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馮蘊起床洗漱,坐在鏡前梳妝時,突然想到昨晚鬧騰到半夜那個養尊處優的丹陽郡王。


    她側目問小滿,“去看看,貴人起了嗎?”


    聽到“貴人”二字,小滿便噗聲笑了出來。


    “昨夜睡得那樣遲,怎麽可能起得了身?”


    馮蘊眉頭微微一揚。


    昨天晚上濮陽縱剛住下來,就開始各種不適。


    床太硬,有蚊子,沒人侍候,飯菜不好,總之,沒一點合他心意的地方。


    當然,在長公主府裏舒舒服服的日子習慣了,哪裏受得住莊子裏的閑氣?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丹陽郡王,自己更衣自己洗漱,單是普通人的生活,就已經要了他半條命。


    鬧騰到半夜,整個莊子的人都不得安寧。


    馮蘊也不慣著他,直接讓人拎了個方便用的木桶進去,再把房門從外麵上鎖,由著他在裏頭折騰。


    到後半夜,大概是累了,這才消停。


    馮蘊想到這尊“活菩薩”帶來的麻煩,打了個哈欠。


    “去,叫貴人起身,準備去村學。”


    小滿笑著應下。


    半晌,她又苦著臉迴來了。


    “郡王說時辰尚早,要再睡一會兒……”


    馮蘊二話不說,起身便朝側院的廂房走過去。


    其實阿樓真沒虧待這位,選的是眼下最好的房間,就這樣他還不樂意,馮蘊準備晚上就給他換一換。


    “去,叫起來。”


    她身側跟著葛義和另外一個部曲。


    葛廣聞聲上去,拍門。


    門鎖已經打開了,但濮陽縱沒有睡醒,又滿肚子的火氣,翻個身,壓根不理會。


    馮蘊朝葛義努了努嘴,“拉起來。”


    葛義:“喏。”


    兩個部曲推門進去,片刻,屋子裏傳來殺豬似的喊聲。


    濮陽縱長這麽大,什麽時候受過這等委屈?在他看來部曲就是下人,下人揪主子,揪客人,簡直是反了天了。


    “放開我,放開我!”


    “我堂堂丹陽郡王,豈是你等可以亂來的?”


    “鬆手!再不鬆手,信不信我迴頭就弄死你們……”


    濮陽縱邊吼邊罵,鬧得兩個部曲頭皮發麻,到底還是把他從塌上衣裳不整地揪下來,按頭穿好衣裳,拖到馮蘊麵前。


    馮蘊麵帶微笑,對著他微微一禮。


    “郡王早,該去村學了。”


    “你也知道早啊?”丹陽郡王火氣衝天,可馮蘊不是部曲,這一點分寸他還是有的,咽下喉頭的罵聲,他抖了抖衣袖,橫著眉眼看馮蘊。


    “這便是王妃的待客之道?”


    馮蘊微微勾唇,“郡王既然到我莊子裏來做客,那就須得守我莊子裏的規矩。這裏沒有人可以例外。”


    濮陽縱眉梢挑高,壓著嗓子。


    “王妃故意整我是不是?”


    馮蘊微微蹙眉,抿唇看他,但笑不語。


    濮陽縱咬牙,雙眼盯視著她。


    “旁人不知道,王妃心裏最清楚了。那天在小界丘,我根本就沒有調戲過你,我甚至還試圖勸說元鏗……我這種好人,王妃卻記恨我,在我妹妹麵前上眼藥,又說動我母親,把我丟到你這破莊子裏來,受你的氣……”


    馮蘊慢慢抬手,指著莊子大門的方向。


    “我從未強留過郡王,隻要你想,大門在那邊。”


    濮陽縱狠狠咽一下唾沫,重重哼聲。


    “你以為我想留啊?還不是被你們逼的。”


    馮蘊麵不改色,甚至微笑的表情都沒有變化過,雲淡風輕地道:“是走是留,郡王定奪。但還是那句話,走出莊子,我不管你。踏入莊子一步,郡王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最後一句,她稍稍加重語氣。


    “發狠是吧?發狠誰不會啊?”濮陽縱舔了舔嘴唇,雙眼死死盯住她,用力指著她的臉,“你給我等著。”


    馮蘊語氣淡然:“我等著郡王。去吧,收拾收拾,跟我去村學。”


    濮陽縱看到她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就來氣。


    “我不去,誰愛去誰去。”


    馮蘊:“不肯去,那郡王請迴吧。我的莊子不養閑人,要吃飯,就得幹活。”


    濮陽縱恨不能拔腿就走……


    可他知道,他不能。


    母親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把他丟在這裏,如果不讓她老人家滿意,長公主府迴不去,他往後的日子不會好的。


    “成,成。我講學,我聽你們的,我去講學,但好歹要讓我睡飽再去吧?大早上的,還不讓人睡覺怎麽的?”


    說罷,濮陽縱打個嗬欠,用力推開麵前的部曲,大喇喇地示威。


    “迴屋睡大覺去……”


    聲音未落,阿樓就喜滋滋過來了。


    “娘子,陛下說,他已經準備好了,問娘子什麽時候帶他去村學……”


    濮陽縱嚇得踉蹌一下,踢到門檻,差點摔倒。


    “你,你說什麽?誰要去村學?”


    沒有人理會他。


    馮蘊淡淡笑著,“我去請陛下。”


    她輕拂廣袖,正準備往養心齋走,元尚乙就在董柏的帶領下,小跑著朝側院奔了過來。


    “娘子,我來了,我來了。”


    濮陽縱看著奔入院子裏的那一個小小的身影,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元尚乙撲在馮蘊身上,雀躍地跟她說話,小臉滿是笑容。


    “我今日早早就起身寫功課了。”


    “阿元真用功。”馮蘊摸了摸元尚乙的頭。


    濮陽縱本來已經邁入門坎的那隻腳,慢慢的,退了迴來。


    喲喂,那不是小皇帝嗎?


    小皇帝看到雍懷王妃,怎麽跟看到親娘似的?


    濮陽縱整理一下衣冠,趕緊上前行禮。


    “臣濮陽縱見過陛下。”


    元尚乙迴頭看他一眼,又看看馮蘊,小小聲地道:


    “表哥為何會在此?”


    他是認識濮陽縱的,對他會出現在莊子裏很是好奇,濮陽縱卻更好奇小皇帝在馮蘊麵前一副小綿羊的樣子。


    “陛下。”他接過話,笑道:“臣奉母親之命,來花溪村講學。”


    元尚乙恍然大悟。


    又看馮蘊一眼,他轉過身來,背著小手。


    “那丹陽郡王你便好好講學吧。”


    濮陽縱:“臣遵旨。”


    他低頭說完,抬頭一看,元尚乙已經拉住了馮蘊的手,歡喜地仰頭道:


    “娘子,我們走吧。”


    馮蘊瞥一眼濮陽縱,笑著嗯一聲,走在前麵。


    濮陽縱心頭快要糾結死了。


    原本隻是母親之命,現在,怎麽想都是領旨講學的意思了?


    小皇帝也是皇帝。


    君無戲言啊。


    他老老實實地跟在元尚乙和馮蘊的後頭,出了莊子。


    一群宮人侍從和部曲默默跟上。


    太陽紅彤彤地掛在天上,霞光萬丈。


    濮陽縱抬手遮了遮眼,突然有點想流淚。


    他是多麽可憐。


    從此,沒有好日子過了……


    馮蘊沒有再理會他,牽著元尚乙的小手慢慢往村學走。


    孩子很興奮。


    馮蘊的笑容裏,卻有隱憂。


    從花溪的小橋上經過時,她發現花溪的水已經徹底幹涸,溪床露出被衝刷幹淨的石頭,泛著蒼白的顏色。


    許久沒有下雨了。


    前兩日楊什長來說,村民們現在都去長河灣洗衣和挑水灌溉,但是的水位也在急劇下降,


    他跟劉伍長往上遊看過,好多地方都開始露出河床。


    花溪村人依靠花溪,而花溪倚靠長河,這是一條生存的鏈條,花溪水幹了,長河也好不了。


    今年是大旱三年的第一年。


    災害遠沒有結束,她得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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