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賀聽從床上醒來,下鋪的人已經沒了蹤影,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微信群裏易凡說他和薑信冬出去打籃球了,叫其他人自己去冰箱裏拿吃的。


    洗漱一番,賀聽去廚房取食物,正巧遇到剛起的莊高陽,於是兩人坐在一起吃飯閑聊。


    談及昨天,賀聽順藤摸瓜,問起了樂隊的事。


    莊高陽歎一口氣:“哎,其實大家能組成樂隊這麽些年,肯定都是真心喜歡的,不然誰有病天天練啊。這不是喜歡不能當飯吃麽,有些時候不得不做出取舍。”


    賀聽問:“昨天不是說有公司要簽你們嗎?”


    “是有,”莊高陽正色道,“但現在的經濟公司,隨手簽百來個人,一簽就是五年八年,到最後可能一個能火的都沒有。合約到期能幹啥去幹啥,公司也懶得管,但大好青春就耗在上麵了。”


    “樂隊這口飯,要才華要人捧,都有了還要機遇和觀眾緣,哪是隨便能吃上的。我們四個都不是科班出身,要門道沒門道,要背景沒背景,說句實話,夠嗆。”


    賀聽想了想:“但不去試你們會甘心嗎?”


    “不甘心啊,但不甘心有啥用?我跟易凡家裏是沒什麽壓力,熬得起。但思怡和冬哥不像我兩,家裏差點,在人生重大選擇上容錯率沒那麽高。而且思怡學法律冬哥又是瘋人院的,不愁找工作。”


    “瘋人院?”賀聽不懂。


    “就是數院,學業壓力特別大,容易掛科,你我要是進去學四年出來可能會瘋掉那種,”莊高陽咬了口包子,慢悠悠地攪了攪碗裏的粥,“他要是想為科學獻身可以去研究所,想賺錢努力點進投行證券公司,以後創業投資做什麽不好,不用非往娛樂圈擠。”


    “而且冬哥爸爸現在住院,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一大筆錢,他真的耗不起。簽經濟公司對他來說才是下策。”


    賀聽問:“那你們一定要簽經濟公司嗎?現在不很多人通過網絡走紅,做成地下或者業餘樂隊不行嗎?”


    “說是這麽說,”莊高陽喝了一口粥,轉頭看賀聽,“但是以後大家都會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一上班就996,007,沒時間,很多樂隊做著做著就散了。”


    跟莊高陽聊完,賀聽坐在廚房裏陷入沉思。


    他缺愛缺心眼,唯獨不缺錢。


    以前從沒考慮過這些,經莊高陽提點,好像終於窺見了薑信冬的一部分內心世界。


    他琢磨著賀文濱在娛樂圈有資源,是不是能替crush牽橋搭線。


    正想著,薑信冬和易凡抱著球從客廳進來了。


    賀聽走上前去打招唿:“你也打籃球啊?”


    他這話明顯是對薑信冬說的,但對方似乎心不在焉,隻是淡淡迴了一句“嗯”便走了。


    最後還是易凡接下他的話茬,禮貌性聊了一會兒。


    賀聽估摸薑信冬是早上打球遇到不爽的事了,誰都會有一兩個心情不好的時候,沒往心裏去。


    打球迴來的薑信冬一直魂不守舍,和賀聽說話不是磕到茶幾就是碰倒椅子。


    更多時候是看到賀聽轉身就走。


    賀聽開玩笑:“你早上打球頭被撞壞了?”


    易凡在一旁接嘴:“我覺得也是,各種橫衝直撞,我估計他今兒把上半輩子沒犯過的規都犯了一遍。”


    薑信冬輕捏眉心:“我昨天有點失眠。”


    賀聽道:“我帶了褪黑素,可以勻你……”


    話沒說完,薑信冬已經大步流星走開了,空氣中隻留下冷颼颼一句“不用。”


    賀聽:“……”


    迴程的車上,薑信冬繞過賀聽,自然而然坐到易凡旁邊。


    易凡:??


    賀聽:??


    沒人規定誰該挨著誰坐,賀聽不能逼著薑信冬選座位,隻是覺得好像莫名其妙被嫌棄了。


    冷靜想一想,今天薑信冬都沒怎麽主動跟他說過話。


    憋不住,在車上就蹙著眉給薑信冬發微信:“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薑信冬:“沒,別瞎想。”


    賀聽握著手機上下翻轉,在對話欄輸入“那為什麽不跟我坐”,食指在發送鍵上停留半刻鍾,最後一股腦全刪了。


    兩個大男人之間發這種問題,似乎太過……親密?


    不,作為直男的薑信冬,大概隻會覺得他小家子氣。


    車子已經啟動,陽光晃眼,賀聽關上手機,眉頭皺起,扣下帽子睡覺。


    一覺醒來,車已經到站。


    走之前他把二七寄養在薑信冬家,現在起身去取。


    一路上薑信冬少見的沉默寡言,不管賀聽說什麽,他都隻是嗯嗯啊啊的搪塞了事,神情疏離。


    走進電梯裏,薑信冬一反常態地低頭玩手機,賀聽終於察覺不對,一整天,薑信冬對別人還算正常,唯獨對他,異常冷漠。


    他在心裏反複思索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難道是昨晚吵著他睡覺了?又或者是今天不小心說錯了什麽話?


    昨晚……薑信冬說他失眠……


    賀聽想起什麽,忽然猛地睜大瞳孔。


    昨晚他偷親過薑信冬!


    他心頭躥出一個念頭,隻覺心驚肉跳,唿吸都不太順暢。


    如果那時候薑信冬沒睡著……


    但是……不會吧?不會吧?當時賀聽還特意試了試他的鼻息,明明已經睡了!


    越往深處想越心神不寧,賀聽焦躁不安,決定先試探幾句。


    “你昨天,”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偏頭望向薑信冬問道,“幾點睡著的?”


    薑信冬稍作思考,沒有看他,隨口道:“不記得了。”


    “那你,”賀聽忐忑,心裏的小鼓咚咚作響,“知道我幾點迴屋的嗎?”


    薑信冬的手不經意間抖了一下,緊緊盯著手機屏幕,文字仿佛變成了一堆亂碼,什麽都沒看進去。


    半響後,他才抬頭:“我媽說二七鼻子太幹了,你該帶它去寵物醫院看看。”


    電梯門打開,薑信冬舉步走了出去,周身的冷感足夠在他和賀聽中間豎起一堵堅實厚重的高牆。


    刹那間,賀聽心沉到穀底,有種耗子馬上就要被貓抓住的驚慌感,不敢再問下去。


    第六感作祟,他幾乎在這一刻確信,薑信冬知道了。


    知道他喜歡他。


    薑信冬多聰明啊,剛剛的問題,他本可以敷衍說“忘了”,卻顧左右而言他,一是為了讓賀聽明白他不想談論這件事情,二是給賀聽留個麵子,意思是彼此不要戳破那層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能相安無事。


    不到50米的走廊,賀聽覺得像走了半個小時,氣氛繚繞著微妙的沉默和尷尬,脖子上像吊著繩子,每走一步都艱難喘氣。


    薑信冬平時照顧他,大約是出於好心,但這不代表人家會委屈自己,去喜歡一個……gay。


    還能若無其事的繼續交往,或許是薑信冬留給他兩最好的結局。


    直到進了家門,兩人都沒再說話。二七和胡豆激動地搖尾迎接主人,見兩個主人都興致不高的樣子,訕訕迴狗窩咬玩具。


    孟半梅前段時間很忙,好幾天沒見著賀聽,熱情地留他在家裏吃晚飯。


    “不了,阿姨,”賀聽垂下目光,難得拒絕她一次,“今晚我約了朋友。”


    其實沒約什麽人,隻是薑信冬態度明確,一整天對他都愛答不理,拒絕的意思就差沒拿筆寫在臉上。


    他琢磨著做人不能太恬不知恥,不能總出現在人家膈應人。


    於是很知情識趣地牽著二七準備走。


    “賀聽。”薑信冬叫住他。


    賀聽在門口迴頭:“啊?”


    薑信冬神色複雜,頓了數秒,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緩緩開口:“明天的課,我請個假。”


    賀聽喉頭有些緊,卻強顏歡笑:“好啊。”


    其實如果你不想來,以後都可以不用來。


    不過這句話最後他沒說,因為嗓子好像被堵住了,有點哽。


    他早就該準備好會有這一天的。


    但當薑信冬真在他麵前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麵,心是……真他媽的疼。


    賀聽頭也不迴地走了,笑得很難看。


    空氣幹燥,外麵的蟬鳴聒噪又無聊,薑信冬望著被關上的門,隻覺心裏空落落的。


    一種不可遏製的酸楚湧向胸口,這是他頭一迴意識到,原來滴水不漏地拒絕別人也會讓自己難受。


    孟半梅聽完他和賀聽的對話,坐在沙發上一邊換台一邊疑惑地問他:“你明天早上有什麽事?”


    薑信冬腦子太亂,愣了一會,深吸口氣:“沒什麽事,就想休息。”


    說完迴臥室砰地關上門。


    賀聽迴到家,在遊戲裏殺紅了眼,走位兇猛,98k在手,槍槍爆頭。


    許銘今天親自跑到他家開黑,一進門就覺得這貨今天有事:“嘿喲,你這上頭的勁,賊像失戀時的我。”


    “別貧,”賀聽緊緊盯著屏幕,又爆掉一個對手,鼠標往桌上一砸,“我煩。”


    “靠!”許銘反應過來,“我不會說中了吧?”


    身旁隻有鍵盤聲啪啪作響,賀聽沒迴話。


    許銘一拍腦袋:“我去,哪個女的這麽沒眼力啊,開學我給你介紹幾個?保證膚白貌美大長腿!”


    賀聽隻聽見最後那句話,想起薑信冬的兩個前任,一氣之下把電腦關了。


    去你媽的膚白貌美大長腿!


    這群傻x直男,一個比一個俗!


    “不是,真失戀了啊?”許銘認識賀聽兩年了,從沒見過他這樣,眼裏不僅有殺氣,更多是滿到快要溢出來的……頹喪和痛苦。


    是要多漂亮的妞才能讓賀小爺這麽傷心啊?


    許銘蹭了一下他肩膀:“哥幾個陪你去酒吧嗨一頓?”


    賀聽搖頭:“不去。”


    許銘:“去打台球?”


    賀聽:“不去。”


    許銘:“夜店?”


    賀聽:“不去。”


    許銘:“……”


    真的,搞對象都沒伺候賀聽麻煩。


    許銘自認嘴拙,不會安慰人,最後叫來了葉知明,兩個人陪賀聽在家裏喝酒。


    葉知明喝不了酒,半杯下去臉就紅了。


    有時候連賀聽都覺得神奇,像葉知明這種乖巧聽話的三好學生怎麽會喜歡跟他和許銘混在一起。


    “你別喝了,”許銘去冰箱拿了一罐可樂叩開遞給葉知明,“心意到了就行。”


    葉知明接過可樂自己先喝上一口,“失戀沒關係,我會陪著你。”頓了頓,他又補上:“還有許銘也會。”


    “不就是失戀麽,誰年輕時遇不上幾個眼瞎的,”許銘舉起杯子,“來來來,幹了這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幹杯!”葉知明湊過去碰了一下賀聽的杯子。


    賀聽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瞬間流遍全身,是舒暢了些。


    電視裏播的是天氣預報,主持人說今天立秋,理論上夏天已經結束,但是有些地區暑氣難消,炎熱依舊。


    賀聽聽後默默感歎,是啊,夏天結束了,他和薑信冬也該無疾而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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