放心,你這麽帥,女生肯定不會拒絕的!”


    賀聽笑笑:“希望吧。”


    以前薑信冬說會陪他看畫展,賀聽就一直記到了現在。


    他覺得自己膽大包天,選擇在22歲生日這天見麵,也算擲下一場豪賭。


    他堵薑信冬於心不忍,不會在這天置他於不顧。


    也堵薑信冬言而有信,舍得踐行幾年前的承諾。


    說完全不忐忑是假的。


    他甚至都不敢約定一個準確的見麵時間。


    怕真正到了那一刻,等的人不出現,那就徹底沒了希望。


    怕那些曠日持久的想念,複雜又擰巴的感情,再也無法訴之於口。


    於是他選擇了這種鴕鳥式的約定,把期望感小心翼翼地分配到每分每秒。


    隻要這天還沒結束,希望總還是有的。


    畫展早上10點才開門,賀聽9:50就到了,然後摸出手機給薑信冬發了條短信:我到了。


    接著他戴上耳機,在門口長椅上坐了將近兩小時,手機沒收到任何迴複。


    夏日午後的太陽過於毒辣,他背後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很渴,但是又不敢去買水,怕消失一秒都會錯過突然出現的人。


    他們已經錯過四年,生活匆匆忙忙,身邊的人來了又去,每次大學同學問起初戀賀聽總是沉默,漸漸周圍人都知道這是他的死結,不再談起。


    賀聽以為隻要閉口不提舊事就會被遺忘,卻發現在這彼此陌生的幾年裏,想念已經長成了密密麻麻的電線,無聲無息插遍了全身,黑壓壓兀自一團擠進心口。


    獨處時無事發生,可是四年後再見到薑信冬的時候電流被激活了,帶著強烈的心悸,不可抑止地燒痛全身。


    那個瞬間他知道自己完了,大概率這輩子是喜歡不上別人了。


    城市車水馬龍,人流熙熙攘攘。五點五十,太陽落到了地平線上方,廣播裏的女聲溫柔地提醒大家還有十分鍾閉館。


    賀聽並沒有難過,隻是有幾分遺憾地想,今天不能和薑信冬一起看展了。


    他拿起手機又發了一條短信:


    我還在。


    在太陽快要徹底落下去的時候,手機裏總算進來一條短信。


    薑信冬簡潔了當地迴複:我沒時間。


    賀聽很固執:那我等到你有時間。


    隔了幾分鍾,薑信冬的電話打了進來,話筒裏他近乎冷漠地說:“我永遠都沒有時間。”


    賀聽感覺眼角泛酸,滯了幾秒,強裝鎮定道:“那我在電話裏說。”


    那頭沒再吭聲,賀聽當做是默許。


    “該從哪裏說起,”賀聽皺眉思索,“事情錯綜複雜。”


    薑信冬不太有耐心:“那就長話短說。”


    賀聽想了想,模樣認真,帶著幾分虔誠,唿吸加重,聲音輕微顫抖:“簡明扼要就是,我還喜歡你。”


    漫長的沉默,話筒那邊每一次唿吸都牽動著賀聽敏感的神經,許久後,薑信冬冷笑一聲:“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如果是四年甚至三年前,也許我會考慮,但現在說還有什麽意義?算了吧。”


    賀聽急得想要辯解,卻隻聽見話筒裏的嘟嘟聲。


    薑信冬毫不留情地掛了。


    賀聽呆了幾秒又撥了電話過去,但是薑信冬已經關機了,不給他任何機會。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車上,他問薑信冬有沒有喜歡的人,薑信冬說有。


    眼前浮現出一張精致的臉,是那個在日料店和薑信冬約會的漂亮男性,叫戴若池吧。


    賀聽默默念著這個名字,每念一次都能聽到心髒裏電線被一根一根拔起的聲音,滋滋冒著火花,燒焦皮肉,味道刺鼻。薑信冬一向誠實,不會和不喜歡的人約會,也沒有必要。


    賀聽難受得要反胃,拿著手機編了幾條長長的短信,又都刪了。


    後來天黑了,天上下起了暴雨,大滴大滴浸進手機裏,黑屏後再也打不開了。


    手上的花原本很好看,隻是被雨水砸到凋謝零落,花瓣散落一地。


    路上零星幾個人飛奔在傾盆大雨裏,他依舊坐在長椅上,全身被淋透。一把長椅從炙熱坐到冰冷,也不知道在等什麽。


    可能是在等一個永遠等不到的人。


    那個時候他想起《春光乍泄》裏,獨自抱著毛毯在出租屋嚎啕大哭的何寶榮。


    曾經被偏愛到有恃無恐的人都有一個毛病,總想當然地以為對方會一直在。


    所以何寶榮肆無忌憚,可有一天黎耀輝真的帶著護照走了,走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再也沒有迴來過。


    很應景,四年前賀聽走得有多決絕,今天薑信冬就該有多絕情。


    有些事真的沒辦法從頭來過,因為一切都迴不去了啊。


    賀聽忘記自己是怎麽迴家的,隻記得雨水順著頭發貼著皮膚流進衣服裏,最後他把濕透的西裝外套和零落的鮮花留在了長椅旁的垃圾桶上。


    迴家後他在床上睡了將近20個小時,頭腦暈眩,全身發熱,不斷幹咳。


    手機徹底歇菜,與外界失去了聯係。


    他鬼迷心竅,發著高燒,還是上網查了薑信冬的消息。


    他想知道,昨天薑信冬在做什麽,是不是真的沒時間。


    微博有大粉上傳了薑信冬昨天晚上出機場的視頻,他從b市起飛去東京,據說是參加某個遊戲廣告的拍攝。賀聽注意到其他crush成員都不在,隻有幾個同行的工作人員,還有戴若池。


    視頻裏薑信冬戴著口罩走得很快,上車前聚集的粉絲一擁而上,把在旁的戴若池撞了個正著,薑信冬見狀,伸手扶了一下。


    這個動作很快,沒有維持超過一秒,但戴若池臉上的喜悅和幸福溢於言表。


    半分鍾後,薑信冬和戴若池上了同一輛車,車子揚長而去,連尾氣都消失得迅速。


    什麽都看不見了。


    賀聽關了視頻,思忖昨天薑信冬打電話拒絕他的時候,大概戴若池是在旁邊的。


    他猛然想起幾年前在一個炎熱的午後,薑信冬掛掉別人的表白電話,然後若無其事地吻他。


    仿佛昨日重現,隻不過現在他成了那個被掛掉電話的人。


    他感到有些東西在一點點逝去,抓不住摸不著,隻能無力任其消失殆盡。不想承認,但事實是那些他爛熟於心的過去,對於薑信冬來早已經是陳年舊事不值一提罷了。


    他沒哭,眼淚在四年前就已經透支完了。也沒什麽大不了,隻不過是生了一場病,好像身體裏的電線全部被連根拔起,血肉模糊,拔到最後,他都不確定自己心上還有沒有肉。


    殺人要誅心,現在他力氣耗盡,心也死了。


    這天他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再也不過生日了,好像重要的東西都是在這一天失去的。


    十八歲生日失去了愛的人,二十二歲生日失去了希望。


    這麽沒意思的日子,不過也罷。


    他發郵件給公司請了假,在床上躺著自生自滅。


    宗故聯係不到他,親自上門找人,進門的時候嚇了一跳。


    床上的賀聽額頭滾燙,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嘴唇蒼白,可以說是毫無生氣。


    宗故強行帶他去醫院打點滴,三天後賀聽退燒,出門買了一個新的手機。


    結賬的時候他盯著展示櫃裏的電視多看了幾秒,屏幕裏放的劇他沒看過,卻清清楚楚記得男女主最後那一段對白:


    “i love you”


    “it‘ll pass”


    “ok”


    明明滅滅的燈光下,他怔愣數秒,忽然捂著眼睛失聲笑了出來。很神奇,跌跌撞撞的四年,求而不得的感情,竟然被路邊隨意看到的七個單詞恰到好處地概括了。


    商店裏人來人往,音樂嘈雜,他無端想起前幾天他和薑信冬的對話:


    “我喜歡你”


    “算了吧”


    如果以後還有機會見麵,他會對薑信冬說完剩下那句“ok”。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夏日過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仲並收藏夏日過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