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裏,道觀林立,出名的道觀不少,毫無名氣的道觀也很多。


    妖類坐地修行最多的地方是青城,而各種道士坐山頭最多的地方,就是終南山。


    太乙觀被一把火燒成廢墟之後,名頭被摘,授籙的資格都被取消,終南山裏其他道觀,其實多少都是有點想法。


    曾經太乙觀在很多人的觀念裏,就等同於三山五嶽之一的終南山。


    所以現在終南山裏的諸多道觀,多少都會覺得他們也是有希望,來代表終南山。


    這幾個月的時間,這些人各種動作不斷,之前在羅天大醮的時候,這些道觀之間也曾鬧出過一些齷齪。


    隻是多少都要臉麵,都沒鬧大,知道的人不多。


    其中一個無名小道觀裏,一位中年道士,正坐在蒲團上閉目誦經,外麵傳來敲門聲。


    普通的隻有一進的小院落,聲音非常清晰,大門打開,另外一個穿著普通藍色道袍的道士走了進來。


    藍袍道士走近之後,閉目誦經的道士,沒有睜開眼睛,歎息一聲道。


    “你們不用來找我了,太乙觀被毀,與旁人無關,純屬咎由自取,我不會參與你們的事情,你走吧。”


    藍袍道士麵色不變,還是不死心。


    “你本是有望繼任太乙觀住持之位,如今太乙觀多年基業,毀於一旦,你就真的甘心?”


    誦經的灰袍道士睜開眼睛,望著前方神像,神情很平靜。


    “親手毀掉這些的不是外人,是曾經的太乙觀住持自己種的因,最後毀掉這些的,也是太乙觀的祖師,一切都發生在太乙觀內部。


    至於牽扯到的其他人,烈陽也好,烈陽部也好,都隻是表象而已。


    我的法壇已裂,你們找我也無用。


    走吧。”


    聽到這話,藍袍道士麵色一變。


    法壇已裂,意思就是此後再也無法借所授之籙來做法,道途已廢。


    聽對方如此平靜的說出這些,藍袍道士便握子午印,拱手行了一禮,後退三步之後,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做事歸做事,信念是堅定的,但是對於修道不修力的道人,則是必須保持必要的尊重。


    灰袍道人坐在蒲團上,默默誦經,恍如已經大徹大悟。


    作為曾經太乙觀的人,他並不怪別人,反而挺感謝那些外人,祖師清理門戶,讓他們懸崖勒馬,總歸是還給留了一線生機,沒把事情做絕。


    若是像之前一樣,走上了歪路,最終再也停不下來,那才是徹底毀了太乙觀的千年道統。


    如今,燒了那給外人看的道觀,卻留下了道統,遠比曾經要純粹得多。


    灰袍道人誦經結束,站起身,身前便多了一座已經斷裂開的微型法壇。


    他如同往常一樣,點了三炷香,準備插入香爐裏。


    當看到線香之上,嫋嫋輕煙,直直地飄起,灰袍道人愣在了原地,而後立刻後退三步,跪在蒲團上,重重叩首。


    那一直平靜的臉上,也泛起了濃烈的心緒,他雙目含淚,一邊叩首,一邊哽咽。


    “不肖弟子,叩謝祖師。”


    那香爐之中,插滿了香,可是所有的香都是隻有尖端一點點燃燒的痕跡,所有的香插入香爐之後,便會自行熄滅。


    這代表著,他連普通人都不如,普通人都不至於如此。


    好幾個月時間了,到了今日,終於有一次,香插入香爐之後,可以正常燃燒了。


    至少此刻,他起碼能比得上一個普通陌生人了。


    對於一個自小在太乙觀長大,在太乙觀授籙的道士來說,這意義完全不一樣。


    他叩首之後,稍稍抬起頭,看到那被他自己崩裂的法壇,頓時明白為什麽了。


    作為曾經的太乙觀裏,有資格繼任主持的人,他大徹大悟,再有行動之後。


    此刻祖師終於給予了一絲迴應,讓他徹底領悟,這才是真正傳承太乙道統的正途。


    “無上太乙救苦天尊。”


    道士誦了一聲聖號,心緒漸漸平複,他愈發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太乙觀是他的根,也是他的家,太乙觀被毀,他心裏不難受那是假的,不失落也是假的,要說開始的時候不怨恨烈陽部和溫言,那也是假的。


    隨著時間流逝,他覺得自己想明白了,可是上香的時候,祖師都不準他敬香,他就知道他沒徹底明白。


    今日,算是徹底大徹大悟,邁出最後一步。


    他捧起斷裂的法壇,手中發力,徹底將其掰斷,然後帶上褡褳,背上幹糧,轉身離開了道觀。


    悶頭苦修,不是正途,他要去做事情。


    他穿著布鞋,道袍,背著褡褳,恍如正兒八經的苦行僧,在天氣還冷的時節,就這麽步行著,順著公路,一路向南而去。


    遇到好心人,討口水喝,遇到病人,正好有把握能看出點什麽,就給點建議,讓對方去醫院做特定方向的檢查。


    每日夜晚,天寒地凍,讓他很難受,可一路向南走,這種感受逐漸削弱,都能讓他覺得自己在走向對的路。


    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越往南走,溫度越高,若是到了南海郡,穿短袖都很正常。


    可有時候,人在困難的時候,就是需要點這種東西,來堅定自己的信念。


    灰袍道士已經想好了,一路行來,能遇到什麽事情,那就全看天意,遇到事情之後要怎麽做,那就全看他本心,他相信這就是他的修行,也是重建太乙觀的必經之路。


    遠處的一座樓上,前兩日去見他的那位藍袍道士,遙遙看著那個風塵仆仆的背影,無聲無息地行了一禮,表示敬重。


    這一位是徹底沒法拉攏了。


    他頗有些羨慕,他能看出來,灰袍道士是開悟了,身為道士,道行、境界遠比道法重要得多。


    曾經就有正兒八經的實例,明明都未授籙,道法不精,術法不通,卻一朝開悟,白日飛升。


    他們這些道士,未必敬重實力強的人,卻敬重道行高的人。


    當然,他們頗有些看不上武夫,也有這方麵原因。


    藍袍道士遙遙抱拳,行了一禮,這次是徹底死心了,太乙舊部,怕是徹底沒法借力,也沒法借名了。


    本來太乙觀就是最響當當的大旗,也是最適合的。


    別看太乙觀被毀,可有的是人,會覺得毀掉的隻是可以重建的道觀而已。


    三山五嶽之一的名頭,可不是那麽容易被毀掉。


    不然的話,終南山裏其他道觀,為什麽現在要爭這個名頭。


    要是都能昂首挺胸,心懷坦蕩地邁過門檻,跨過正中的空門,為什麽那些不接待外人的道觀,卻還要在空門旁邊多修兩扇門。


    藍袍道士歎息一聲,借不到太乙觀的名頭,後麵的事怕是沒那麽容易做嘍。


    三山五嶽裏,扶餘山不用想,龍虎山不敢想,武當山惹不起。


    而終南山名存實亡,基本沒戲。


    茅山態度曖昧,還弄不清楚那位看似剛猛,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掌教到底怎麽想的。


    明明之前是明麵上最不喜歡烈陽的山門,這次卻又把寶貝徒弟踢下山,扔到南武郡當牛馬。


    青城就更算了,那個另類掌教,一直沒人能搞懂他。


    被溫言斬了在青城潛修的大妖,清虛子什麽都沒說,最近更是拉著溫言,到處跟人介紹,那是青城的不語道人。


    不知道多少人,都看傻眼了,不太懂清虛子又在搞什麽鬼。


    青城內部,都有一堆人完全看不懂這是什麽操作。


    至於老君山更是拉倒,老君山是正兒八經的潛修派,每一代就一個正兒八經的下山人,人丁稀少到好多次差點斷了道統。


    聽說溫言剛幫老君山找迴了什麽要緊的東西,老君山裏的一位老道士,都能被請下山來辦事了,這裏麵肯定有很大關係。


    至於最後,最沒存在感,實際上又最有存在感的嶗山,那更是完全沒有一點統一的理念。


    最有教無類的就是他們,現在山下各種派係,散門小戶,很多往前追溯,都是來自於這裏。


    嶗山道士曾經非常的出名,現在沒什麽名聲,純粹是沒扛大梁的人。


    但這也跟對方的理念一樣,道統藏於天下,自身隱於泰山的光環下,基本毫無存在感。


    至於非三山五嶽裏,最出名最有錢,且跟烈陽部合作最密切的藥王山,最近跟扶餘山合作,搞出來一些東西,大搞特搞,火熱非常,那種骨科的特效藥,惹得不知道多少人眼紅。


    一些武者對那些藥,趨之若鶩,藥王山都說了,是藥三分毒,絕對不能多吃,都擋不住有人不聽。


    對世俗影響最大,而且特別有錢的藥王山,指望他們反烈陽,快拉倒吧。


    藥王山內部,縱然不是一言堂,也架不住如今已經有點“百萬漕工衣食所係”的意思在裏麵。


    跟扶餘山合作,搞出來的東西,錢不錢的都是其次。


    靈氣複蘇加速的時代,藥王山能拿出一樣,符合版本,能讓他們以後在新時代裏立足的東西,這代表的意義,足以讓他們內部定死了大方向。


    至於個別人,有什麽想法,屁用不頂。


    而羅浮、昆侖、玉華等等之類的地方,想法不少,顧慮卻更多,其內部想法都很難統一。


    一些人覺得這是機會,推倒三山五嶽地位的機會,一些人又覺得最後搞出來,必然是急劇加大三山五嶽的人跟其他人之間的差距。


    自己就先吵的不可開交,哪還能成事。


    倒是三山五嶽,基本一直都很穩,很確定要做什麽。


    扶餘山肯定樂意,終南山很不樂意,天師府不管,武當不問。


    藍袍道士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曆,還是覺得順應大勢借力才是最合適的。


    他們的理念,還是一如既往,絕對不允許烈陽被刻入天庭。


    還不到大年十五,各地就已經暗潮湧動。


    小金豬上次賣了點情報,烈陽部裏動作極多,可是知道內情的人卻不多。


    海岱郡裏種大蔥的趙老板,見到了蔥妖,哭得極為傷心,讓這個沒有先祖氣魄的蔥妖,好好接受改造。


    烈陽部告訴蔥妖,這幾天,趙老板附近,已經有倆阿飄出現,其中一個想要色誘,吞其精血,被烈陽部蹲點的外勤當場擊斃。


    蔥妖一聽就知道怎麽迴事,有人借趙老板威脅它,讓它謹記什麽是該說,什麽是不該說。


    然後,蔥妖氣急,又賣了很多重要的、不重要的情報。


    暗潮湧動,這些暫時都跟溫言沒什麽關係。


    溫言也有事忙著,這幾天露西說,她睡著之後,總會夢到些不好的東西,可是醒來之後卻又記不清楚具體細節,隻記得是因為她後頸上的印記,那個命名術的印記。


    這東西是個巨大隱患,溫言早就知道,現在唯一的好處就是這個東西沒法用神秘方法追蹤。


    但比起神秘方法,溫言其實更擔心攝像頭。


    他不可能讓露西一輩子待在家裏,連院子都不出。


    可出去了吧,跟他有關,必定會被人注意到,而被人注意到,就必定會有“一不小心”被人發現露西後頸上的圖案。


    將露西放到別的地方,露西的能力又不穩定,那更不靠譜。


    他倒是想讓露西趕緊給用了,可惜,試了所有的東西,都是沒資格被命名術命名的東西。


    連雀貓這種杠死了山君的究極杠精,都是沒法用,因為雀貓已經被命名了,就是雀貓。


    溫言正在琢磨著,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廚房裏,管家正在燒菜,化形之後,管家就酷愛爆炒,明顯已經超出對白案的喜愛。


    因為不用擔心燒到自己了。


    大火爆炒青菜,那的確是更好吃一點。


    他每天還特喜歡跟小火苗玩,不知道是不是在彌補之前的缺憾。


    客廳裏,溫言坐在小板凳上,跟露西下象棋,最近剛教會露西沒多久,溫言就已經有些吃力,全靠經驗頂著。


    下棋這個東西,的確是需要天賦。


    再次用個套招,艱難贏了一局之後,溫言長出一口氣。


    再這麽下去,最多半個月,他肚子裏那點經驗,就得被榨幹,到時候他就是被血虐的對象。


    露西玩棋的天賦的確很高。


    下完一局,露西立刻邁著小短腿,跑到廚房問了問飯還有多久好,得到了迴答之後,又立刻跑了出來,飛速擺好了棋子。


    “先生,再來,我剛才差一點就贏了。”


    溫言莞爾,跟著一起擺棋。


    “先生,這次該我先下棋,可以嗎?”


    “好,你先手。”


    棋子落下之後,溫言拿著棋子,頓了頓。


    他想到了怎麽暫時解決這件事。


    命名術的印記,必須要消耗掉,才會消失,而消耗掉的要求又非常高,一般東西都沒資格。


    但是沒必要奔著一定要徹底解決問題的思路去做事。


    他仔細想了想,他要解決的問題,應該是這個命名術,所帶來的一係列麻煩和巨大隱患。


    露西跟在他身邊,目標的確明顯,可又因為命名術隻能跟在他身邊才算安全。


    對於佛州的那些人,還有消失不見的黃魔來說,露西現在唯一的價值,就是命名術。


    那麽,隻要這個命名術的命名權,不在露西手裏,這些事不也是迎刃而解了嗎?


    而且,在露西的遊戲裏,他還有一個願望是沒有使用的,這個願望就是能最大限度調動露西能力的方式。


    差不多也是唯一一種,可以超模發揮露西能力的方式。


    露西本人都無法做到。


    “露西,我問你個問題,你願意將你後頸上的東西轉贈嗎?”


    “啊,這個可以送給別人嗎?”露西有些吃驚。


    “我還有一個願望。”


    “那,要是先生的願望,我肯定願意啊。”


    “來。”


    溫言牽著露西的小手,拉著她來到地下蜂巢,在這裏應該最安全。


    溫言拿出了顆珠子,展開了領域,帶著露西進去。


    又在裏麵拿出了棋盤,棋盤打開之後,電子屏幕上亮起了閃爍著的彩燈。


    “歡迎迴來。”


    現在輪到露西擲骰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擲出骰子,骰子翻滾著,在四點停了下來。


    電子屏幕上閃爍著光華。


    “未知的冒險還在繼續,遙遠的魔王,已經改變了形態。


    怯懦的勇者,躲在了魔王都無法窺視的地方,也感受不到世界的變化。”


    溫言看了看電子屏幕上的嘲諷,不以為意,這隻是一個遊戲,自然是鼓勵玩家去戰鬥。


    溫言一手拿起骰子,一手拿起準備好的一個本子,擲出去的瞬間,便麵色肅穆地道。


    “我許願,露西身上的命名術,落入到這個本子上。”


    骰子在棋盤上飛速旋轉,最後碰到了棋盤的邊緣,嘭的一聲彈飛起來,重新落入到溫言手中。


    電子屏幕閃爍了好半晌,憋出來幹巴巴的一句話。


    “許願失敗,請重新擲點。”


    “……”


    溫言一陣無言,這也行?


    應該是曾經承載命名術的卷軸,在使用了之後,就隻能由可以使用的生靈來使用。


    “我許願,這個命名術的使用權,轉移到我。”


    這一次許願,骰子在棋盤上旋轉了半晌,最後變成一個6。


    電子屏幕上放起了煙花。


    “狡猾的競爭者,竊取了露西的神秘力量,距離遊戲的勝利,隻剩下一步之遙。”


    溫言笑著伸出手,露西也咧著嘴,露出豁豁牙,很開心地伸出手跟溫言握手。


    下一刻,她後頸上的圖案,便恍如活了過來,從她的後頸上遊動下來,順著她的手,遊走到溫言手上。


    而溫言的手上,已經有東西了,那圖案便順著皮膚,遊走到溫言的後背,在溫言的後背上定格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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