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被剛剛那場突如其來的雨淋濕全身,騎完車準備去易凡家換衣服。


    易凡分配房間,看了眼薑信冬,又望望賀聽,指著二樓客房說:“房間不夠了,既然你兩要基,就住一個房間吧。”


    莊高陽在旁煽風點火:“你兩晚上小聲點。”


    薑信冬正在喝水,差點沒一口噴出來。


    他一腳踹在莊高陽小腿上,繃著臉說了一句“滾”。


    簡芯看到這一幕抱著肚子笑得很開心。她眼尖地指著薑信冬的棒球帽問:“誒,這個帽子賀聽是不是有一個白色的?”


    好巧不巧薑信冬今天戴的棒球帽正是賀聽送的。


    賀聽確實給自己留了一個白色的,但隻在早上戴了會兒,上車後就放包裏沒拿出來過。


    頗有種把柄被人拿捏在手上的窘迫感,心虛地撒謊:“哦,我買的,商場買一送一,不要白不要。”


    簡芯捂著嘴笑:“隨便問問,別緊張。”


    賀聽少見的局促起來,越過人群徑直往二樓走去:“咳,我先去換衣服。”


    能和薑信冬住一個房間自然是好,但和喜歡的人躺床上一晚上什麽都不能做,也是一種另類的受罪。


    不過謝天謝地,客房是上下鋪。


    他掂量著自己睡相不雅,絕對不能讓薑信冬看見。一進屋就毫不猶豫地把私人物件甩到上鋪,先占好地盤。


    換好衣服大家一起燒烤唱歌玩遊戲,按理說應該是完美的一天,隻是薑信冬有點怪。


    但具體哪兒怪,賀聽又說不出來。


    晚上十點半,零零碎碎的星辰鋪滿天幕。


    易凡搬來一箱啤酒,領著大家到頂層小花園喝酒聊天。


    最開始還是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幾杯下肚後,賀聽瞅出了一絲火藥味——樂隊的內部矛盾。


    易凡麵色不悅地提了幾句“簽約”,也沒細說,但薑信冬和艾思怡聽後冷著臉。


    大家坐成一片死寂,易凡忽然把剩一半的啤酒瓶猛地拍在桌上問:“以前說要一直唱下去,為什麽現在說放棄就放棄?”


    無人應答,氣氛瞬間僵了下來。


    賀聽哪見過這種場麵,不敢插話,隻是側耳傾聽。幾分鍾後,他從樂隊四人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了事情的真相——有公司想要簽下crush,但薑信冬和艾思怡不簽。


    具體原因不得而知,不過賀聽想起薑信冬練琴練出的那一手老繭。


    說他不想繼續唱下去,誰信呢?


    莊高陽出來圓場子:“算了,大家立場不同,都沒有對錯,今天別聊這事。”


    易凡沒再說話,拿酒獨自去了樓下。


    簡芯是個擅長活躍氣氛的人,起來三言兩語岔開了話題,幾個玩笑後弄得艾思怡哈哈大笑。


    夜半時分,氣溫又下降了幾度,她拿酒杯碰了碰賀聽問:“賀聽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大家聽到問題,不自覺朝這邊投過來目光,包括薑信冬。


    “額。”賀聽撓了撓後腦勺,這怎麽迴答?


    說我喜歡坐你對麵那位帥氣有才的男士?


    算了,突然出櫃怪嚇人的,估計薑信冬也承受不住。


    但麵前幾雙視線還齊刷刷停留在他身上,逃不過,隻好給出一個萬能答案:“看感覺。”


    “哈哈瞧你害羞的,”簡芯笑著問,“不會沒談過吧?”


    “談過。”賀聽咽下去一口酒,下意識看了薑信冬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夜晚溫度驟降的緣故,對麵眼神有點冷。他一個哆嗦,立刻補上一句:“但很快就分了。”


    簡芯挨個兒問了一遍,最後輪到薑信冬時,莊高陽搶答:“他喜歡膚白貌美大長腿。”


    薑信冬眉頭皺成一個問號,一副“我就靜靜聽你瞎說”的表情。


    “他兩個前任都是這一款的,”莊高陽剝了一粒花生,扔進嘴裏,“一個係花,一個隔壁藝校從小跳芭蕾的。”


    薑信冬並沒有否認,賀聽一邊聽一邊往嘴裏大口灌酒,冰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流到五髒六腑,夜風在耳邊唿唿地吹,順帶聽見自己心髒七零八碎落地的聲音。


    果然,薑信冬是直的。


    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錯覺都是一廂情願。


    人家喜歡美女,沒他什麽事。


    “都是漂亮妹子怎麽就變成了前任?”簡芯抓住重點。


    “這就要問冬哥了,都是沒談兩周就說分手,”莊高陽恨鐵不成鋼,“就莫名其妙的,人家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地跑來問我。”


    “對啊,”賀聽剛喝完一瓶,從地上撿起一瓶又用拇指叩開,一麵往嘴裏灌一麵目不轉睛地望著薑信冬問,“為什麽要分手啊?”


    薑信冬避而不及地對上了賀聽的灼灼目光,愣了片刻,說,“沒感覺。”


    大概是酒精上頭,賀聽不管不顧,問題開始有些咄咄逼人:“沒感覺為什麽要開始?”


    薑信冬直視賀聽醉眼朦朧的雙目,在那一瞬間直觀地感受到了他的不爽,煩悶,還有另外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他怔了片刻,幾乎就要找到賀聽這些複雜情緒的源頭,但剛才還嚴肅認真的人忽然收斂了一身凜冽,細長的眉毛彎起來,臉色薄紅,望著手上喝了一半的酒瓶,認輸一般小聲嘀咕:“我今天喝多了,你不用迴答。”


    說完,賀聽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好像對答案也不再感興趣,隻是在夜風中心不在焉地喝酒。


    薑信冬本想實話實說,卻又覺得賀聽現在不想聽,最後抬了抬嘴唇,什麽也沒說。


    易凡家的頂層花園精心裝修過,三三兩兩的植株上掛了幾行璀璨的小燈泡,到了晚上星星閃閃。


    莊高陽帶起了別的話題,大家聊得高興,賀聽安靜地連著喝了幾罐酒,抱著手機發呆。


    其實對於薑信冬是直男這事他早有準備,隻是直麵現實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些怔忡。


    他收到過一些情書和當麵告白,初中就意識到自己並不喜歡女生。


    曾經困惑並且自卑過,幸好不大在意別人的眼光,接受真實的自己並不是一個漫長艱難的過程。


    第一次談戀愛是和宗故,高一,那時他個頭還沒冒出來,皮膚白得跟小姑娘似的,脾氣又倔,總被欺負。


    宗故一直罩著他。


    恰好兩人都在性取向覺醒期,發現對方是同類,把談戀愛當成了小孩子過家家。談了不到一周,雙方都覺得別扭,於是一拍即合原地分手。


    後來隨著宗故高二出國,這事就成了他不太願意提起的黑曆史。


    賀聽從不認為宗故是他的初戀,因為他兩壓根就沒戀過對方。


    他想象中的初戀絕不是像他和宗故那樣迴想起來滿是尷尬的過場。


    理應像包著漂亮糖紙的果糖,甜蜜愉悅、溫軟綿長。


    但這個假期對薑信冬的好感瘋狂生長,打破了他以為初戀應該平靜延綿的幻想。


    體內仿佛翻過一場兇猛激烈的潮汐,漲潮和退潮,隻由引力控製,凡人隻歎無能為力。


    薑信冬,似乎就此成為了他的萬有引力。


    而他對薑信冬而言,大約和千千萬萬個可以被吸引的個體沒什麽區別,平淡無奇,都很快會被忘記。


    萬千情緒無人訴說,他想起了在大洋彼岸的宗故,掏出手機發過去一條微信:“我喜歡上直男了。”


    其實隻是想找個樹洞發泄情緒,沒指望對方立刻就迴。


    但那邊正值中午,很快就迴過來:“多直?”


    賀聽:“至少交過兩個女朋友。”


    宗故:“gay界第一準則不知道?直男碰不得,不然以後有你受的。”


    賀聽:“哦。”


    宗故:“能入你眼的,人不錯?”


    賀聽:“什麽都好。”


    宗故:“嘖,來,跟著故哥念:再好也是直男,不是我的。”


    賀聽:“哦,拜拜。”


    賀聽心煩地關上手機,以困了為借口先獨自迴了房間。


    他琢磨著現在知道薑信冬是直男也不算太糟,否則一顆心總是掛在弦上,懸而未決。


    反複揣摩人家的心思,又不得要領。


    時而滿心歡喜,時而悲觀喪氣,患得患失要人命。


    看清事實後反而是難得的坦然和輕鬆。


    他收拾好衣服去衛生間洗澡,磨磨蹭蹭半天,迴房間時薑信冬已經躺床上睡了。


    他記起薑信冬喝酒前就洗過澡,想必現在已經入睡了吧。


    走上前去,細細打量,目光從眉眼一寸寸揣摩到唇角,朦朦朧朧的燈光給英俊的輪廓蒙上一層不真實的美感。


    賀聽有些難過的想,薑信冬日後必定事業有成,日理萬機,說不定這是他們此生最近的距離。


    也是他唯一一次機會可以做些忘乎所以的事情。


    空氣中夾雜著酒精,沐浴乳,和隻屬於薑信冬的檸檬薄荷氣息,每一個分子都極具誘惑。


    頂著不太清醒的腦子,賀聽低下頭,很輕很輕地碰了一下薑信冬緊閉的唇,兩片幹燥的嘴唇相觸,像蝴蝶揮翅,像羽毛下墜。


    鼻尖抵著鼻尖,薑信冬溫熱的氣息打在他臉上,有些癢。


    燈光旖旎,仿佛經曆了一場最美麗的墜落,然而薑信冬巋然不動,墜落的隻有他,內心排山倒海的也是他。


    千百情愫,最後隻化成一個卑微的輕盈的吻,賀聽已經知足。


    不敢逗留太久,深吸一口氣就離開。


    上床睡覺。


    幾秒後,薑信冬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睜開眼,唇邊熨帖的熱度還在。


    一路入侵到胸腹,心跳加速,唿吸混亂。


    驚愣半響,他伸出拇指指腹撫過賀聽嘴唇停留過的地方,好像還能嚐到幾小時前咖啡味的冰淇淋。


    甜。


    作者有話說:


    周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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