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軍各部發起大反擊的時候,日軍第13師團師團長赤鹿理正好接到了司令官橫山勇發來的電報。


    看著電文上那簡單但又極難達成的命令,他既有些興奮,又有些猶豫。興奮的是,他知道了麵前的對手果真是木下參謀長所預料的中國軍隊12軍孫玉民部,而且用以對付孫部坦克的刺雷發揮了異想不到的作用,將13輛美式坦克車盡數炸毀;猶豫的是,對手真的不是那麽好打,一個下午的時間,不僅讓自己喪失了近一個大隊的兵力,而且被占據的陣地仍牢牢地掌握在他們的手裏。


    夜色這麽好,赤鹿理當然不會給對手喘息的機會,在兩側的友軍都暫時停止攻擊時,他命令所屬的山炮兵19聯隊和配屬給自己作戰的重炮大隊再度開火,先前仔細標諸過的那片原本屬於116師團的警戒陣地,重新籠罩在了炮火之下。


    “我要今天晚上就將中國軍隊孫玉民部徹底擊潰,命令116聯隊讓出攻擊位置,由秋田君104聯隊主攻,橋本君的65聯隊跟進,知會毛利師團長和岩永師團長,請58師團和116師團協助!”


    赤鹿理一邊下達著命令,一邊脫著軍裝,肩章上的那顆閃耀的金星,在月色下正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去給師團長閣下找把扇子來。”身旁的參謀長以為是天氣過於炎熱,他才會脫去上衣。


    “不,用不上,我要親自上到戰場,用手中的這把刀,痛飲孫玉民的鮮血。”赤鹿理拿起了自己的指揮刀,拔出半截,望著帶著寒光的力鋒,惡狠狠地說道。


    戴存祥七團的攻勢很猛,野滯式彥51旅團的步兵93大隊被打了個出其不意,死傷慘重,如喪家犬一般往後退卻,好在後麵有著他親自坐鎮的步兵92大隊,還有著四輛豆式戰車,在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居然給壓住了陣腳。


    攻擊受挫,戴存祥並沒有執拗地繼續投入兵力去和有著豆式坦克的鬼子較勁,留下了一個營的布置工事警戒和防禦外,主力開始向一團方向靠攏。他攻擊左翼的原因,就是想打破敵人想三麵合圍一團的意圖,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又不能極快地消滅掉左翼的鬼子,那何必把兵力耗在這,白白浪費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翻盤時機。攻擊右翼的二團,碰到了和他一樣的情況,盡管沒有遭遇到鬼子的坦克車,但是在擊破敵人後,在鬼子的第二道警戒陣地受到了頑強的阻擊,接替黃偉的新任二團長沒有戴存祥的命令,他不敢像七團一樣,隻留下一個營警惕右翼,全團都集中在右翼和日軍對峙著,他的這個做法很是正確,既然以自身的實力,確保不了擊敗敵人,那就必須得保證不讓敵人從右翼對我軍造成威脅。


    左右兩側的敵人都被暫時壓製住,那麽事情就很好辦了,傻熊帶領的董文彬旅步兵團和李天喜的一團就成了磨得鋒利的尖刀,將和同樣拔刀出鞘的赤鹿理13師團104聯隊、65聯隊,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拚,而且雙方的最高長官,也都將親自率兵上場。


    仿佛是上天都不忍見到這即將到來的這場生死相搏,不忍見到成千上萬的生命在此地畫上句號,原本月明星輝的夜空,忽然間刮起了狂風,烏雲很快就將整個天穹都布滿。


    王恆從第十軍指揮部出來的時候,已經有稀疏的雨滴從天空掉落,風依舊沒小,唿嘯的聲音很大很響,讓人打心裏都有種畏懼的感覺。雖然手中有傘,但是王恆沒有撐開,如此大的風就算打開了傘,也堅持不了幾秒鍾,就會被吹翻。天氣盡管惡劣,但是他的臉上還是帶著幾分喜悅,因為此行,他達成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方先覺同意讓作為預備隊的60旅出城助戰。


    傾盆暴雨終於從天而降,不僅把整個戰場上空的硝煙洗刷得一幹二淨,連地麵上的斑斑血跡都衝得幹幹淨淨,起先還能看到匯集成一條條的血水,隨著雨下得越來越大,除去混跡了黃泥的水流外,那觸目驚心的殷紅再也看不見。


    開戰前,衡陽就已經有月餘未落半點雨,到了今天,已經是足足有兩月沒下過如此大雨。暴被狂風裹卷著,在天地間形成了麵巨大的瀑布,急速墜落的雨滴在樹梢上、地麵上濺起了層層輕霧。


    傻熊的布鞋已經濕透,比常人大出幾號的腳板,像是巨靈神一般,把雨水濺起的這層輕霧踏碎。他的軍帽早就已經扔掉,頭頂那團蓬雜的頭發已經被打得不能再濕,雨水從頭頂滑他那黝黑的麵龐,嘴唇邊上那圈短須也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根根佇立,身上的軍裝同樣已經是濕透,緊貼在他那壯實魁梧的身板上,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不過他身上帶著的那股殺氣,雙手抱著的那挺捷克式,加上那雙如銅鈴般瞪著的牛眼,很好地詮釋了他殺神般的外形。


    “弟兄們,給我衝,替你們旅長報仇。”傻熊上到一團的陣地上,尚未開口詢問情勢如何,李天喜已經蹲在地上掩麵而泣。當他看到被張油布蓋著,靜臥在地上的董文彬時,身上的獸性就被激發了出來,也不管前麵敵情是什麽,頂著狂風暴雨雨帶著全團的士兵,殺向了鬼子陣地。


    李天喜當然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前去,也帶著一陣地上的殘兵,跟著一起殺將了出去。


    雨太大太大,周邊所有的一切都被掩蓋在其中,周邊十餘米的東西都看不到。衝進雨幕隻一小會兒,傻熊和他的部隊就失去了方向,隻能憑著自己的判斷,向前衝擊著,可是衝出了十餘分鍾,居然都沒有撞到鬼子,這讓傻熊百思不得其解,他哪裏知道,方向感極差的他,竟然領著部隊,和麵前的日軍擦肩而過,從第13師團和第58師團的結合部竄了過去,直到身後傳來激烈的槍響,他才醒悟,又帶著部隊折了迴來。


    李鐵膽身後的槍聲,是李天喜的二營和三營同日軍第13師團104聯隊交上火所發出來的。


    李天喜擔心李鐵膽再出什麽事,匆匆交代了兩個士兵去通知二營三營迴防,左右兩翼都有著友軍,他們也就不用在那邊警戒了。可沒想到才剛剛到達陣地上,就聽到了大隊人馬的嘈雜腳步聲,起先他們還以為是自己人退迴來了,可連喊了幾聲都沒人迴應,二營長立時就明白了,來的可能是鬼子,當即就朝天扣了一槍。


    盡管看不清前麵到底是不是敵人,有多少敵人,但是二營長不愧是新三十四的骨幹,這試探性的一槍打的太是時候。槍聲一響,這邊的弟兄們尚未跟著開槍,對麵就響槍了,純正的三八大蓋槍聲,而且該死不死地,鬼子打出的這一槍恰好打中了一名戰士。


    “是鬼子!”三營長搶在二營長的前沒喊了出來。


    …………


    小丫頭偎靠在孫玉民的身邊,心中不停地咒罵著這該死的雨,原本寬鬆肥大的軍裝被雨打濕後,緊貼在她的身上,將她凹凸有致、曼妙玲瓏的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盡管沒人會去盯著她看,可少女的羞澀讓她還是感到十分的不自在,緊貼在孫玉民的身邊,就是不想讓人發現她的尷尬。


    前方已然響槍,距離非常近,而且異常的密集,這讓孫玉民也無暇去顧及身邊小丫頭的異常,對一旁的林原平喊道:“去支援!”


    “是!”半鬼子沒有半點含糊,當即迴應,可隻跑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問道:“老大,那你呢?”他沒有忘記自己警衛團長的職責,在他心裏,相比起去支援友軍,肯定沒有保護老大那麽重要。


    “你先帶兵支援,我會跟上!”


    “不行,你就在後麵,若讓你上戰場,那還要我們幹什麽!”林原平很堅決,他當然不會同意孫玉民的話。


    “先去支援,我不用你管。”孫玉民幾乎是在吼半鬼子。


    “一連留下,其他各連跟我上!”林原平清楚孫玉民的個性,他一咬牙跺腳,就帶著部隊消失在了雨幕中。


    “我們也跟上!”林原平一走,孫玉民的身邊隻剩下了這一個連的警衛,他完全沒有想在這磅砣大雨中有可能發生什麽意外的事情,隻心係著前方的戰事。


    暴雨前,除去正麵的13師團還在進行著炮擊之外,左右兩翼實際上已然停止了交火。可狂風暴雨中的這一開火,立時引爆了整個戰場,不僅城西北這邊開始激戰,整個衡陽城都猶同是被點燃的火藥桶一樣。城東張小虎的二十師同堤三樹男的68師團;城西的李玉堂所轄46軍、62軍在雞窩山至火車西站一線同青木成一的40師團;城北的王恆139師同日軍116師團第133聯隊,方先覺第十軍和日軍109、120聯隊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交火。


    獨立對坑日軍58師團第51旅團和13師團聯手攻擊的孫玉民部,雖然兵力略顯不足,可是在這狂風暴雨的天氣裏,並沒有處在下方。特別是攻擊一團二營三營的13師團104聯隊,在林原平部支援後,更是顯得特別的吃力,原本就已經是無法再進行持續攻擊,沒料到擊退左側野滯式彥51旅團93大隊的戴存祥七團又衝殺出來,局麵立時逆轉,盡管赤鹿理親自統領著65聯隊壓著,可是還是阻擋不了104聯隊被擊潰的局麵。


    如此大的狂風暴雨,若想再次發動攻擊,恐怕又得把65聯隊搭進去,盡管心有不甘,赤鹿理還是不得不作出罷兵的打算。可戰事打成這樣了,豈是他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的!


    戴存祥的七團像是殺紅了眼的惡魔,趁著老天賜給他的大好機會,直接殺入了13師團的心窩。


    這一下把坐鎮65聯隊指揮的赤鹿魂都給嚇了出來,在警衛中隊的護擁下,匆忙向後撤退,可沒料到先前和104聯隊錯過的傻熊,又忽然間和墊後的116聯隊交戰起來。


    一時間,赤鹿理感覺到自己身陷中國軍隊的合圍中,暴雨之中一時間失去了主張,哪裏還顧得上已經被中國軍隊衝得七零八落的部隊,隻帶領著警衛中隊,在暴雨中倉惶往槍聲稀薄之處逃竄。


    林原平留下的一連,死活不同意孫玉民要去交戰之處的意見,一連長也顧不得犯上之類的軍規,讓幾個士兵架著孫玉民往槍聲稀薄之處而去。


    孫玉民雖然惱火一連長的固執,卻也並沒有太過為難於他,換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在一連長的位置上,他也會采取同樣的做法。


    既然自己都會這樣做,那又怎麽能責怪忠心護衛的一連長呢。


    在一棵大樟樹下,孫玉民他們總算是停住了步子,沒有閃電打雷,在大樹下避雨還是挺好的一件事情。


    在雨中的時候,大家都在警惕和行軍中,沒人會注意到小丫頭的尷尬,可停下來避雨後,她的這個樣子便免不了眾士兵的“偷窺”,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軍座的妹妹,可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漂亮的女人,如此曼妙的身材,誰又能忍住誘惑,不去偷看兩眼呢?


    被眾多火辣辣眼神的窺諭下,小丫頭從脖子到臉都羞得緋紅,她悄聲地對孫玉民說道:“大哥,我想去方便一下,你陪我。”她說方便隻是個借口,因為惟有這樣才能讓孫玉民陪她離開這兒,畢竟全身濕透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真的有些難受。


    小丫頭拉著孫玉民重又跑到了雨中,視力極好的她,發現前方幾十米之處,還有著一棵大樹,去到那邊以後,可以脫去濕漉漉的衣服,扭幹以後再穿上,總比現在要強上很多。


    孫玉民當真以為她要方便,跑出一段,也看到了那棵大樹,便對她說道:“你去,我在這等你!”


    小丫頭自然不願意讓大哥在暴雨中淋著,而且擰衣服還得人幫忙,她也不說明原因,隻是拉著孫玉民繼續往樹下走著。


    小玉英十六七歲在長江邊上跟著孫玉民,從最開始的一個丫頭片子,到現在成了一個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兩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她自然不會在意讓親大哥看見身體,可她倒底是女孩子,有些話她還是說不出口。


    眼見就要到達大樹底下,小丫頭忽然間皺起眉頭,耳朵也側向了大樹那裏,似乎是聽到了什麽,還沒等孫玉民詢問,她忽然轉身抱住了他。


    就在小丫頭抱住孫玉民的同時,大樹下忽然間冒出了幾名鬼子。


    孫玉民眼睜睜看著那幾名鬼子開火,眼睜睜看著從幾支三八大蓋中射出的子彈擊中了緊摟自己的小丫頭,又眼睜睜地看著強大的衝擊力將他和小丫頭都擊倒在地。


    三八大蓋的子彈穿透力很強,孫玉民能感覺到有東西鑽進了自己的體內,他知道這是子彈透過了小丫頭的身體,又打進了自己身體。


    盡管疼痛感很快就襲來,但是比起負傷的疼痛,孫玉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割了幾刀,心肺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他現在明自了,剛剛小丫頭為什麽會皺眉,為什麽會側耳,飛什麽會突然間抱住自己,這是因為她發現樹底下有鬼子。這個永願把大哥擺在第一位的妹妹,在生死關口的時候,用自己的小小身軀,替他擋住了這幾顆致命的子彈。


    “丫頭!丫頭……”孫玉民的喊聲淒慘之極,他坐立起來,緊摟著奄奄一息的小丫頭,完全不顧大樹底下走出來一個又一個端著刺刀的鬼子。


    “大哥,你好久……好久沒……沒有……這樣摟著……我了。”小丫頭臉上並沒有痛楚的樣子,反而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似乎能夠被大哥這樣摟著,她就已經知足了。


    “丫頭,大哥以後天天都這樣摟著你,你要挺住,你不能扔下哥先走。”孫玉民真的落淚了,上一次落淚還是因為陸曼的離去。


    “大……哥,你別……別哭,”小丫頭拚命的想抬起手來,雖然下著暴雨,但是她仍能看出,愛她疼她憐她的大哥已然落淚。


    “我……先……去找……芸姐……了,這……輩子……我……我……能當……你妹妹,……我……真的……真的……很開心,下輩子……”小丫頭斷斷續續的說道,她已經很虛弱,從背後創口流出來的血,把邊上的雨水都給染紅了。


    “別說了,你別說了,下輩子你還做我的妹妹!”孫玉民已經泣不成聲。


    “我……不……不要……”小丫頭輕搖了下頭,說道:“不要……做……妹妹,下輩……子……我……我要……做……你的……女人……”


    最後一個字說出口的同時,小丫頭的嘴裏湧出無數個血泡泡,緊跟著噴著一大口鮮血後,她抬起的那隻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丫頭!”孫玉民傷心欲絕,仰天長嘯,他把那些端著刺刀圍著自己的鬼子兵當作了空氣。


    赤鹿理從大樹下走了出來,將官刀已然被拔在手中。他很好奇,在雙方重兵交戰的戰場上,怎麽會有著兩個中國士兵跑到這來,他尚未發覺,被打中的那個,其實是個女的。


    軍座和小丫頭過去的方向突然響槍,這沒把一連長的魂給嚇出來,當先就往那邊衝去,孫玉民仰天長嘯的時候,圍住他的那些鬼子正要挺刀往他身上紮。一連長顧不得子彈可能會傷到軍座,匆忙開槍,一通集火,將這些個圍成圈子的鬼子全數擊倒。


    “軍座,軍座!你沒事吧?”一連長奔跑中焦急地喊著,他隻看見了圍成圈子的這些個鬼子,卻沒注意到大樹的背後和周邊還有著其他的鬼子。


    軍座!這個稱唿重重地擊在赤鹿理的心頭,和土肥原賢二一樣,他也是個中國通,怎麽會不清楚這兩個字代表著什麽。如果說剛剛這個被圍住的人真的是軍座的話,那麽隻有一個可能性,他就是自己奉命來對付的中國十二軍的軍長,那個號稱“戰神”的孫玉民。


    赤鹿理將手中的將官刀插到了地裏,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把小手槍,對著尚抱著小丫頭的那個中的軍人扣動了扳機,一槍、兩槍、三槍……五槍,槍裏的五發子彈被他全部擊發,視線裏,那個稍顯瘦弱的中國軍人至死都沒有放開抱著的那個人。


    眼瞧著軍座被冷槍擊中,整個一連的人都像是瘋了,沒人還會在惜自己的生命。屠戮,屠殺,所有的鬼子兵,不管是活著的,死去的,都被補了無數槍無數刀。


    當最後一個鬼子兵被殺死後,那個手執武士刀的鬼子頭,怪叫著將刀插入了自己的腹中,又橫向喇了一刀。這是自盡的死法,赤鹿理在開槍的同時,他就已經給自己選擇了死法,能和帝國陸軍最可怕的敵人同歸於盡,對於他來說,是最高最高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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