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賀聽一早就去了醫院,賀文濱也在。賀聽本以為他們父子兩一見麵就會吵,沒想到賀文濱肉眼可見地蒼老了許多,說話也不再像以前那麽強勢,句句順著他,還關切地追問他昨天怎麽自己就飛迴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唿。


    賀聽聽完冷淡一笑,迴答得都特別敷衍:“沒這個必要。”


    沒人比賀聽更清楚,賀文濱態度突然軟化下來,隻是為了他的寶貝二兒子賀辰星,聽說能做骨髓匹配的人都做了,全部配不上,現在賀聽是賀辰星最大的希望。


    賀文濱愛賀辰星,可以為了他交心憔悴低身下氣;賀文濱不愛賀聽,於是把他丟到千裏之外不聞不問。原生家庭與生俱來的無情與冷漠,對於被忽視那個孩子來說幾乎無解。而賀聽選擇的解決方式,就是不再對親生父親抱有期待。


    李曼是賀辰星的親媽,賀聽的後媽,一見到賀聽就開始哭,一會兒說對不起以前沒太關心你,一會兒又抱著他的手求他一定要救救星星。


    賀聽對李曼其實沒啥太大的感覺,雖然以前是個冷漠不關心他的後媽,但至少也沒在他麵前做過妖,再加上賀辰星親媽濾鏡,實在說不上討厭。


    隻是被哭得很煩,賀聽找了個借口從病房溜出去,簡單和醫生討論了一下骨髓匹配的事情。大概所有人都覺得他冷血又薄情吧,李曼和賀文濱的憂心和緊張是刻在臉上的,相信但凡有別的辦法也不會來求他。


    賀聽覺得好笑,賀辰星是他最重要的親人,是他還想活在這個世界的原因之一,就算沒有人求他,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獻上骨髓。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下午,賀聽在醫院附近隨便逛了逛,有些無聊,但又無處可去。早上出門時他順手捎上了crush的演唱會門票,現在從兜裏掏出來,翻來覆去地看,指腹在票根上細細摩挲,磨到光滑的紙麵有些發澀,還是沒能下定決心去。


    他害怕在現場聽到薑信冬的聲音,害怕自己再次縱入深淵、癡心不改。


    捏著票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時間越臨近八點,賀聽越覺得焦慮不安,好像有什麽想要去完成的事,卻又不得不使勁壓抑住。


    走到一個公交站牌處,剛好憋見薑信冬拍的男士香水廣告。他一襲合身的西裝,隨意坐在白色甲板上,長腿不經意一放,領帶被拉得很鬆散,五官深刻,鋒利的眉角微微挑起,眼神疏漠地抬眸看著鏡頭的方向。


    黑白基調的照片沒能使他身上的鋒芒黯淡一點,反而更具層次感和衝擊力。


    紐約沒有任何關於crush的宣傳,賀聽是這幾年來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薑信冬,眉眼還是四年前的眉眼,隻是多了許多距離感。對上那雙疏離的眼睛時賀聽還是不由得心中一顫,分手後又見過一次,薑信冬當時看他的眼神比海報裏的還要決絕和冷漠一百倍。


    想到這,賀聽心裏湧起一陣刺痛,他抬手想要觸摸那張夢裏麵出現過千百遍的臉,手到了半空中又停下,收迴來插迴褲兜裏。


    過去的沒必要再提起,因為對於現在的薑信冬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八點整,城市中心的大鍾撞了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天色漸晚,街邊陸陸續續亮起了霓虹燈。賀聽轉身,在街角處攔到了一輛車,報的是迴家的地址。


    城市的燈火在後視鏡裏飛快後退,時差作祟,賀聽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很困,卻被出租車司機一口粗嗓子震醒,說是前麵特別堵,問他願不願意去三環外繞一下。


    賀聽憋了一眼司機手機地圖上那條紅紅的線,不在乎地點點頭:“無所謂。”


    禍不單行,車才剛到三環,前方又出了車禍,司機焦慮地拍著方向盤,嘴上念叨著一會去接小孩肯定要晚。


    “那……”賀聽頓了一下,問,“現在去工人體育館堵嗎?”


    司機在手機上劃拉幾下後轉頭看著他:“不堵,20分隻能到。”


    賀聽糾結了一下,最後看著前方歎了一口氣:“那去工人體育館吧。”


    “好咧。”司機求之不得,連忙打下方向盤,踩下油門,一騎絕塵。


    到體育館的時候快九點,演唱會已經進行了一半。賀聽剛下車,就聽到前方傳來的歡唿聲和音樂聲。入場前,他特意在門口買了一個粉絲應援的棒球帽,按理說隻是光明正大的看場演唱會,並且被認出來的可能性趨近於零,不知為何還是心虛,不敢直視台上那個人的眼睛。


    現場剛好唱到一首快歌,觀眾席是一片紅色的海洋,粉絲手中的熒光棒有節奏地隨著旋律晃動。賀聽越過人海,花了幾分鍾才走到座位上。左右兩邊都是年輕妹子,尖叫聲已經快蓋過音樂聲,震得他耳膜疼。


    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第一時間找到薑信冬,這是賀聽自帶的天賦。舞台中心最高那個,清新的中分頭,白色襯衫領口微微敞開,勻稱的肌肉線條流暢地從鎖骨滑到腹肌,高挑的雙腿落在合身黑色西裝褲裏,走路帶風,活脫脫一個衣服架子。


    賀聽盯著台上的人,驕傲又欣慰。第一次在酒吧裏被薑信冬聲音震住的時候,他就知道總有一天薑信冬會像這樣在舞台上發光發亮,萬眾矚目。隻是如今的他更加意氣風發,難以企及。


    一曲結束,大屏幕上印出薑信冬鋒利俊朗的眉骨,還有臉頰浸出的細小汗珠。他把襯衫袖口翻轉到手肘處,一隻手握著麥克風架微微喘了口氣:“接下來,我們把決定權交給場下的觀眾,由你們來點歌。”


    這是可以和偶像直接對話的機會,場下觀眾熱烈地歡唿起來,攝像頭在各個觀眾席上快速掃來掃去,賀聽身邊的觀眾都紛紛把手舉得高過頭頂,隻有他壓低帽簷,恨不得把臉埋進地裏。


    他沒看過crush的演唱會,不知道還有這種環節,要是早知道的話,他至少要戴個口罩才敢進來。


    幾秒過後,攝像頭停在vip第一排一個白色長裙的姑娘身上,大銀幕上瞬間出現了姑娘的臉,賀聽正好坐在姑娘後麵一點,中間隻隔了一個人。他猛地一抬頭,發現自己的臉也出現在大銀幕邊緣。


    幸好攝像頭是調好景深的,重點在姑娘臉上,後麵的畫麵都有些糊,看不清臉,賀聽鬆了口氣,迅速把自己從大銀幕裏移開。


    姑娘先是激動地拿著話筒對crush一陣表白,再說自己喜歡他們好多年了,最後軟軟地問了一句:“我想點一首你們隻在早期唱過一次的歌,叫《聽聽》,可以嗎?”


    話音剛落,不僅是賀聽,連台上的薑信冬都是一愣。這首歌對於crush來說確實算早,四年前他們還在酒吧裏駐唱的時候唱過一次,薑信冬親自寫的,後來也是因為他,再也沒有唱過。


    那時候crush沒什麽名氣,即使唱過也沒在互聯網上留下什麽記憶,沒想到今天竟然還有歌迷記得這首歌。


    crush的老成員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薑信冬,這首歌其實是有伴奏的,但是想不想唱,得看他。


    “……”薑信冬短暫地猶豫了一下,隨即咧嘴輕輕一笑:“太不巧了,我們剛好沒帶這首歌的伴奏,而且時間太久,我也有點忘記怎麽唱了。”


    說著他還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得溫柔又認真,仿佛真的如他所說,沒帶伴奏,不太會唱。他深色的眼眸裏有蠱惑的味道,讓人無法拒絕,姑娘也不再堅持,立刻換了首歌。


    賀聽低頭垂目,不自在地扣了扣手指,說不出是難受還是解脫。


    好像是上天為了讓他認清一個事實,特意在他離薑信冬最近的地方,找了個人點了這首歌,明明白白告訴他:你們再無可能。


    音樂響起,觀眾席變暗,一束白光打到舞台正中間,薑信冬抱著一把黃色吉他,坐在高腳椅子上,開始低吟淺唱。是緩慢抒情的新歌,賀聽抬眸看向舞台,耳膜邊響起的卻是幾年前的另外一首歌。


    那天是周四晚上,酒吧裏觀眾不多,薑信冬也是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抱著吉他站在舞台中間,他在人群中找到賀聽,眼神熱切又滿含愛意,四目相望時他在台上笑了:“有一首新歌,要送給我愛的人,《聽聽》。”


    聽聽,是歌名,也是對賀聽的昵稱。


    說來也是諷刺,那是賀聽第一次聽到這首屬於他的歌,也是最後一次,字字真切,句句溫柔,如今再想起來卻是陣陣鈍痛。


    想必薑信冬是真的生氣了,所以再也不唱這首歌。


    館內的燈光美輪美奐,各色射燈穿梭交替,粉絲還在點歌,薑信冬又唱了幾首,除了那首《聽聽》,其他都有應必求。唱到耳熟能詳的幾首,萬人合唱,熱烈的氣氛迴蕩在會場上空。


    當戴若蓓穿著一襲熱辣的紅色短裙作為嘉賓出現在台上的時候,場內氣氛被推至最高潮,尖叫聲不絕於耳。


    又是那首像初戀一樣清新的《喜歡》,甜美的和聲穿過耳膜,音響聲很大,每一下都震得賀聽不舒服。


    他開始相信薑信冬的最新桃色緋聞,炒cp可能是媒體自作多情,但薑信冬這個人堅持又驕傲,明明傳了緋聞還請到演唱會上同台表演,多少是帶著欣賞的。


    台上的兩人握著話筒相視而笑,一首歡快的歌,賀聽卻聽紅了眼,五六分鍾而已,竟然無比難熬。


    指甲陷進掌心的肉裏,最後還是沒有挑戰成功,賀聽在他們唱到第四分鍾的時候轉身離開了會場。


    歌曲結束,觀眾席上再次亮起了燈,薑信冬不自覺把目光落到vip席第二排的某個座位上,那裏卻沒了人影。


    本來應該是由他來介紹嘉賓的出場,一瞬間卻望著觀眾席失了神,旁邊的戴若蓓隻好拿起話筒自己打圓場。


    場館外麵,賀聽走到街角,被夜風吹起亂發,點了根煙,才將翻江倒海的情緒壓下去了些,摸一摸心髒的地方,還是痛的。


    大概薑信冬是他的心魔,心中有情,時間一久,便成了魔,欲除心魔,必先忘情。


    有時候賀聽想,這輩子也算幸運,雖然他們最後還是沒能逃過俗氣的分離,但至少擁有過一個美好夏日,後勁大到剛好夠他記一輩子。


    場內又響起了音樂聲,好像是另外一首歌。賀聽蹲下吐了一口煙圈,轉頭看了一眼音樂聲傳來的方向,鼻子有點酸,心想,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來看薑信冬的演唱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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