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已經決定完全放下的麻雀兒,此刻卻已經哭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隻會一個勁的搖頭。


    她想說你繼續做人,不要做妖。


    妖道不好,妖道很苦,活得很艱難,不被天道憐憫,還容易被同類殘殺。


    還是做人好,雖然命短了一點,但怎麽也能輕鬆一點。


    她想說無論你做幾輩子人,我都會去找你,我都會去愛你。如果那一世沒有辦法在一起,那就等下一世,下下一世。


    百年來本就搖搖欲墜的封牆頃刻崩塌,奔湧的感情和滔天的情緒像浪潮一般將麻雀兒吞沒。她嚐試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被嚎啕的哭聲替代,沒過多會兒,她便開始喉嚨發疼,甚至有了嘔吐的感覺,無比窒息。


    梁甫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強忍著不願讓哭聲出喉,卻硬生生咬破了下唇也沒能阻止哽咽。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幾乎串聯成線,落在手指縫裏,麻雀兒發中,又順著女孩兒脖頸弧度緩緩向下,浸濕了她側頸的衣領。


    離別的腳步從不留情,天色逐漸清明。帶著暖意的晨曦從碧水連天的遙遙彼端,邁著無法拒絕的步伐,緩緩而來。


    落在水麵的陽光一寸寸朝他們推進,用朝日的勃勃生機覆去了忘川幽暗的遼闊星河。


    很快就落到了梁甫身上。


    在忘川河往返了百年的擺渡人終於久違地見到了陽光,就像他終於得償所願能以愛人的身份與麻雀兒見麵一樣。


    百年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都很痛,卻令人甘之若飴。


    麻雀兒仍在哭泣,卻感覺到陽光落在手背的溫度。她唿吸猛然發顫,拉著梁甫想將他擋在身下,甚至還想帶著對方逃離忘川。


    可梁甫早已是籠中人,即便當下牢籠被破,他的歸宿也隻有一個。


    晨光滲落,叫擺渡人的身體與船隻一寸一寸分崩離析。


    泣不成聲的麻雀兒伸出的手隻能觸碰縷縷晨光,卻再也碰不到她的愛人。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消失。


    天亮了。


    他們甚至還沒能來得及完整得說上一句話。


    天就亮了。


    *


    從清晨到烈午,麻雀兒獨自一妖坐在水麵失聲痛哭,根本停不下來。還是吾桐貓貓覺得她在這麽哭下去,喉嚨和身體肯定撐不住。


    小奶團子身體微抖,低下頭悄悄抬爪擦幹濕潤的眼眶。吾桐貓貓主動走向綪冥身邊,用爪子輕輕拍了拍衣擺。


    “喵嗚……”


    【把她帶迴來吧。】


    喵的時候,還連抽了好幾口氣。


    始終站在岸邊緘默不語的綪冥這才眨眼,把吾桐貓貓重新撈迴懷裏的同時,抬手一揮,讓坐在河麵的麻雀兒昏厥了過去。


    大妖怪可沒什麽憐香惜玉之情,就算麻雀兒都這樣了,他都沒有動手抱人的打算。


    蹲在地上,綪冥隨手撿起幾塊碎石,將這些石頭堆成了小人的形狀。然後響指一叩,和紙人一樣的石頭版小人便站直了身,邁著小短腿大搖大擺跑向河道。


    等它們把麻雀兒拖迴岸邊,綪冥又把這些小人隨意組裝了一下。緊接著又一個響指,那石頭就成了一個等比的人類。


    下一瞬,這個石頭捏成的人類背起昏過去的麻雀兒,跟在了綪冥身後。


    吾桐貓貓也在抽鼻子,眼眶裏掉出來的小珍珠無一例外,統統落在綪冥衣領上。


    他本以為,接下來綪冥應該是要把他們帶迴珩閣,結束這段旅途,卻沒想到綪冥帶著他走入門,轉眼就從巷子盡頭一扇古老的木門走了出來。


    此處明顯不是珩閣,倒像是獨立於江南臨水小鎮的某個民宿,吾桐甚至還能聽見牆壁一側有水流的聲音。


    但綪冥暫時沒打算解釋發生了什麽,隻是操控石人把麻雀兒扛進一間房,隨後,把吾桐從懷裏掏出來,擺在了麻雀兒枕頭邊。


    “吾需處理些事。”


    他說罷,轉身便離開了屋子。


    吾桐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裏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而綪冥離開不到十分鍾,一道驚天動地的旱雷便從天而降,像是要炸開整座小鎮似的,聽得貓心驚肉跳。


    沒一會兒,消防車和相對應的應災部門紛紛出動,被那聲巨大雷鳴嚇到的吾桐貓貓費了老大勁兒扒拉開窗戶,聽到不遠處傳來警笛長鳴,心裏更是止不住的焦急。


    這近乎天災的恐怖動靜將昏睡中的麻雀兒驚醒。


    睜開紅腫雙眼,她茫茫然側過頭,無神的眸恰好映入窗外盤旋著烏雲的天空。


    又是一聲驚雷炸起,地動山搖!


    麻雀兒那雙混沌的眼眸徹底恢複清醒。


    她猛地坐起身,看著窗外,愣愣地念了一句:“閣主……”


    恰好第三聲驚雷落下,將麻雀兒蓄在眼眶裏的淚驚落。


    也是這一刻,她繃不住了,揚起的唇角,哽咽式的笑了起來。身體抽動,嘴唇抽搐,笑聲逐漸轉成哭聲。


    “閣主……”


    本來就岌岌可危的喉嚨,現在好像快到極限了,溢出來的哭聲都充滿阻塞。


    很痛,可她卻根本止不住哭聲。


    “喵??”


    聽麻雀兒哭喪似的喊綪冥,吾桐貓貓登時充滿了不安。


    小奶團子從窗戶跳下,迴頭努力爬上麻雀兒床鋪,用柔軟的山竹爪輕輕推她手臂。


    “喵嗚——”


    【綪冥怎麽了?】


    “喵嗚,喵喵喵喵。”


    【麻雀兒,別哭了,別哭了。】


    考慮到麻雀兒現在處於失戀的失智狀態,吾桐貓貓選擇任她抱著,希望能以此安撫一下她的情緒。但他聽見麻雀兒的話,還是沒忍住擔心,努力的喵喵叫,希望能從她嘴裏得到答案。


    可惜麻雀兒聽不懂他說話,隻是一個勁兒的哭。


    氣得吾桐貓貓從懷中掙脫出去,又努力從她口袋裏扒拉出手機,敲字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麻雀兒抽泣,連吸了好幾下鼻子,低頭捂住臉,哭著說:“……天,天罰。”


    “世間萬事,都需,遵循,相對應的,規律。就像那句……老話,有得就,必有失。梁甫雖向先生…許下願望,但我們注定不能……相見。”麻雀兒抽噎著說話,語句就斷斷續續的,“所以這百年來,我們隻能……對麵不識。但先生……”


    “但是先生……”


    她話未說完,吾桐卻已經明白了事情始末,也明白綪冥為什麽走的那麽急。


    梁甫與麻雀兒注定對麵不識,但綪冥卻默許了他的行動。


    不……不隻是默許。


    吾桐貓貓甚至在想,綪冥是故意的。


    把他帶來,讓他知曉,借他之口將渡船人就是梁甫這件事告知麻雀兒。


    而這件事有悖公允,綪冥即便是妖神,也必須要遭受這道天罰。


    可他還是做了。


    隻為讓梁甫與麻雀兒,再見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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