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縱眼睛瞪得老大。


    阿母明明不是那麽說的……


    隻是讓他來學習,曆煉,將來也好打理家業……


    濮陽漪絲毫不給他臉。


    “瞪我做什麽?阿母讓你來花溪村,就是讓你來當牛做馬的。成天跟著那些招貓逗狗的家夥學壞了,沒個正經,好好反省反省吧……”


    濮陽縱氣得吹胡子瞪眼。


    “濮陽漪,你不要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又怎麽樣?”


    濮陽漪瞪了兄長一眼,扭頭看著馮蘊,又笑彎了眉眼。


    “蘊娘隻要肯收留他,隨便怎麽使喚,隨便怎麽著都行……”


    濮陽縱那叫一個恨啊。


    可他無能為力。


    阿母的心思,他都明白。


    大哥早年前夭折了,阿母就剩下他們兄妹兩個,濮陽漪又是個敗家玩意,隻知道吃喝玩樂……


    他自己嘛……


    就還行。


    總之,阿母是找這個借口,不讓他跟元鏗那群人往來。


    濮陽縱滿臉寫著不情願。


    馮蘊也是。


    她方才都來不及插話,濮陽漪就嘴巴蹦豆子,滔滔不絕,讓人應接不暇。


    等她等下,馮蘊才認真看麵前這個衣著華麗,一臉嫌棄的丹陽郡王。


    濮陽縱生了一張娃娃臉,日子又過得養尊處優,看著嫩裏嫩氣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哪裏能想到,他其實是濮陽漪的二哥?


    “縣君且慢。”馮蘊看向濮陽縱,得了他一個白眼,慢慢笑出一聲,淡淡開口,“我無意留下郡王,我莊子裏更不缺牛馬,煩請二位自便。”


    她微微朝兄妹兩個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那濮陽縱本來不樂意,一聽這話,火氣卻湧上心來。


    她憑什麽看不起自己?


    “王妃這話是何意?我還不配做你的牛馬是嗎?”


    馮蘊迴頭看他,一言不發。


    濮陽漪瞪一眼不爭氣的二哥,小跑兩步,拖住馮蘊的手。


    “蘊娘別跟他生氣!”濮陽漪撒嬌般說著,不停朝馮蘊擠眉弄眼。


    “家母吩咐我,務必辦成此事,阿蘊就給我一個在母親麵前表現的機會吧?容他在花溪村改過自新。”


    馮蘊眯起眼,上下打量濮陽漪。


    又慢慢將視線轉向濮陽縱的臉上。


    到花溪村求學的世家子弟確實不少,但最大的也才十三歲,這二十多歲的“大孩子”,要讓她如何收留?


    長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慣兒如命的人,舍得兒子到花溪村吃苦?


    她淡淡一笑,沒有多客氣,也沒有多冷漠,音色淡淡:


    “縣君折殺我了,馮蘊受不起,花溪村也不是我的,郡王來去自由,不歸我管。”


    濮陽漪皺著眉頭,輕聲道:“阿母的意思,是讓我二哥到貴村講學,找點事做,磨煉一下他的心性。”


    講學?


    馮蘊心頭一動。


    花溪的村學雖然名聲在外,但主要靠的是算學,要說其他方麵,除了任汝德,其實沒有太多廣聞博學的先生。


    這個濮陽縱,紈絝是紈絝,卻有皇室家學底蘊,若他來當先生,倒是可以讓村裏的孩子長一長見識……


    濮陽漪生怕她不願意,不停地說:


    “我二哥雖然不務正業,但讀書是很好的,皇帝舅舅在時,還多次誇獎他功課呢。阿蘊若是不信,可以考考他……”


    馮蘊看她著急的模樣。


    慢悠悠的,吐出一口氣,強壓住撿了大便宜的欣喜,沉聲道:


    “留下是可以,但村學預算有限,請不起郡王這樣貴重的先生……”


    “哎喲,不要錢,我二哥不要錢的。”


    不要錢的先生,哪裏找?


    馮蘊嗯一聲,勉為其難地點頭。


    “那就留下吧。”


    濮陽漪完全是一副自家兄長不值錢的嫌棄模樣,又道:


    “隻是我的莊子尚未建成,二哥怕是要在貴莊借宿一陣子了。實在不行,讓他住在村學裏,也是可以的……”


    馮蘊瞥濮陽縱一眼。


    “既是長公主的吩咐,馮蘊莫敢不從。”


    濮陽漪這才長長地舒一口氣。


    “那可太好了。多謝蘊娘……”


    她聲音未落,像是生怕馮蘊拒絕似的,鬆開胳膊就笑著跑向了遠處的馬車,不停地朝馮蘊揮手。


    “阿蘊,我二哥的傷已經大好了,別怕阿母怪罪,你盡管使喚他就是……”


    濮陽縱沒有帶仆從,一個小廝都沒有。


    濮陽漪一路小跑上了馬車,接著又駛過來,從裏頭丟出一個包袱。


    “蘊娘,再會。二哥,你好好改造,我和阿母在府裏等你的好消息……”


    濮陽縱站在熱辣辣的陽光下,看著那個沾滿了泥土的包袱,欲哭無淚,渾身好像被刀子切割似的。


    他從小錦衣玉食,被人前擁後簇,何時這般落魄過?


    馮蘊掃他一眼,看向地上的包袱。


    “郡王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再行授課。”


    說罷,她叫來阿樓。


    “帶郡王去村學,找一間好點的屋子安置。”


    阿樓為難地看著她。


    “娘子,村學的屋子都住滿了……”


    馮蘊皺眉,“我記得趙先生是單獨一間?不如,讓郡王跟趙先生擠擠。”


    阿樓怔了怔,說不出話。


    濮陽縱的臉都快要氣綠了。


    阿母讓他住到莊子來,交到這個女人的手上,是誠心要扒下他一層皮啊。沒有仆從跟來侍候就罷了,還讓他跟什麽破落戶住一個屋子?


    那和坐牢有什麽區別?


    “不勞王妃施舍。”


    濮陽縱氣哼哼地冷笑一聲,彎腰撈起那個包袱,挎在手臂上就朝來時的路上走去,頭也不迴。


    阿樓:“這……娘子,怎麽辦?”


    馮蘊挑了挑眉,“由他去。”


    不消片刻,大路上就看不到濮陽縱的身影了。


    馮蘊也沒有在意,轉身帶著小滿去地上摘了幾把野莧菜迴家,讓廚娘洗淨,準備親自蒸包子給元尚乙。


    小家夥明日要跟他去村學,說好了今夜要來吃飯,她得準備一點他沒有吃過的。


    哄孩子高興。


    她自己也很高興。


    馮蘊很樂意親自動手。


    天漸漸黑了,包子剛下鍋,外頭就傳來阿樓火急火燎的聲音。


    “娘子,娘子,那個丹陽郡王,丹陽郡王他……”


    馮蘊迴頭看一眼他滿額頭的汗。


    “有事慢慢說,急什麽?”


    阿樓道:“他又迴來了,就坐在莊子門口。”


    馮蘊抿了抿嘴巴,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讓廚娘看著鍋裏的包子,淡淡道:


    “我去看看。”


    這個丹陽郡王也不知經曆了什麽,整個人灰頭土臉,衣裳破了,鞋子髒了,頭發淩亂,垂頭喪氣的坐在那裏,失了魂兒似的。


    馮蘊上前施禮,“不知郡王駕到,有失遠迎……”


    “還駕到什麽?我是來乞討的。”


    濮陽縱雙眼無光,冷冷看著她。


    “無家可歸,王妃留下我吧。”


    馮蘊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側頭看阿樓。


    “帶郡王去洗漱,好好安置。”


    阿樓拱手,“喏。”


    -


    入黑時,濮陽漪得到二哥已經被馮蘊請入了莊子的消息,心裏那叫一個美啊。


    “我去向母親複命。”


    今日的事情,全是她攛掇長公主促成的。


    濮陽縱本就懶散,不思進取,再跟著元鏗那幫子王八蛋混,隻怕真的要廢了。


    長公主是溺愛孩子,可她也不想孩子真的變成個廢人啊。


    有濮陽漪整天在耳邊洗腦,她再三思量,覺得女兒雖然天真,但此計倒也可行。


    隻要把濮陽縱留在安渡,他就免不了跟元鏗那群人混,而眼下她與雍懷王關係緊張,正是因為小界丘調戲一事……


    何不借這個機會,讓兒子跟元鏗那些人劃清界限?


    她是這樣想的。


    濮陽漪當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阿母,我家隔壁是溫將軍的宅地,我聽阿蘊說,看好日子就要動工了,我把工匠推薦給了她,價格要算得便宜一些……”


    長公主也是女人,怎會看不明白女兒的心思?


    “胳膊肘兒往外拐的東西!”


    她低笑一聲,“你把你二哥塞到花溪村去,也是為了跟那個溫將軍套近乎?”


    濮陽漪瞪大眼睛:“哪裏有的,我這不是為了我二哥,洗心革麵,重新做人嗎?”


    長公主哼聲,手戳到她的腦門上。


    “我還不知道你?”


    濮陽漪摸了摸額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原本溫將軍待我還算和氣,可因為二哥的事,他都不理我了,我還有什麽套近乎的機會?”


    長公主凝視著她落寞的麵容,許久才歎息一聲。


    “但願你二哥,不要怨我。”


    濮陽漪想到二哥灰頭土臉的迴府,被阿母狠心拒絕,門都不讓進就趕出去了的可憐樣子,知道阿母是鐵了心的,當即又出聲寬慰他。


    “不會的不會的,二哥會想明白的,阿母是為了他好……”


    “世上哪個當娘的,不是為孩子籌謀……”


    長公主噓歎。


    皇室式微,世家逐漸衰落是看得到的結果。


    那裴獗不是朝中新貴,而是一手遮天的貴中之貴。


    有她活著一天,尚可庇佑一雙兒女。


    可她要哪天雙腿一蹬,走了呢?


    人走茶涼,何人還肯給長公主府的臉麵?


    為了兒子的前程,她不得不狠下心來。


    可是,想到兒子獨自一人拎著包袱怏怏離開的背影,她又心疼難耐……


    “明日你去花溪村,看看情況。”


    濮陽漪一聽,眉頭皺起來。


    “使不得。二哥但凡看到一點機會,隻怕又要反悔。阿母,你不做已經做了,何不再忍忍?”


    “可是……”長公主仍在猶豫。


    “沒有可是。”濮陽漪握住母親的手,雙眼定定地看著她,“阿母放心,蘊娘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二哥在花溪村,最多是死不悔改,絕不會變得更壞……”


    長公主苦歎,“罷了。”


    濮陽漪鬆開母親的手,目光突然凝住。


    她這時才發現,素來精心保養的母親,方才四十許,已生白發。


    “娘……”


    她突然撲入長公主的懷裏。


    長公主摟住她,“怎麽了?”


    濮陽漪心裏十分難過,來不及說話,眼眶已然濕透,喉頭也哽咽了。


    “我跟二哥……都不是娘的好孩子。從小到大,正經事不做,隻會讓母親操心……”


    這是長公主頭一次聽到女兒如此動情地說話,一顆心脹脹的,酸酸的,笑容卻浮上了臉。


    “我是你們的娘,不替你們操心,替誰操心?”


    她慢慢抬起濮陽漪的頭,盯著她道:


    “你跟馮蘊結交,是對的。今後,阿母但凡有個三長兩短,你記住,你要替阿母看好你二哥……”


    “娘……”濮陽漪淚目,“好端端的,你怎麽說這種話?”


    長公主搖了搖頭,微微闔眼。


    許多事情,濮陽漪不明白,她卻看得很清楚。


    這兩天秀峰山剿匪如火如荼,裴獗帶傷上陣,震驚世人。


    民間議論紛紛。


    茶寮酒肆,每天都有人在談雍懷王的神勇。


    但民間不知道的是,裴獗的重心,其實不在秀峰山,而是在鄴城。


    大晉尚未分裂前,鄴城很多物資都需從外地購買,商販來往頻繁。眼下一分為二,明麵上的生意少了,但私下從未斷絕,官府也沒有認真作為。


    這次裴獗動了真格。


    不僅下令商販不得和鄴城做買賣,更是派了大量的人馬,清查私下買賣的商販。


    一旦查到,便以通敵罪論處。


    今日繳獲的一批物資,顯示背後的東家是元鏗之父,滎陽惠王元滔。


    頂風作案,膽大妄為。


    滎陽王和宣平侯這夥人,如果跟鄴城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肯定是要被裴獗清算的。


    那她……


    隻怕也會被當成他們的靠山,記上一筆。


    皇權傾軋最是不堪,等裴獗騰出手來,會不會再掀風雨,猶未可知。


    長公主輕撫著濮陽漪的後背,內心波浪洶湧……


    這種時候,她還能做點什麽?


    濮陽漪:娘,我求你什麽都別做了,做得多錯得多,不如躺平……


    馮蘊:我覺得你女兒說得對。


    裴獗:……剿幾天匪,莊子裏怎麽又多了一個男人?


    淳於焰:喪氣東西!來人,給我把腿打斷……


    敖七:再無人記得小敖七了,傷心。


    溫行溯:腰腰要給我起新宅,你們不要太羨慕哦?


    眾人: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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