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陳已經在咖啡店等了三個小時了。


    眼見天色暗了下來, 杯子裏的咖啡續了又續, 可他還是沒有等到想等的人。


    他今天是被螞蟻約出來的。螞蟻很少約他, 至少在他們曾經去往各自不同的戰隊之後就是這樣。


    為了赴約, 謝陳這個一向講信用的人甚至十分大膽地咕了雷常安。


    他摩挲著咖啡杯的邊緣, 看著杯壁上又將幹掉的那些咖啡漬,覺得自己免不了雷仔一頓臭罵。


    他完全可以起身離開, 可他好像絲毫沒有這樣的打算。


    手機電量告罄, 謝陳的思緒忍不住被外麵的人來人往帶著跑。


    他至今都記得第一次見到螞蟻的樣子, 那會他還是個十七歲的楞頭小子。


    謝陳曾經在ark總部的青訓隊練習過一年, 但卻不是靠什麽光明正大的路子被選上的, 他上上下下疏通了不少關係,花光了自己打比賽打工好不容易才攢下的幾萬塊錢, 才勉為其難地得到別人一句話的推薦, 踏進半步職業的賽場。


    他出身於小破網吧,沒人能看得起他,剛到的第一天, 就被全體孤立, 甚至連公共區域都不能踏足半步。


    謝陳是一個息事寧人的人, 他完全可以告訴選管發生的一切打抱不平。可他是個孤兒,從小到大懦弱慣了, 他寧可一遍遍的喝著水,不停的往廁所裏鑽來逃避,也不願意在休息的時候去惹別人分毫,哪怕隻是理所當然的替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這時候他在廁所碰到了一個未來會影響他好多年的人。


    螞蟻那會在青訓隊裏實力頂尖, 很多人都忙著巴結他,謝陳在剛進隊伍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人惹不得。在撞上照麵的同時,謝陳愣了三秒,扭頭就打算走。


    可他的領子卻被一把抓住了。


    他以為自己會在這種沒有監控的地方挨打,抱著頭躲了半天,隻等來一句話:“不要喝那麽多水,對身體不好。”


    謝陳萬萬沒想到自己會獲得一句關心,在他自己不可控的情況下,一天的委屈被這一句話土崩瓦解,眼淚順著麵頰就留了下來。


    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螞蟻以為自己惹到了他,立馬鬆開了手,和謝陳離開了點距離,如臨大敵解釋道:“我可沒惹你啊,你碰瓷也不管用……”


    還沒等螞蟻說完,他就感覺一個人撲進了自己的懷裏。他的雙手僵硬在空中,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少年的防備心悄然卸下。


    懷裏悶悶地傳來一句:“謝謝你,你是我來了這裏第一個關心我的人。”


    這個擁抱無關任何感情,隻是一個少年在陌生的地方受盡委屈然後得到一絲溫暖的開心和謝意,很純粹,卻也很真實。


    螞蟻不知道想了些什麽,最終還是把手放在了謝陳的背上拍了拍,說道:“跟你螞蟻哥混,以後沒人再敢欺負你。”


    ……


    從螞蟻咕了他三個小時來看,他並不是什麽守信用的人。


    可當時那句諾言好像十分的管用,自從那天謝陳被“收為小弟”之後,就再也沒人來招惹過他。而謝陳,也成功地在半年多的進化中,成為了螞蟻的跟屁蟲。


    螞蟻把自己手裏的小蛋糕遞給坐在電競椅裏的謝陳,說道:“悄悄吃,這是我媽做的,味道很好,平時大家都會搶,我偷偷給你留了一個。”


    謝陳左顧右盼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拳頭大的小蛋糕。


    螞蟻擼了一把他的頭,笑道:“傻子,誰和你搶啊?慢點,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你的。”


    小蛋糕很是美味,隻不過兩人沒再朝夕相處之後,謝陳就再也沒有吃到過。


    謝陳這樣被人護著的好日子並沒有維持了多久。


    在他進入青訓隊的八個月後,總部就打算把螞蟻賣給def。他們一直是一個商業戰隊,那邊開出了天價買一個青訓隊的學員,總部巴不得立馬就把螞蟻送過去。


    在青訓隊就被別的戰隊以高價簽走當正式隊員這件事很有麵子,消息沒有三個小時就被無數人知道。


    謝陳也不例外。


    螞蟻還在房間裏苦惱怎麽把這件事告訴謝陳,謝陳卻主動找上門來了。


    他意外地沒有很大的起伏,“聽說def那邊夥食不錯,你別吃太多,免得以後胖的我認不出你來。還有,馬上就成了職業選手,到時候發達了……”


    他從頭到尾沒有發一絲脾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心平氣和。


    螞蟻安安靜靜地聽他說完了這些廢話,他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被這些話磨平壓了下去,難受得他有點發昏,但他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他覺得自己想多了。


    他努力擺脫那些情緒,盡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拍了拍謝陳的胳膊,向往常一樣笑道:“努力了啊,受欺負了就給哥打電話,老子就算不能飛奔迴來那也能一個電話教訓他們一頓。”


    他去了之後就會投入正式訓練,自由時間隻會越來越短。


    他沒有機會照顧這個話很少的男孩子了。


    謝陳親自送螞蟻離開,在那之後他話更少了,甚至絕大多數時候別人不問他就不會說,每天沒日沒夜地練習,直到被通知入選ark正式隊員。


    稚嫩的少年在經曆許多之後抽枝拔葉地長大,起初還要給螞蟻打幾個電話訴苦的謝陳在對方一次比一次次匆忙的對話中漸漸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螞蟻當時麵對def換人風波,每天忙得覺都睡不好,謝陳學會了懂事,學會了有什麽事情都自己消化。


    他不斷練習,不斷進步,在一年多的磨礪和成長中,成功成為了大家公認的國服第一狙神。ark的所有人都對他很好,知道他的遭遇後更是完完全全把他當作了自家親兄弟。


    但在這溫馨的大家庭裏,謝陳在深夜輾轉反側時,還是會想起那個第一次關心他的人。


    他們已經八個月沒有聯係了。


    年少時他對螞蟻的感情模糊且依賴,成年分別後他在ark長久的與人相處後本以為自己能忘了那短暫的陽光。可事實證明並不如此,思念不受控製般日積月累地疊了起來,終究是慢慢地在一個個不眠夜裏變了質。


    他在基地的廁所裏淚流滿麵,他太想念那個人了,他有太久沒見他了。


    可在宣泄過後,日出東方,他還得做迴那個沒心沒肺的謝陳。


    嚴銘入隊,ark入選參加聯合賽。謝陳那天處在前所未有的激動中,因為他第一次和螞蟻同處一個賽場,雖然他們為各自的陣營而戰鬥。


    他本以為自己的表現會讓螞蟻想起曾經還認識這麽個人,可也不知道是他表現心理太強還是沒有發揮好,在最後的關鍵時候被爆頭了,擊殺人不是別人,就是螞蟻。


    他那時開玩笑道:“咱兩以後永遠沒機會雙排了。”


    可事實上,他們從來沒有雙排過。


    在那之後也許是因為ark有嚴銘的加入越來越強,他與def-ant相遇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但他的心卻是一次次涼了下來。螞蟻沒有忘了他,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


    就像螞蟻記得當年玩的好的所有青訓隊隊員名字一樣。


    普通且沒有波瀾。


    謝陳幾次試探未果,也許是他的表達永遠很含蓄,也許是對方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總之,最終他斟酌了無數次之後,打算把那份心思藏在心裏,永遠不再提。


    他一直很擅長偽裝自己的情緒,這次更是□□無縫。釋然一些後終於獲得了很多次和螞蟻雙排的機會。


    這也挺好的,謝陳想到。


    起碼可以經常聽到他的聲音。


    他本以為兩人會以這種關係繼續下去,可事情卻在不久之後發生了一些改變。


    日本洲際賽ark輸給了def,謝陳在離開前為數不多的自由時間裏,在樓梯口轉角碰到了螞蟻。


    他很久沒見這個人了,久到差點認不出來。螞蟻的個子從和他差不多到超出他半個頭,頭發也留長了不少,隻不過那深邃的眼睛卻和以前如出一轍,很不正經。


    他說:“這是比賽,我不能放水給你。”


    謝陳對於他這句話感到莫名其妙,他忍著心裏的情緒故作理智道:“沒人讓你讓著我,這不是青訓隊,這是比賽,有輸有贏,什麽結果我都承受得起。”


    他其實說的迷迷糊糊,事後除了螞蟻離開時意味不明的笑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笑什麽,也許他的表情很滑稽吧。


    ……


    謝陳又在腦子裏迴味了一遍曾經的過往,隻不過這次還沒品味完,後腦勺就被人拍了一下,那飄遠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拉了迴來。


    一個穿著運動服的男人坐在了他的對麵,“喲,這不是我們全國冠軍隊的狙神嗎,幸會幸會。”


    謝陳看著眼前這個鴿子,把搭在桌子上的手放下來,深唿吸了一下,才緩過神開口道:“如果你是遲到三小時就為了巴結第一狙神的話,那咱們還是散了吧,我不接受任何賄賂。還有,你剛才打了我一下。”


    他半開玩笑把螞蟻當成了來竊取情報的人。


    謝陳很少說這麽多話。


    螞蟻駕著胳膊撐著臉,跳過了自己遲到了三個小時的事情,故意道:“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就欺負你了怎麽著,還能像小時候一樣,給我哭一場?”


    謝陳那一副“別惹我”的態度在這種無賴言辭下一點用都沒有。


    他不善於和人爭辯,所以選擇了閉嘴。


    螞蟻見他不開口,也就這樣駕著腦袋盯著他看,兩人仿佛在進行無聲的對峙。


    如果說謝陳以前還能安慰自己嘲諷自己幾句自作多情,現在是完全管不住自己的想法了。


    郤蕭的長相是驚豔型的,嚴銘的長相是溫柔型的,那螞蟻的長相,就是十分具有侵略性的那種。


    即使是頭發微微遮住眼睛,動作看起來很隨意,謝陳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實質一般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看我做什麽呢?


    螞蟻看到謝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笑出了聲,他問道:“兄弟,想啥呢?”


    這一句“兄弟”就把謝陳拉迴了現實裏,他慌裏慌張,不知道如何反駁,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變了。”


    說完之後他就後悔了。


    螞蟻似乎並沒有被這句話影響到,他起來拽了一把謝陳,邊往門口走邊說:“變什麽了,沒有以前照顧你了是嗎,你不高興了是嗎,覺得我不屬於你一個人了是嗎?”


    句句紮心,句句都道出了謝陳心裏想的。


    謝陳跟著他走到門口,生出了逃避的心思,可還沒來得及跑,就被拽著走向了另一邊。


    那邊是個小公園,裏麵沒有什麽人。


    謝陳沒有迴答螞蟻的問題,幹脆破罐子破摔,默認了這件事情。


    螞蟻帶他在湖邊走著,剛才的話仿佛已經拋到了腦後,他掏出一個紙袋子,遞給了謝陳。


    在謝陳疑惑的眼神下說道:“小蛋糕。我媽剛做好的。”


    謝陳打開了袋子,看到了熟悉的包裝。他一直沒有忽略螞蟻被汗打濕的發梢。def的休息時間是和他們完全重合的,甚至會比他們更忙,所以說螞蟻是在第一時間跑迴家讓媽媽做了小蛋糕又帶過來嗎?


    他還質疑螞蟻是為了來冠軍隊竊取情報。


    謝陳沒吃,揣迴了兜裏。


    螞蟻“哎哎哎”攔下,“幹啥,吃啊!”


    謝陳停下了腳步,他不敢注視螞蟻,所以低了低頭,故作平靜道:“迴去吃吧,吃完就沒有第二個了。”


    他話一說完,螞蟻就搶過了他手裏的小蛋糕拆開包裝遞到他嘴邊,動作不容置疑。


    謝陳無奈,隻好一口一口慢慢吃了。


    以前狼吞虎咽是因為知道還有下一個,現在不確定了,還是慢慢嚐嚐,免得以後時間久了忘記了是什麽味道。


    螞蟻把包裝紙揣迴了自己的口袋,“以後想吃多少有多少。”


    謝陳的眼眶早就紅了起來,他抿緊了自己的嘴。


    兩人又陷入了靜默之中。湖水不流動,他們耳邊除了風拂過柳樹和綠化的“簌簌”聲之外,什麽都沒有。


    謝陳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抓住了,他看不清螞蟻的眼睛,借著路燈把自己疑問的眼神傳達到。他的手指不敢用力,他第一次得到這種疑似“甜頭”的東西,生怕一動,就連著一點點幻想都留不住。


    螞蟻牽著他往前走,漸漸地從覆著謝陳整個手成為了十指相扣。


    謝陳在思考之後,終於小心翼翼地用上了一點力氣。


    兩個人就這樣一句話都沒有,繞著湖邊走了一圈又一圈。


    螞蟻開口打破了沉寂,他問道:“我到底該怎麽把欠下你的那些都補迴來啊。”


    他語氣為難,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謝陳低聲問道:“補什麽?”


    螞蟻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自顧自說道:“你也知道,我有著莫名其妙的強迫症,一些事情沒有一萬分把握的話,我真的沒辦法讓自己說出來。我聽明白了無數次你的暗示,但我根本不敢確定。”


    “也許今天我能大膽一點。”


    這些話信息量有點大,謝陳還沒有品味過來,就感覺有個人靠近了過來擋住了自己麵前的月光,兩人近在咫尺,對方停頓了一下之後,輕輕貼上了他的嘴。


    但一觸即離。


    螞蟻一直是一個大驚小怪不正經的人,他連郤狗都敢罵,沒什麽他做不出的事,可卻把所有的溫柔都留給了謝陳。


    他也想過見到謝陳之後毫不保留,但他怯懦了。因為在日本他發現,曾經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少年長大了。


    不再是因為一場比賽的輸贏就要纏著他尋求安慰的小孩子了。


    謝陳腦子裏炸開了鍋,他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但剛才的觸感還沒過了幾秒鍾他就開始瘋狂想要抓住,他不想忘記,他好不容易才得到。


    螞蟻沒有重新站迴去,他還是微微彎著腰,聲音特別細微,問道:“你想要的是這個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謝陳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他本想否定,可身體卻快思想一步,點了點頭。


    還沒等他立馬搖頭,他就被螞蟻一把抱在了懷裏,他三年前撲進他懷裏時螞蟻的身上就是一種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三年過後了,竟然還是這個味道。


    什麽都沒變,卻好像什麽都變了。


    螞蟻感覺到了謝陳的緊張,他歎了口氣:“我確認了一遍又一遍,才認定自己這三年沒有白等。”


    謝陳驚訝:“三年?”


    螞蟻點點頭,稍微鬆開了一點懷裏的人,說道:“這種感情和普通的不同,我以為自己是一時衝動,所以故意兩年沒有理你,可事實證明並沒有用,我隻會越來越想你。我沒接受過同.性.戀方麵的教育,等真的接受這個想法之後,你已經有了獨立的生活,裏麵不需要我。我不敢靠近,直到重逢,直到你表現出對我的喜歡。”


    直到那會,他才敢肖想自己是不是有機會。


    他們明明彼此喜歡,卻也如出一轍般懷疑自己,硬生生讓這份感情拖了又拖,直到兩人不得不共事,直到誰也忍不住。


    謝陳萬萬沒想到結果是這樣,還沒來得及迴應他的心思,嘴就被堵上了。對方的手不敢往自己身上放,唇齒也是與他外貌不相符的溫柔,小心翼翼,繾綣綿長。


    謝陳被他照顧,沒有很吃力,兩人的唇緊靠著,對方都在發抖。謝陳之前準備了一大堆的話全都化在了這個吻裏,兩人的心意不用再多說一句話。


    謝陳克製著自己的哭腔:“我等了,太久了。”


    他們都等了太久了。


    他們兩如果不小心謹慎,在見第一麵時,就可以擁抱親吻。


    可也正是這份小心謹慎和時間的打磨,讓兩人現在都更加珍重對方。


    螞蟻的手被謝陳環在他身上,他太心疼謝陳了。


    他從來都很難被別人注意到,他從來都是在角落裏默默付出,他連自己的那份心意,都因為害怕和不自信藏在心裏一句都不敢說。


    螞蟻怪自己,怪自己沒有更早一點來找他。


    讓自己喜歡了三年的人活活受了不少委屈。


    他該勇敢點的,他該自信點的,這樣他就會早點知道謝陳喜歡了他那麽久,也不至於在久別重逢後還要一次次互相試探猜疑。


    螞蟻低聲問道:“我是誰。”


    謝陳攥著他的衣擺,“哥……”


    “記住了,我不叫螞蟻,我叫王安彬,是你謝陳的男朋友,一輩子的那種。”


    謝陳的淚洇出了眼眶,伴隨著的,還有一個潮濕的和滿含愛意綿長的吻。


    他從此再也不用嫉妒郤蕭和嚴銘那份感情。


    他有了隻屬於自己的王安彬。


    我之於你,你之於我。都是經過時間沉澱而再也不可失去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這對副cp的喜歡一直是隱秘的,兩人在感情方麵都算不上什麽自信的人,他們分別兩年多,思念讓他們對對方的喜歡越來越濃,直到郤蕭和嚴銘在一起,謝陳才敢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嚐試一下”,否則也許真的會藏一輩子。


    他們試探了彼此太久了,王安彬到最後都沒想好怎麽說,隻是憑借本能。


    他們的性.取向在這個社會還是屬於小眾,能打破曾經的感情理念坦誠布公在一起,對於兩人來說都做了不少心裏建設。


    我很喜歡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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