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明安就是睡不著,他翻了個身,看著雕花的窗木,迴想起了這一天的經曆。


    柳明安上次和周翼張舜二人約好,今日巳時三刻在橋邊碰麵。他巳時剛過就到了鎮上,先跟慧姨打了聲招唿,說了今天不擺攤了,然後按著薑凝的吩咐去錢莊將一錠金子換成銀子和銅板,如同上次那樣跟店家說好第二天送一塊豬肉、一扇排骨和兩隻雞到家裏。


    等柳明安做完這一切再迴到橋邊時,周翼和張舜已經在樹下等他了。


    “柳弟!”周翼最先在人堆裏看見柳明安,高興地搖著扇子衝他喊道。


    “周兄,張兄。”柳明安快步走過來,笑著對二人招唿道。


    “哈哈哈……柳弟很守時啊!”周翼也笑著,然後一把攬過柳明安的肩,半擁著他往前走:“走,為兄已經找好了地方,咱們好好喝幾杯。”


    柳明安自然不推辭,由著他們帶著他走。


    正忙著招唿客人的慧姨抬頭看到這一幕,想起剛才柳明安跟他說的“兩個朋友”,臉上露出些許慈愛的笑意。


    柳明安一直以為周翼說的“地方”是福生酒樓,畢竟洪老板是他舅舅,可是他們卻帶著他繞過了福生酒樓,一直往東街走,直到在一處精致馨香的樓前停下。


    “就是這兒了!”周翼把扇子打開,輕輕搖著,一派風流公子模樣。


    柳明安卻抬頭看著那招牌上“紅杏樓”三個字,不敢置信。


    “周、周兄,這、這是青樓?”柳明安眼看著周翼就要踏進那掛著珠簾輕紗的門,連忙拉住他,有些結巴地說道。


    周翼和張舜迴過頭,詫異地看著臉色微紅的柳明安,而後相視一笑。


    “柳弟”,張舜未語先笑,已經猜到了柳明安的想法,悠悠感歎道:“你這個讀書人還率真至純,可愛得很!”


    “張兄,你別打趣我了”,柳明安認真說道:“此地不是把酒言歡的好去處,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哈哈哈……”周翼笑了一陣,走上前來,開口解釋道:“柳弟誤會了,我們不是紈絝子弟,不做那尋花問柳之事,更不會帶你這個心思純淨的讀書人走歪路。這個地方想必你知之甚少,你隨我們進去一看便知。”


    看柳明安將信將疑,張舜也跟著補充道:“柳弟,實不相瞞,我已成婚三年,家有嬌妻幼子。若這紅杏樓真的隻是狎妓作樂的勾欄院,別說是你了,我也斷不會踏入一步的。”


    張舜說得誠懇,柳明安點頭表示相信,三人終是踏入了紅杏樓的門。


    “哎!張公子,周公子,二位又來了啊?”


    剛一進門,柳明安就聽見一道有些尖利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尋聲看去,一個衣著豔麗的女人笑盈盈地站在門邊,手裏捏著方粉色絲帕,正向著大門的方向端正地站著。


    “哎呀!這位小公子是你們的朋友嗎?長得好生俊俏,文質彬彬的,看這模樣像個書生啊。”那女人不等周翼和張舜答話,又看著柳明安道。


    “遲老板真是好眼力,我這小兄弟還真是個書生。”周翼接話道。隨後兩人寒暄了幾句。


    趁他們二人聊天的時候,柳明安將紅杏樓打量了一番。


    這樓一共四層高,這一層的裝潢很是豪華,大堂中間搭了個台子,正對著大門,台下四周都放這椅子和矮凳。然而現在大白天,台上台下都無人,場內隻有幾個穿灰衣的夥計在擦拭桌椅。


    讓柳明安感到奇怪的是,紅杏樓一左一右各有一座樓梯,其中左邊那樓梯上掛了塊木牌寫著“清風”,右邊則是寫著“明月”。


    這時,那個遲老板高喊了一聲“寶珠”,又將柳明安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一個看著十三四歲的丫頭從另一邊跑過來,先是衝柳明安三人躬了躬身,而後小聲地對著遲老板喊了聲“嫣姑姑”。


    “好孩子,你帶幾位公子上房間去,好生招待著。”遲老板聲音放輕了許多,囑咐道。


    寶珠點點頭,走到三人旁邊,垂著眼睛不敢看人,怯怯地開口道:“三位公子請隨我來。”


    說完,寶珠走在前方,把三人往寫著“清風”那處樓梯引。


    張舜很細心地注意到柳明安眼中的疑惑,便一邊上樓一邊跟他解釋道:“紅杏樓從外看是一個整體,其實裏麵是完全對稱的兩棟樓,一棟叫‘清風’,一棟叫‘明月’。明月樓就是你之前以為的青樓,而清風樓裏沒有那些苟且之事,這裏的女子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靠彈琴唱曲兒賺個賞錢。”


    “原來如此!多謝張兄解惑。”柳明安迴道。


    第54章 驚豔賀壽圖,留宿住洪家


    那個叫寶珠的姑娘引著他們三人進了一間屋子,自己就走到屏風後,過了一會兒,悠揚舒緩的琴聲緩緩流出。


    屋子正中間擺了一張古樸精致的木桌,上麵已經擺好了一壺酒,等幾人進屋後,又陸陸續續有灰衣夥計送來幾碟吃食。


    張舜推開窗,陽光灑進屋內,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柳明安落座後,解下背在身後的畫軸木盒,遞給周翼道:“周兄,這是你要的賀壽圖。”


    周翼本來坐下了,聞言又起身,雙手接過木盒,迫不及待地就要打開了畫軸來看。


    “柳弟,忘了告訴你,你上次送我的字畫,我帶迴舅舅家,給他瞧見了,喜歡得很,討了過去掛在我弟弟的書房裏,說是讓他好好觀摩好好學……”


    周翼忽然想到這一茬,給柳明安解釋了一下。


    柳明安笑了笑說:“既然送給周兄了,自然由你處置。”


    周翼也跟著笑了,將畫軸完全展開,看清楚了畫上的內容。


    “天呐!”周翼忍不住驚歎出聲。


    張舜見狀也湊了過來,認真看了片刻,轉頭對柳明安道:“柳弟,你的才學不該被埋沒了。”


    隻見雪白宣紙上,靠左邊一座高山巍然矗立,此山雄偉高聳,直接青雲,氣勢磅礴,讓人一看便心生“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壯之情。山的右側是一處斷崖,瀑布直墜而下,如同銀河落九天,壯麗無比。


    周翼嫌屋內光線不夠明亮,拿著畫軸走到窗邊,一邊看一遍讚不絕口。


    高山之上,靠近瀑布處,柳明安用極細的狼毫畫了幾棵鬆樹,栩栩如生,纖毫畢現。那鬆樹姿態肆意,像是從光溜溜的石壁裏長出來的,昂揚著向天空舒展著,顯出蓬勃的生命力。


    再仔細一看,鬆樹上還停著一隻仙鶴,羽翼舒展,身姿優美,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它的神態。


    “妙啊!妙啊!”周翼讚歎著,又繼續端詳。


    峻山之下,柳明安畫了一個老人。那老人須發盡白,額部高高隆起,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正是老壽星,也叫南極仙翁。老壽星手裏拿著仙木桃枝拐杖,拐杖上頭係了個酒葫蘆,而壽星自己手中則抱了一個碩大的仙桃。在壽星身後,幾隻神鹿正在低頭飲水,那水正是由瀑布落下形成的水潭。


    在整幅畫的最下方,還有一行醒目的字,寫著: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周翼眼睛都看直了,舍不得從這畫上挪開,他一寸一寸地看,一筆一畫地欣賞,嘴裏念念有詞,整個人陷入一種狂熱的狀態。


    直到半個時辰後,周翼才意猶未盡地將畫軸收好,動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對待什麽稀世珍寶。


    “柳弟!”周翼突然一臉嚴肅地喊了一聲,柳明安和張舜都看了過來。


    然後柳明安就看見周翼走到麵前,端端正正地拱手彎腰給他行了個禮。


    “周兄?”柳明安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把周翼扶起:“這是做什麽?你我兄弟,怎麽能讓你給我行這種禮?”


    周翼卻握著柳明安的手鄭重其事道:“那日你我初次相逢,不過幾句交談,你先送字畫,後又費盡心思為我畫了這樣一幅賀壽圖,為兄慚愧,平白受你這麽多恩惠,唯有行此一禮,內心方能平息稍許。”


    柳明安聽著這番肺腑之言,神情有些動容,這時張舜又按著他的肩膀道:“柳弟不必驚慌,周翼是個性情中人,這一禮你也受得起。”


    等三人再度落座,無形之中彼此之間距離又拉近了許多。


    周翼家在京城做生意,常常各地奔波,見多識廣,為人熱情真誠,善於言談。


    張舜家境富裕,家裏有人從商有人從政,從小性格沉穩,眼界開闊,此番出門是為了采購一批藥材,順道給洪福生祝個壽。


    而柳明安是三人中年歲最小的,見識遠不及周翼和張舜,人生在世十九年並未踏出過靈山鎮一步,但他博覽群書,滿腹經綸,為人又謙和有禮,跟他相處總有如沐春風之感。


    三個性格迥異的年輕人聊得十分投機,把酒言歡,推杯換盞,彼此間有說不完的話。


    直到屏風後的寶珠姑娘抱著琴出來問他們要不要用晚膳,三人才反應過來已經是夜間了。


    “原來酒逢知己千杯少,並不是一句戲言!”張舜看著桌上喝空了的幾壺酒感歎道。


    他們並不是愛酒的人,酒不過就是個引子,喝著助個興,因此上的都是比較淺淡的清酒,三人喝到現在也並沒有誰醉了,隻有柳明安這個沒怎麽喝過酒的人有點微醺。


    “周兄,張兄”,柳明安站起身,衝二人拱手道:“今日與二位兄長暢談,受益頗多。時辰不早了,我該迴去了,咱們改日再敘。”


    周翼走到窗邊探頭看了看天色,轉頭對柳明安道:“柳弟,你家在荷花村是嗎?”


    “是。”


    “離這兒多遠?”


    “四十裏地。”


    “要走多久?”


    “約莫兩個時辰。”


    柳明安以為周翼隻是隨口關心,便一一答了,不料卻聽見他說:“柳弟,今日別迴去了,去我家將就一晚吧。”


    柳明安愣了愣,眼前驀地閃過薑凝那雙冷冷清清的眼睛,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多謝周兄美意,但我家裏還有個妹妹,我不迴去她可能會擔心。”


    這話柳明安說得有些心虛,以薑凝的性子,他並不覺得她會擔心,隻是他自己一想到今晚不迴去,心裏就不踏實罷了。


    “你妹妹幾歲了?”張舜問道。


    “十……六?或許十七?”這個問題別說柳明安了,就連薑凝自己也不知道。


    “你怎麽連妹妹的年紀都不確定?”周翼詫異得很。


    柳明安笑了笑,三言兩句把薑凝的事解釋了一下。


    張舜聽完點點頭,開口道:“我問你妹妹年紀,就是想著若她是個兩三歲或七八歲離不得人的小孩兒,那我就雇個馬車連夜送你迴去。既然她是個十幾歲的大姑娘,那你何必非要趕迴去呢?”


    “就是啊,柳弟”,周翼接話道:“現在都酉時過半了,你家又離得這麽遠,大晚上的路也不好走,沒必要趕迴去的,就去我舅舅家睡一晚吧。”


    柳明安遲疑了,他知道周翼和張舜說的是有道理的,但他眼前總是浮現出那雙眼睛,他想迴去。


    最後是張舜的一句話打消了柳明安迴家的念頭。他說:“你現在迴家,等你到家,至少也是亥時三刻了,甚至可能過了子時,你不怕打擾到你妹妹的清夢嗎?”


    就這樣,柳明安決定跟著周翼去洪家留宿一晚。


    第55章 夜起作畫,情思難抑


    柳明安在洪家見到了福生酒樓的老板洪福生,周翼簡單地介紹了二人認識。


    洪福生聽到柳明安就是周翼之前帶迴來的那幅字畫的作者,對他十分恭敬,一口一個先生地叫著,還想請他去看看自家兒子的功課。幸好周翼及時出聲阻攔,推辭說今天太晚,改日再安排,洪福生才作罷。


    周翼帶著柳明安到了一間客房,然後離開了一會兒,捧著幾張紙迴來了。柳明安隻聽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道:“柳弟,真是不好意思,舅舅說你字寫得好,非要求了我從你這裏討點墨寶供他那十歲的兒子臨摹……”


    柳明安看得出周翼的為難,笑了笑,寬慰周翼道:“周兄,沒關係的,我借宿人家家裏,寫幾個字算什麽。”


    周翼也笑道:“今日太晚,早點休息,明天你隨便寫寫就好。”


    “好。”


    周翼離開後,柳明安拿著那幾張紙查看,不多,一共五張,但每張都是極好的半熟宣,最適合初學者使用,看來這就是那個十歲的孩子常用的紙。


    柳明安本想寫了再睡,了了一迴事,但腹中的酒開始作祟,讓他腦子有點發暈。


    還是明天再寫吧,柳明安想。他擔心注意力不集中,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辜負了洪老板的一番心意,也浪費了這麽好的宣紙。


    於是,柳明安上了床準備休息,卻不曾想一直清醒著躺到了現在。


    白日裏他和周翼張舜暢談大笑,覺得十分快意,等到這夜深人靜之時,喧囂褪去,柳明安心底開始湧起一種淡淡的悵然若失的愁緒。


    又躺了一會兒,柳明安仍然毫無睡意。翻身起床,點上燭台,柳明安從牆邊的櫃子裏拿出筆墨和硯台,走到桌子邊坐下,開始慢慢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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