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爾麥特不算是晨練的愛好者。


    至少,成為有名英雄之後已經拚棄了這個習慣。


    但橫濱的早上確實很惹人喜愛,明明是城市,卻擁有清新的空氣與迷人的海景,使他也不由得在早上稍微出門散步一會——結果就是,他差點與一個不知道是小學生還是初中生的小女孩相撞,還差點像個球一樣滾下斜坡。


    “你沒事吧?”女孩對他伸出手。


    作為英雄,被他人拯救是一件鮮有的事情。


    即使隻是順手拉一把,也罕見得一年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多過三遍。


    “啊哈哈哈……我沒事,謝謝你。”歐爾麥特選擇了自己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與灰塵。


    “沒受傷就好。”她也站直了身體說。


    當稍微拉遠距離看的時候,才發現那雙眼睛的主人遠不如它那樣閃閃發光,更像靜態的冬天湖水,整個人都帶著一點屬於城市分子的冰涼氣息……還有一點不太明顯的疲憊。


    這孩子的眼睛下浮現了淡淡的黑眼圈。


    ——簡直跟對麵提著公事包的上班族一模一樣。


    歐爾麥特莫名留下了這個微妙的印象。


    他留意到眼前的女孩沒有穿著校服,即使現在是上學時間、而她明顯還沒有成年。


    “你……沒有上學嗎?”


    不自覺地,他就以英雄的身分問出口了。


    那孩子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因為很久……不,似乎是因為從來沒有被這樣問過,而稍微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她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怎麽了嗎?”


    這是一句奇怪又理所當然的反問。


    讓歐爾麥特幾乎想“嗚噗”的吐一口血。


    雖然很想大喊一聲“你的監護人到底是怎樣想的!”,但是對著一個剛見麵的陌生孩子這樣說,顯然非常不妥,所以他隻是試著提議,“那個,如果你有什麽困難……”


    “我沒有困難,謝謝你的關心。”她的神情立刻變得更冷淡了一點,似乎非常不喜歡被別人打聽自己的生活內情,哪怕隻是一句無害的關心,“我很高興你沒有受傷,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先失陪了。”


    說著,她麵無表情地轉身迴到自己的步調。


    “啊,抱歉……”歐爾麥特覺得自己似乎無意中冒犯了別人,自己幹啞的聲音提醒著他,他現在不是人見人愛的大英雄,隻是一個普通又虛弱的瘦削男人。


    固然,他仍然有關心他人的立場,可是對方卻不一定想要接受。


    這隻是陌生人之間的小小碰撞。


    不多也不少、兩句社交性的道歉後,就應該各自迴到自己的路軌上,沒有更多的交雜。然而,他看到那個女孩走到海堤的行人路盡頭,突然拐了一個彎,走進不顯眼的小巷。


    ——一個沒有上學、拒人於千裏之外,而且獨自走進小路的小女孩。


    這足以讓人聯想到許多事情,尤其是灰色黑色產業發達的橫濱,沒有人知道她經曆過什麽、又將會經曆什麽。


    “……”


    他再三猶豫,還是跟了上去。


    ——希望這隻是一個鬧脾氣離家出走的小孩子。


    *


    歌川謠走進了小巷。


    橫濱的正常世界與暗部隻有一線之隔,離開了熱鬧美麗得讓人有些不習慣的海堤後,她迴到了自己熟悉的、淩亂又安靜陰暗的小路裏,這種沉默感使人感到安心。


    盡管她的實際情況並不安全。


    從剛剛開始,就有誰在一直窺探著她。


    即使七彎八拐地走了許多圈,也沒有甩掉那種惹人厭的視線,看來對方也非常熟悉這個城市的隱蔽角落。


    最後,她停在一個陳舊倉庫的通風巷裏。


    這裏的保安措施隻有破爛的鐵絲網,倉庫的鐵皮屋頂與支柱滿滿都是鏽積,外牆滿滿的帶著子彈的焦痕,被隨意放著幾大袋垃圾,也許是太久沒有被處理,它們散發著難以忍受的腥臭味。


    老式風扇發動機的聲音震耳欲聾,讓所有槍聲都不容易聽見。


    理所當然,這一帶是衝突常發區。


    “跟了這麽久,差不多也該出來了吧。”她轉身提高音量說道,看似空無一人的背後一直都吊著許多尾巴——不解決掉的話,她休想洗一個安心的熱水澡。


    有時候,她多少會有點羨慕《多啦x夢》裏的靜香,因為靜香一天想洗多少遍澡都沒關係,而她卻得先跑到這種髒亂的地方,跟一些無謂的人大戰個十八迴合。


    “不出來嗎?”她左右看看這個地方。


    遠處隱隱傳來了破風的聲音,然後在神經能反應過來之前,地麵突然產生了灼熱的爆風,把她的身體卷到半空中——對方迴答她的,是一顆轟在小巷的手榴彈。


    她感覺到自己飛起來,再重重撞在垃圾堆上。


    那些棄置用的黑色的膠袋就跟餃子皮一樣又薄又容易被擠破,而遺憾的是,它們裏麵不是美味的菜肉餡料,而是沾上了就足以讓橫濱最擠擁街道的行人讓出一條路的臭物。


    “咳、啊……真是粗暴的打招唿方式……”


    即使是她,也不由得低聲抱怨了一句。


    因為爆炸的衝擊,她站起來的動作有些搖搖晃晃的,就像一個喝得太多的醉漢。


    爆炸的碎片在她身上留下了許多細碎的傷口,最明顯的是左邊太陽穴上的一道深深的傷痕,腥紅色的血液沿著輪廓滑下臉頰,形成了可怖的血跡。


    她閉了一下左眼,免得自己的血流進眼睛,然後一反常態地露出了微笑。


    在手榴彈爆炸之後,巷口外的黑衣男子們拿著沉重的□□跑進來,無數的槍枝遠遠對準了她,飛快地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把小巷擠得水泄不通,看這個架勢,似乎下一秒就要對她進行掃射。


    “——不許動!”


    人未到聲先至,他們發出了數聲怒喝。


    “終於出來了嗎……”她看著隨之而來的敵對者,像是終於受不了早晨散步似的打了一個嗬欠,“一大早的,你們還真是精神奕奕。”


    “你們對曉小姐說了什麽,為什麽她會背叛我們!”


    其中一個人冷聲質問道。


    “這麽說,你們是蓋特家族派出來的嘍囉了。”歌川謠說道,她最近認識的“曉小姐”隻在曉紗友裏一個,從蓋特家族的人的反應看來,芥川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效率,他的行動成功了,而且已經救出那位曉小姐的妹妹。


    ——看來使這些家夥相當生氣。


    不過……


    他們在這種包圍她的情況也不開槍,是打算活捉她嗎。


    確實,活捉一個知道很多內部秘密的港黑成員,比起直接殺了有更大的價値,但也意味著更高的難度。


    “也就是說,你們想跟我玩抓鬼遊戲吧……真好,又有機會玩了,這可是一個人玩不了的好東西。”她看著隨時能把她打成蜂窩的槍口、與舉著它們的敵對者,本來平淡的表情浮上了小孩般的笑容,“作為感謝,我讓你們一下吧——今天,我不會對任何人使用異能力。”


    “……!”


    聽到“異能力”三個字,黑衣人們頓時捏緊了手中的武器。


    這些人也許沒有親眼見識過港黑高層的實力,但危機感是騙不了人的,當她的身影突然在原地消失並且出現在其中一個人身後時,劃過喉嚨的刀片冷風觸發了所有人的自衛本能。


    “——所以,你們可要奉陪到最後喔。”


    那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來了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宛如蛇的親吻、或者是猛獸的吐息。


    “……開火!開火!”


    ……


    天台上。


    某個看上去像領隊一類人物的西裝男人站在建築的頂樓,看著第一個小隊被殲滅幹淨,頓時兇狠地對著數個對講機高喊道,“不要退!這個區域已經被我們包圍了——她逃不掉的,你們可別跟丟!”


    “了解!”對講機傳來數聲應答。


    歐爾邁特剛上到天台,聽到的就是這句。


    為了追著那個小女孩,他也跟著進了小巷,但是裏麵彎彎曲曲的道路就像迷宮一樣複雜,女孩就像跑進森林的兔子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他隻好找一個高點的地方來俯瞰。


    從高處的角度,他隻能看到至少三個分隊的黑衣人正在持械圍堵逃跑的女孩。


    他們訓練有素、殘忍無比,肆無忌憚地對著一個孩子開火,成年人們的身影與密集的子彈就像張開的大網一樣,對女孩步步緊縮,封去她所有的退路,把她逼進唯一沒有子彈飛來的死路。


    女孩在獵人們的捕殺下似乎隻能逃跑。


    大樓下的黑衣人們把火力集中。


    “那個小鬼是擁有治愈之力的歌川謠,港黑搶走了我們的一個異能者,我們就搶迴一個——隻要能抓住她,我們蓋特家族就能擁有一支不死軍團,在全橫濱……不,在全世界都無敵了!!”


    他們之中有人高聲呟喝著。


    領隊的男人冷冷地說,“聽好,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就算我們抓不到,也不能讓任何人擁有她,如果捕捉失敗的話……殺無赦!”


    最後三個字帶上了勝券在握的殺意。


    他不相信這麽多人還奈何不了一個小鬼。


    歐爾邁特再也聽不下去。


    ——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對普通市民動手,可惡的黑手黨……!


    他的內心湧出了憤怒,看著自己因為舊傷而變得極為孱弱的手臂,“唿!”的鼓了一口氣憋在胸中,身上的肌肉眨眼間變得澎漲起來,他又變迴了那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


    “喂。”他說。


    那個一直都察覺不到他的領隊男人迴頭,頓時驚嚇得呆在原地了。


    “你們剛才說,要怎樣對待那個女孩?”


    歐爾邁特半張臉都在陰影裏,卻露出了英雄式的露齒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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