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沒什麽惡意,薑凝身上戾氣也被安閑的生活化解了大半,沾染了一點柳明安的溫和。


    “薑凝。”人們隻聽薑凝淡淡開口道。


    “薑凝啊,你多大了?原本家住何處?為何被賣啊?怎麽不梳頭啊?柳明安呢……”等薑凝一迴答,那些人以為她是個好說話的,一連串問題接踵而至,滿滿的好奇。


    可惜薑凝隻當沒聽見,眼睛都不眨一下,繞過他們就走開了。


    “哎!這丫頭,怎麽話比柳明安還少?兩個悶葫蘆處一屋都不說話的嗎……”


    帶著些許埋怨的嘀咕從身後傳來,薑凝置若罔聞,腳下步子不停,直直地向著山腳走去。


    仍然和上次一樣,越靠近大山人越少,或許是因為今日趕集的緣故,連在地裏幹活的人都沒有,除了剛剛遇到的那幾個人外,薑凝一路走來,再也沒有見到其他人了。


    快走到山腳下時,薑凝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唉喲”一聲叫,接著便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衣服在地上摩擦發出的。


    薑凝帶著幾分好奇走過去,看見一道斜坡,有些抖,長滿了茂盛的雜草,而斜坡底下,有個人躺在地上,微微蜷縮著。


    這時,那個人掙紮著坐了起來,薑凝看清楚了她的麵容,竟然是三叔婆!


    薑凝毫不猶豫地走下坡去,伸手將人扶了起來。還好,這斜坡不長也不高,下麵草也厚實,三叔婆隻是不慎腳滑扭了一下,並沒有傷到其他地方。


    三叔婆看著突然冒出來的薑凝,詫異道:“薑丫頭?你怎麽會在這裏?”


    “閑來無事,隨處走走。”薑凝扶著三叔婆站穩,隨口答道。


    “哦,哦。”三叔婆應了聲,然後朝地上彎下腰去。


    薑凝剛才隻顧著扶人起來,沒注意其他,現在三叔婆一動作,她才看到草地裏還有個籃子,地上散落著兩包明黃的紙錢和一把香燭。


    薑凝心裏一凜,猜到了老人此行的目的,攔住她,自己蹲下道:“我幫你撿。”


    三叔婆歎了口氣道:“我真是老了啊,這條路不知道還能走幾年,唉~”


    薑凝把東西裝到籃子裏,自己挽在手臂處,攙扶著三叔婆,開口道:“你去哪裏?我送你過去。”


    “就在前麵一點”,三叔婆沒有拒絕薑凝的好意,蒼老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道:“好丫頭,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談不上麻煩。”不知為什麽,薑凝看著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臉上出現這種表情,總感覺心裏不舒服。


    第52章 村中往事,慘痛迴憶


    薑凝扶著三叔婆走到了一片荒地,那些能長到半人高的雜草到了此處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屏障限製了,這裏隻有淺淺的最多沒過腳踝的低矮的草。


    但說起來,這裏其實也不能算荒地,因為此處隆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土堆,土堆前還立著刻了字的石碑,這裏,全是墳!


    “丫頭,你要是害怕,就站在這裏吧,不用扶我過去了。”三叔婆善解人意地開口道。


    薑凝搖了搖頭,沒說什麽。死人有什麽好怕的。


    三叔婆指示著薑凝把她攙到了其中一個墳前,然後自己在草地上坐下,點上香燭,一邊燒著紙錢,一邊緩緩開口道:“立林,小滿,我來看你們了……”


    薑凝往墓碑上一看,上麵寫著“愛子何立林,愛孫何小滿之墓”,竟然是個合葬墓!


    喪子之痛已經是人間極苦了,不曾想這位老人還承受了失去孫子的痛苦,薑凝瞳孔微微一縮,難以將眼前這個一臉哀痛的老人和之前那個給她洗頭的慈祥老太太聯係起來。


    薑凝後退幾步,不打擾老人悼念兒孫。隻是她轉身之時,隨意一瞥,似乎在某塊墓碑上看見“柳明”兩個字。


    薑凝心裏一緊,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撥開被草蓋住的最後一個字,果然是“安”字!


    而整個墓碑寫的是——先考柳青至,先妣何淑雲之墓,兒柳明安立。


    又是一個合葬墓!


    是柳明安父母的合葬墓!


    風輕輕地吹著,天地無聲,隻有三叔婆低低的聲音隨風傳來:“……我沒什麽事,就是昨晚突然夢見你們兩個了,然後一夜睡不著,今天就想著過來跟你們說說話……”


    “……別擔心我和老頭子,我倆身體硬朗著呢,老頭子一頓還能吃三碗飯,我能吃兩碗……”


    “……家裏的雞兩天沒下蛋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病,要是再不下蛋,我就叫老頭子把它捉了賣了……”


    三叔婆佝僂著身子,顯出暮氣沉沉的疲老之態,頭微垂著,一句接一句的絮絮叨叨家長裏短,在風聲裏聽起來像是嗚咽,薑凝知道那是刻骨銘心的思念。


    薑凝安靜地陪著三叔婆等了大半個時辰,見她要起身,才上前將她扶起。


    三叔婆感激地看了薑凝一眼,而後提醒道:“薑丫頭,以後沒事別到這山附近來,這山上有太多人命,煞氣重,對你不好。”


    薑凝上次上山就發現了,這座山物產豐富,卻人跡罕至,不合常理。如今三叔婆主動提起,她實在按耐不住好奇心,於是問道:“三叔婆,這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三叔婆轉過頭看了薑凝一會兒,神色有些糾結。不久,她歎了口氣,開始緩緩講述這荷花村的往事:“以前村裏人都愛上山打獵,靠山吃山嘛,連老婆子我都三天兩頭上山來挖野菜撿蘑菇呢,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三叔婆停下腳步,仰著頭望著那挺拔蒼翠的大山:“後來啊,何武他爹撞見一頭野豬在山穀裏喝水,迴來跟大夥一說,他們都認為野豬不可能隻有一頭的,至少有好幾頭。那玩意兒皮糙肉厚力氣大,還長了尖牙,沒個三五個漢子捉不住,於是村裏的十幾個青壯年約好了一塊上山去……”


    十幾個青壯年?薑凝眯了眯眼,迴過頭看著身後的一片墳地,隻覺得觸目驚心 。


    三叔婆說到此處,又長長地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無限悲哀的神情:“那天夜裏下了好大的雨啊,他們躲進了一個山洞避雨,然後……”


    老人聲音哽咽了,痛苦的記憶湧上心頭,薑凝能感受到她身體在微微顫抖。


    “山洞塌了,死了,全死了……我兒子,我孫子,所有人,全死了……連屍首都找不到,我們上山去,隻在山洞入口處找到了他們帶的棍棒和繩索,再往裏走,就完全塌了,什麽都沒有了……這些墳不過是衣冠塚罷了,隻為了成全活著的人的一點念想……”


    三叔婆說完這段話,那雙在薑凝記憶裏總是笑眯眯的眼睛盈滿了淚水。


    薑凝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座山沒有人來,也明白了為什麽柳明安勸她不要上山。她不擅長安慰人,而且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勞的,此時此刻她能做的隻有沉默。


    三叔婆從抬起袖子擦了擦眼,領著薑凝向她家走去,邊走邊說道:“薑丫頭,你知道外麵的人怎麽喊我們荷花村的嗎?”


    薑凝如實答道:“不知道,我不愛走動,沒怎麽接觸過外麵的人。”


    “寡婦村!”三叔婆自問自答,接著道:“這個村裏一夜之間多了十多個寡婦,柳明安的娘,何依依她娘,何文何武的娘,何震虎的娘……這些個年輕的媳婦一夜之間全死了男人,成了寡婦,然後還要拉扯著孩子長大,多苦啊!”


    薑凝一路把三叔婆送到了家,正準備告辭時,卻聽老人叫住她,語重心長道:“薑丫頭,明安是個命苦的孩子,他爹當年原本不會上山的,他說了聲想吃肉,他爹就去了。後來出了事,他覺得是自己害了爹,大晚上下著雨跑去跪在他爹墳邊,一個六歲的孩子,身子怎麽經得起這麽糟蹋,他大病一場,還落下了病根,養了好幾年……”


    三叔婆還說了些什麽,薑凝沒有聽見,腦中隻迴想著她前麵幾句話。先前柳明安簡單跟她說過兩句這段經曆,薑凝隻以為他是失去父親太傷心才會去跪了一夜,不曾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因果。


    “那他娘呢?”半晌後,薑凝問道。


    “明安爹娘夫妻恩愛,他爹去了,她娘幾乎丟了半條命,偏巧這時唯一的兒子也病了,唉!可憐她娘一個女人家,背著明安到處求醫問藥,還要找活計賺錢,自己省吃儉用,卻從來不曾虧待過明安一口吃的。等明安身體終於好轉,眼看著孤兒寡母的日子就要好起來了,她卻積勞成疾,一命嗚唿了……”


    三叔婆連連歎氣,眼中滿是同情,又補充了一句:“那個時候,明安才不過十三歲。”


    薑凝怔怔地,一時間心情複雜到難以言表。


    “你難道沒有奇怪過嗎?你們現在住的那個房子那麽小,那麽破,怎麽能住得下一家三口?”三叔婆又問道。


    薑凝點了點頭,她自然是疑惑過的。柳明安跟她說過搬過一次家,但那個家,家徒四壁,又還隻有一張床,根本不像是一個家的樣子,更像是一個臨時住所。


    聽三叔婆這麽說,看來其中是有隱情的。


    果然,三叔婆開口道:“明安真正的家在村裏另一頭,他母親死後,他就搬出來了,把那個屋子留給村裏人放放柴火歇歇腳,自己在另一邊起了個破屋子,大家都猜不透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


    也許是為了避免睹物思人吧,母親死後,柳明安舍棄了那個家,預示著他再也沒有家了。


    薑凝從來沒有過家人,她無法體會那時候柳明安的心情,但她知道,柳明安做這個決定時,一定是哀莫大於心死的。


    “薑丫頭,你知道為什麽我要跟你講這些嗎?”三叔婆這時伸手布滿老繭的手拉住薑凝的手,一臉慈愛地問道。


    薑凝搖了搖頭。


    “明安命苦卻心善,我把他當親孫子”,三叔婆定定地看著薑凝,有些懇求地開口道:“老婆子看得出來,你不是個普通丫頭,明安跟你在一塊兒後,日子好過了很多。我隻希望,你今後無論如何,念著他花了全部家當把你買迴來這點恩情,不要做傷害他的事,可以嗎?”


    薑凝眼前閃過柳明安那張帶著溫和笑意的臉,耳畔似乎也迴蕩著那人溫潤的含笑的話語,麵紗遮掩下的唇角不自覺地勾起。


    三叔婆聽見眼前的年輕姑娘鄭重地承諾道:“你放心。”


    薑凝離開三叔婆家後,並沒有聽她的話遠離那座山。相反,她再一次來到山腳下,走進了那片墳地裏。


    薑凝在柳明安父母地墓碑前站著出神,她盯著墓碑上的“柳明安”三個字出神。


    十三前年,那個六歲的柳明安跪在這裏,他在想什麽?


    六年前,那個十三歲的柳明安跪在這裏,他在想什麽?


    之後的每一年,柳明安祭拜父母之時,他又在想什麽?


    薑凝隻覺得腦子裏亂糟糟的,三叔婆那些話像是惡魔的詛咒一般在她耳邊迴蕩,翻來覆去地擾亂她的思緒。


    柳明安竟然有這樣的身世!


    薑凝每次想到這個名字,心就像被人揪了一把。她緩緩伸出手,按在自己跳動的心髒上方,她知道自己多了一種名叫“心疼”的感情。


    以後對他再好一點吧。薑凝告訴自己。


    第53章 孤枕難眠,兄友弟恭


    做完決定後,薑凝還是走上了山,隻不過這次心情多了幾分沉重。


    薑凝來到了上次那棵板栗樹下。十多天過去了,地上果然又堆滿了帶著毛刺的板栗果實。


    這次薑凝手上多了把匕首——從虎子那裏搶來的,剝起殼來比上次快了很多。隻需用腳踩住果殼,然後刀刃斜著插入果實開口的地方,輕輕一撬,裏麵棕色的板栗就完好無損地出來了。


    薑凝花了兩個時辰,把這一地的板栗剝了出來放進空間裏,堆了一個小角落。然後她走到上次捉兔子的地方,那個兔子洞又有了兩隻新的大兔子,毛色看著有些花。


    薑凝輕車熟路地利用空間靠近兔子洞,輕而易舉地就把它們捉住了。


    再之後,撿蘑菇,摘木耳,不久薑凝還發現了一小片竹林,此時竹筍正從地裏冒出來,又鮮又嫩,薑凝毫不猶豫掰了幾顆塞到空間內。


    等到薑凝下山的時候,村裏炊煙嫋嫋,已經該吃晚飯了。


    柳明安應該迴來了。


    薑凝想著,加快了步子迴到家裏,一路上還想著晚上吃什麽,然而家裏空無一人。


    一直到薑凝自己吃過了飯,上了床,柳明安還沒有迴來。


    看來柳明安真的跟兩位那兩個兄長很投緣了,薑凝想著,努力忽略掉心裏的那股悵然若失。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薑凝躺在床上睡意全無。以往每天,柳明安都抱著她的手臂睡覺,習慣成自然,如今身邊少了一個人,她總覺得難以適應,腦子裏天馬行空的,思緒紛紛。


    薑凝閉上眼,竭力摒棄雜念嚐試入睡。然而又過了半個時辰,她仍然清醒無比。


    不睡了!


    薑凝有些氣惱地睜開眼,掀開被子披上衣服從床上起來。四周靜悄悄的,已經過了子時,她摸黑推開了房門,坐在屋簷下發呆。


    夜間起了風,吹得薑凝發絲淩亂,她用手抓了兩下,把頭發別在耳後,隨後仰起臉,看著灰黑色的天幕。


    快到月底了,天空中隻有一彎殘月和幾顆星星,薑凝單手支著下巴望著天,看著那彎殘月隨時間推移向西落。


    薑凝所不知道的是,在她漫無目的看著天空時,靈山鎮西街洪家的一間客房裏,柳明安也輾轉反側。


    夜已深,柳明安睡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下是柔軟暖和的床褥,身上蓋著光滑輕盈的錦被,屋內還有淺淡的熏香,這一切比他家裏的粗布棉麻不知道舒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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