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的某個上午,賀聽正在工作室裏給模特拍照,突然接到了他爸的越洋電話。賀聽心中奇怪,自從四年前那件事之後他們父子倆的關係已經下降到冰點,幾乎沒有任何緩和的可能。這幾年賀文濱也從未主動聯係過他,他甚至都以為他們下半輩子就這樣了。


    賀聽接起手機,賀文濱沙啞疲憊的聲音透過電磁波從大洋彼岸傳過來,說賀辰星前幾天被診斷出白血病,懇求他迴國做一下骨髓匹配。


    電話這頭的賀聽愣在原地,腦子還有些懵,再反應過來時眼眶驀地紅了。工作室的助理從來沒見過他這副六神無主的模樣,急忙問怎麽了。


    賀聽皺眉,開口時聲音微顫:“我弟生病了,我要迴國。”


    今天的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和四年前他離開那天一模一樣。


    賀聽剛下飛機,宗故的電話就直接打了進來,說是好久不見,問他什麽時候一起吃個飯。


    “除了明天都成。”賀聽一身簡單的淺色休閑裝,拖著行李箱走到機場打車道,七月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空氣中帶著點潮濕炎熱的味道。


    出租車到了,他打開後備車廂,把一個28寸的大箱子塞了進去。一天前,他在紐約的公寓裏隻用了兩個小時就把行李收拾完了。四年,最後隻帶迴來一個箱子,東西少得可憐,跟他離開時比有過之無不及,可能他這個人注定帶不走什麽東西吧。


    司機正想下車幫忙搬行李,發現客人已經搬好了,於是轉頭打量他。二十出頭的青年,後麵的頭發被隨意綁起來,兩側有幾縷零碎的劉海,墨鏡下的鼻梁筆挺,五官白淨,打扮長相都很像她女兒最近追的男明星,但具體是不是她也不確定。


    司機正想搭訕,賀聽剛好把墨鏡摘了,眼底透著疲意,整個人散發出生人勿擾的冷漠氣息,她隻好把嘴裏的話又咽了迴去。


    出租車在交叉路口匯入長長的車道,車上冷氣很足,賀聽不長不短地睡了一覺,醒來後透過窗外細細打量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四年前破破爛爛的樓房早已被拆得幹幹淨淨,許多高樓憑空拔起,鋼化玻璃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那條他和薑信冬常去吃麻辣小龍蝦的老街似乎也變了模樣,然而還沒來得及細看出租車就帶著他一晃而過,再迴頭又被一輛公交車擋住了視線。


    司機放著嘈雜的交通廣播,女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響起:“那麽我們來看看下一個聽眾會點什麽歌呢?”


    “這位是來自湞江的吳女士,她想點一首當紅樂隊crush的新歌《喜歡》送給男朋友,希望他能感受到歌詞中的愛意。了解crush樂隊的聽眾肯定知道,他們近幾年的歌都比較悲情,但這首新歌節奏歡快,不知道是不是與主唱薑信冬最近的緋聞有關呢?不過在這裏,我們要先祝吳女士……”


    賀聽聽到薑信冬這個名字的時候心猛地跳了一下,手下意識地捏緊,微微溢著汗。他自認為記憶很糟,想著都分開這麽多年了,很多感情總會隨著時間煙消雲散,可是沒想到再從旁人處聽到與他有關的一切,心跳還是來得劇烈。


    緋聞,新歌,歡快。


    賀聽靠在座椅上,眉頭不由得皺了一下,隨即想到什麽又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當初說分手的是他自己,現在哪有資格去介懷人家是不是傳了緋聞。


    就算明天薑信冬公布要結婚也跟他半毛錢關係沒有,排隊的人太多,輪不到他來嫉妒。


    廣播裏放起抒情的搖滾音樂,薑信冬磁性溫柔的嗓音在耳邊縈繞不去。賀聽閉上眼睛唇角緊抿,crush所有的新歌他都聽過,單曲循環,百聽不厭,唯獨這首歌他隻聽過一遍。因為從3分12秒開始,會有一個甜膩膩的女聲和薑信冬合唱“喜歡你”,像極了兩個熱戀中的情侶互訴愛意。


    而那個甜軟的女聲,就是現在和薑信冬傳緋聞的新晉女歌手戴若蓓。


    正思及此,目的地到了,賀聽像彈簧一般“嗖”地坐起來支付車費,趕在那膩人的和聲開始前下了車。


    賀辰星住在一個私家醫院裏,位於望市經濟發達的東區,環境優雅自然費用也高昂。賀聽拖著行李箱走進醫院裏的小花園,一個穿著白色病服的少年坐在搖椅上玩手機,下午的夕陽斜斜照在他漂亮的臉上,一隻蜻蜓在他身旁的粉色鮮花上飛飛停停,畫麵很是美好。


    賀聽停下,仔細端詳著搖椅上的少年,頭發還在,精神也還不錯,不太像是生了病的人。他一路上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吐了口氣,還好,情況沒他想象的那麽糟。


    “哥!”賀辰星看清來人之後激動地站了起來,一路小跑過去抱住賀聽。


    兄弟兩上次見麵是去年暑假,賀辰星飛去紐約找他玩,一轉眼一年就過去了。賀聽揉了揉賀辰星的頭發,打趣道:“小子還挺有精力啊,醫生準你曬太陽嗎?”


    “準的準的,”賀辰星連忙辯解,因為興奮雙手還上下比劃著,“我不是聽說你今天要來嗎,特意來這裏等你。”


    賀聽笑著從背包裏掏出兩盒巧克力丟給他,賀辰星非常喜歡這個牌子的巧克力,但是國內不好買。


    賀辰星笑眯眯地拆開包裝,一口喂進了嘴裏,眉毛彎得像月亮一般,少年氣十足,沒有一點病人該有的樣子。吃著甜甜巧克力的人,嘴巴也變得很甜:“哥,你越來越帥了。”


    “花言巧語。”賀聽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高興的,至少賀辰星還能和他貧嘴。


    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太陽落了一半下去,涼爽愜意。兩人坐在花園裏聊天,賀聽故意繞開生病的話題,說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賀辰星卻是不以為意,主動提起診斷當天發生的事情,並很惋惜明天不能去看crush的演唱會。


    迴國不到三個小時,已經是第二次聽到與薑信冬有關的事情,賀聽有些無奈,避也避不開,怪隻怪如今人家太紅。


    “你這次迴來,”賀辰星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賀聽,“會和冬哥見麵嗎?”


    他每年都會飛去紐約見他哥,卻總是覺得賀聽不開心,即便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眼底總是罩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可能是憂愁,也可能是惆悵。


    而且這種情緒在旁人提起薑信冬的時候尤其明顯,比如現在。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賀聽的神采飛揚永遠留在了四年前的那個夏天。


    賀聽低下頭,兩頰的劉海在雙眼處落下一道陰影,沒有猶豫:“不會。”


    哦,手機裏全是crush的歌,紐約公寓裏畫的也全是冬哥,現在卻又矢口否認了。


    賀辰星坐在椅子上嘟起了嘴:“我的演唱會票可惜了,還是vip座,”,說完悄悄抬頭望著賀聽,意有所指,“要是有人能替我去看就好了。”


    “問問你其他同學,”賀聽知道他的意思,並沒有鬆口,臉立刻冷下來,拿起行李就要出門,“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賀辰星這小子什麽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喜歡在他麵前提起薑信冬,還總是不死心地問這問那。


    “哥……”賀辰星站起來壓住他的行李箱,想說什麽,幾滴豆大的血水忽然從他鼻子裏流出來,“啪”地一下打在賀聽手上,賀聽的心也跟著沉了一下。


    賀辰星的鼻血越流越多,像水龍頭一樣止都止不住,白色的襯衣上瞬間就粘上了觸目驚心的紅。


    賀聽嚇了一跳,急忙帶著賀辰星去做處理。醫生很有經驗,賀聽幫不上什麽忙,隻能站在一旁幹著急,鼻血好歹是止住了,賀辰星揚起一張大花臉衝他笑得爽朗,雲淡風輕地說沒事,習慣了。


    賀聽用指腹抹掉他鼻子下麵的血跡,心中難受,又不想影響他的情緒,壓抑著,跟醫生諮詢了賀辰星目前的情況,直到聽說賀文濱馬上要到醫院時才拖著箱子離開。


    幾年前,賀文濱在市中心給他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商品房,不過賀聽沒打算去住,他迴來前自己租了一個房子,不大,但幹淨清爽。


    洗完澡,賀聽走到陽台上眺望風景,城市的樓群隱在深藍色的夜空中,遠方有微弱星光。


    人總喜歡做一些沒有意義的懺悔,賀聽也有這個毛病。


    他開始有些後悔,如果不是一走四年,會不會多一點時間陪伴賀辰星?又或者,如果他在,會不會賀辰星根本不會染上這個病?


    可是來去由不得他,如果不是這次賀辰星的病,賀文濱是絕對不會開口讓他迴來的。


    正思考著,褲兜裏的手機震裏一下,是賀辰星發來的短信:哥,我把演唱會票塞在你背包裏了,實在不想去就扔了吧。


    這小子……


    賀聽蹙著額打開背包,裏麵果然有一張crush樂隊的演唱會票,藍色的紙質票根,工人體育場,vip座第二排,時間就是明晚八點。


    再打電話迴去,賀辰星那邊已經關了機。賀聽無可奈何,隻好把演唱會票收起來,迴屋查了一些與白血病有關的資料,再拿出一個橘黃色的圓形塑料盒子,取出幾顆藥,吃了準備睡去。


    卻是一晚上的心緒不寧,迴想起太多往事,輾轉難眠,半夜從床上爬起來,黑眼圈明顯,握著演唱會票發呆,最後把票根放在枕頭底下,才緩勉強睡去。


    夢裏模模糊糊迴到了十五歲的那個夏天,姥姥還在,賀辰星還沒有白血病,他也還不認識薑信冬。在鄉下的小河邊,陽光明媚,歲月靜好,姥姥耐心地給賀辰星解釋如何釣魚,他在一旁支著畫板畫畫,畫筆一甩,紙上立即沾滿了星星點點的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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