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老原巷子縱橫交錯,路麵斑駁。華燈初上,正是煙火鼎盛的時候,辣椒油混著鮮肉的火鍋底料味熏染了整條街,隔老遠就能聞到。


    這裏聚集了一批地道的火鍋店,是本地人常來的地方。


    巷角一處三三兩兩擺了幾張桌子,靠牆邊那桌坐著四個年輕人,和往日的歡聲笑語不一樣,今天他們顯得格外沉默。


    因為這可能是場散夥飯,隻不過大家都心照不宣。


    一個月前,crush收到了樂天衛視的綜藝選秀邀請,合同上說選出來的冠軍會直接和漾心娛樂簽約。


    漾心娛樂,國內最炙手可熱的經紀公司之一,旗下藝人眾多,涉及領域廣泛,在接連捧紅不少歌手演員後,近兩年開始把業務擴展到更小眾更精細的領域——說唱,男團女團,以及樂隊。


    據說crush原本是不在邀請名單上的,但有一支準備參賽的樂隊上周聚眾吸毒上了熱搜,主辦方不得不臨時更換樂隊。


    選秀兩個月後就開始,時長四個月,如果確定參賽,樂隊前期肯定要準備,參賽期間還要大量排練。算一算,半年就沒了。


    樂隊成員早就有了別的計劃安排,比如艾思怡簽了律所實習,薑信冬有要參加的數學競賽。


    鍋裏的辣椒油滋滋冒著熱氣,半天沒有人下筷子,還是莊高陽先開了口:“我覺得這事不虧,拿冠軍簽約,拿不了也沒任何損失……”


    “我沒有簽經濟公司的打算。”薑信冬聲音冷清地打斷他的話。


    莊高陽不屑地撇嘴:“你以為冠軍這麽好拿?說不定人家早就內定好了……”


    “內定?”薑信冬眼神銳利,似乎在鎮定地權衡利弊:“那去參加選秀的意義是什麽?”


    莊高陽氣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旁邊的易凡搶了話:“要他媽什麽意義!就想讓更多人聽到我們的音樂,有問題?”


    薑信冬不想和激動上頭的人爭論,掃他一眼,說:“沒問題。”


    最近大家都為樂隊聚散的事積累了太多負麵情緒,彼此心裏攢著一股勁,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爆發。


    而今天收到的選秀邀請,就像一把尖利的小刀,在詳裝平靜的堤壩劃破了一個口子,於是那些積壓已久的怨氣仿佛張牙舞爪的洪水般一湧而出。


    易凡猛地往胃裏灌了許多冰涼的啤酒,抬手抹幹淨嘴上殘留的酒水,餘光憋了一眼薑信冬說:“既然沒問題還廢話什麽?報名參賽。”


    “我……”薑信冬猶豫片刻說,“沒時間。”


    易凡氣血一點點往上竄,衝到太陽穴燒去了大半理智,眼裏隻剩下憤怒和不甘。他直勾勾地盯著薑信冬,一字一頓地說:“你,真,自,私!”


    九月的風不算涼,薑信冬卻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他向來不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相對於一身輕鬆的易凡,他有很多顧慮。病床上的父親,普通的家境,時時刻刻在提醒他,需要一份快速且穩定的收入,而縹緲不可琢磨的娛樂圈從來不在他的人生計劃之中。


    “哎,過分了啊,”莊高陽站起來拿過易凡的酒瓶,轉過頭衝薑信冬打哈哈,“他醉了。”


    易凡一把推開莊高陽,瞪眼反問道:“我說錯了麽?”


    “那也不怪他……”莊高陽歎了口氣,“當初組樂隊的時候咱也沒說過要把音樂當成主業。”


    當初組樂隊的時候,是因為誌同道合,是因為純粹的熱愛。


    誰也沒料到幾年後樂隊越唱越好,好到可能會發展為一生的事業。


    薑信冬心煩意亂地捏了捏眉心,試圖解釋:“我年底要參加建模比賽,現在說退出就退出,同組的另外兩個人怎麽辦?”


    易凡眼睛紅了一圈,拍桌子站起來質問他:“他們是你的兄弟,我們就不是?!你走了我們怎麽辦?主唱沒了樂隊還搞個屁?”


    這番動靜不小,引來周圍人的注目,身旁開始有人在絮絮低語。


    薑信冬抬起頭,與易凡怔怔對視,半響後深吸口氣,用極低的嗓音說:“對不起。”


    易凡把手上的啤酒瓶罐捏成了擠成一團破銅爛鐵扔在地上,罵了一句:“操!”


    旁邊桌的女生嚇得趕緊搬椅子換到另一邊。


    易凡皺眉思索,然後微微揚起下巴問艾思怡:“你呢?要參加嗎?”


    “我……”艾思怡頓了頓,垂下眸子低聲迴道,“簽了律所……”


    “行,行,”易凡用舌頭頂了一下腮幫,冷笑道,“散了吧,什麽樂隊?什麽理想?都他媽是狗屁!”


    說完他用力踹了一腳地上的啤酒罐,轉身揚長而去。


    薑信冬坐了半天才緩過勁來,易凡那句你真自私始終盤旋在腦海中,如芒在背。


    這頓火鍋吃得太不是滋味,連平時話多的莊高陽都失了興致,埋頭喝酒。


    擺了一桌的菜,卻沒有人吃得下去,倒是最後三人都喝了不少。


    艾思怡不勝酒力,沒多久說話就開始顛三倒四。


    薑信冬想結賬走了,卻被艾思怡拉住袖口,她幽幽地看著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知道我進樂隊是為了你吧?”


    薑信冬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把頭彎下去問:“什麽?”


    莊高陽見狀,知情識趣地站起身,說要去趟廁所。


    艾思怡打了個酒嗝,繼續說:“那時候你說樂隊缺個鼓手,我就偷偷去學了。”


    “其實我不喜歡打鼓,練了三年多還是不怎麽喜歡,就像你還是不喜歡我一樣。”


    “所以我放棄了,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薑信冬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時間仿佛靜止住了,顯得周圍酒杯劃拳歡笑的人群異常吵鬧。


    這個晚上要消化的東西太多了,他隻覺得頭疼。


    “驚訝麽?”艾思怡輕輕笑著歎了口氣,“我一直喜歡你啊。”


    說罷,她緊緊望著眼前麵露震驚的人,這些年壓抑在體內的喜歡也好失落也罷,這一刹那全想都宣泄出來,凝聚在眼裏。


    暗戀太累,今天她想要薑信冬一句準話。


    突然被告白的人愕然坐在原處,他確實隱約感受到過艾思怡對他不同尋常的感情,可他也不敢自大狂妄地斷定。


    他以為有多年的友誼作襯情愛不值一提,他以為平日裏已經很注意把握交往的分寸,卻從來沒有想過,艾思怡連進樂隊這件事都是為了他。


    三年不是三天,他不可能毫不為動。


    但捫心自問,他會期待和艾思怡有未來麽?


    從未有過。


    夜晚的風唿唿吹過,薑信冬張了張嘴,猶豫了幾秒鍾後,坦誠又認真地說:“你早就該去過你想要的人生,不該因為我去做任何事。”


    艾思怡眼裏的光消失了。


    “我就知道我不會是例外,”她自嘲地笑了起來,手在空氣中隨意撇了一下,聲音卻有些哽咽,“我沒事,真的沒事……”


    說完她捂著嘴打了個酒嗝,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顫抖,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


    周圍是一桌桌熱火朝天吃著火鍋閑聊吹牛的顧客,沒有人注意到她。


    薑信冬頭一迴見艾思怡這樣,有些手足無措。


    他伸手想去扶一把,卻被打開了,艾思怡帶著哭腔叫他走。


    薑信冬收迴手,好像這個時候做什麽都不合適。


    煩躁。


    好在莊高陽迴來了,他看看趴在桌上的人,再看看一旁呆愣的薑信冬,挑眉小聲問:“結束了?”


    薑信冬也不懂他說的結束具體是指哪方麵,反正腦子是一片混亂,於是含糊地點了點頭,指著艾思怡說:“你送她迴學校吧。”


    “那你呢?”莊高陽問,“不迴了?”


    “不迴。”薑信冬站起來,酒意上頭,這才覺得身子有些晃。他一隻手撐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揉了揉太陽穴,站了半分鍾後去找店員結了賬。


    莊高陽好像在背後說了些什麽,他沒聽清,也不想聽。


    易凡說他自私,艾思怡叫他走,一夜之間,他被兩個最好的朋友厭棄。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可能全部都做錯了。


    學校不想迴,家也不想去,或許逃避會讓他好受些。


    冷風揚起地上的沙塵,他把帽衫的帽子拉起來罩在頭上,轉身走進了一條黑漆漆的小巷中。


    賀聽出院迴了家,腳也恢複得七七八八,落下了十來天的課程,不過他不在乎。


    他住院這些天,許銘那貨也沒閑著。暴脾氣還是沒忍住,在操場上遇到在台球室鬧事人之一,衝上去就是打,兩人都被學校記了大過,現在人被扣在家裏反思。


    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這周末沒人陪賀聽去酒吧了。


    晚上,他百無聊賴地出去遛狗,迴家時驀地發現過道上多了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坐在他家門口,大半張臉隱在帽衫裏,兩條長腿盤著,目光低落。頭頂蒼白的燈照在他深邃的側臉上,透出幾分寂寥。


    二七見到熟人,激動得掙脫了鏈子,直直往那人身上撲了上去。


    賀聽恍惚了一陣,晃了晃頭,懷疑自己在夢裏。


    地上的人身上有濃烈的酒味,抬起頭看賀聽,幹澀地笑了一下,說:“巧啊。”


    上次醫院匆匆一別後,賀聽已經有差不多半個月沒見過薑信冬,周末補習這件事好像也隨著那條不需要補習的短信石沉大海,再也沒了後續。


    他知道a大開學了,薑信冬肯定有許多要忙的事,以為很多人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記憶中漸漸淡去,從此再無牽連。


    可是在猝不及防對視的那個刹那,心還是沒有由來地狠狠跳了一下。


    過道裏異常安靜,心跳的聲音過分清晰,他頗有種不真實感,盯著薑信冬愣了會兒才開口噎人:“巧個屁,這是我家門口。”


    薑信冬“哦”了一聲,扶著牆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我想見……二七。”


    說完他彎下腰擼了擼二七的狗頭,輕聲問:“最近有想過我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賀聽覺得薑信冬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往這邊憋了一眼,並且渙散的目光在落到他身上時開始變得清亮。


    這恍惚一眼看得他心猿意馬。


    他迅速避開薑信冬的視線,問:“你大半夜跑來這就是為了擼狗?”


    薑信冬敷衍地應了一聲:“嗯。”


    “……”賀聽從兜裏掏出鑰匙推開門,“想它就領迴家去玩幾天唄,正好我想休息……”


    “賀聽,”薑信冬打斷他的話,上前挪了幾步,端正地站在他麵前,“等等。”


    賀聽揚頭:“嗯?”


    薑信冬手肘撐著牆,身體往前傾,在幾乎快要貼近賀聽臉的位置停下,嗓音磁性略帶沙啞:“我有個問題。”


    灼熱的氣息打到賀聽的耳旁,很快蔓延至五髒六腑,他從薑信冬的眼裏望見某種濃烈的情緒,一時間竟忘了該怎麽說話。


    薑信冬也凝視著他,大腦似乎當機,想了很久才說:“你……還要補課嗎?”


    賀聽怔住:“啊?”


    “為什麽不想補課了?”


    “不為什麽。”


    薑信冬頗不滿意地皺起眉頭,目光沉沉地掃過賀聽的眼鼻口齒,仿佛要把他看穿:“說實話。”


    賀聽心裏忽然就起了脾氣,他覺得這個人明明再清楚不過,卻還要問這種難堪的問題。


    什麽是實話?承認我喜歡你,然後再一次接受你的冷言冷語?


    你不懂牽腸掛肚思念一個人的滋味,不懂被冷漠推開後心中的惶恐失落。


    所以你無牽無掛,所以你優雅自在,心情不好就來,看完笑話就走。


    而我每一次,在分別後總要費勁力氣才能想念你少一點點。


    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自作多情,我認輸,我放棄。


    “為什麽?”賀聽垂下眼簾,幹澀地勾起嘴角:“你不知道麽?”


    薑信冬沒吭聲,仍舊灼灼地盯著他,像要在他臉上看出個洞。


    賀聽猛地擒住薑信冬的衣領往自己這邊帶了一把,臉湊上去問:“想知道?”


    幾乎是鼻尖頂著鼻尖的距離,噴出來的熱氣瞬間繚繞臉頰,燒得渾身燥動,薑信冬眼皮猛跳,身體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


    賀聽察覺到薑信冬的不自在,幾不可察地皺起眉,隨即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因為我想和你接吻,想抱你,想睡你!”


    薑信冬似乎被他的話震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賀聽深吸一口氣,又接著說:“我就是這樣齷齪的、對你懷著不幹淨心思的同性戀!這個理由夠了麽?”


    說完他把緊緊掐著薑信冬衣領的手收了迴來,發現竟然抖得厲害。他把二七拉進屋裏,準備關門,瞟了一眼麵前呆滯的人,沉聲道:“你別再一時興起來找我了。”


    輕鬆,解脫,還有點難受。


    管他媽的。


    反正結束了。


    說著,他反手要關門。


    手卻被握住。


    那手的骨節分明,瘦削有力,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帶著奇異的溫暖觸覺。


    下一秒,他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後推。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戶,稀稀疏疏灑在地板上,或輕或淺。


    在光線不及的昏暗角落裏,薑信冬將他抵在牆上,一隻手掐著他的下巴,野蠻地俯身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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