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民不知道,他的名字被好心的淩維憲同求援電報一起遞到48軍後,很快就從韋雲淞手中傳到了廖磊的手中,然後又被明暗兩道線匯報到了陳布雷和戴笠那裏,引發的震動完全出發了淩維憲的預料,也出乎了他所能掌控的範圍。


    重慶那邊陳布雷和戴笠被這個消息驚愕住的時候,孫玉民還在戰場上。


    他這邊打的很艱苦,宮本純一並沒有因為被前後夾擊而感到恐慌,反而顯得異常鎮靜,沉著冷靜的指揮著偽軍和鬼子兵發動著攻擊。


    先前被往前壓的人潮現在又猶如返潮一般,往自己這邊湧來,還好被一連三連強行壓製住,可是想要像先前一樣把敵人再往前趕,已經是不可能,現在能否堵住敵人搏命的衝擊都是個問題。


    連孫玉民都親自端起了步槍,幫忙射殺鬼子偽軍軍官和機槍手,劉文智同樣操控起輕機槍,那熟悉的兩發點射,或者是二三點射,重新又在戰場歡快的響起,不光身邊的孫玉民和傻熊聽得爽,連許久不碰槍的他自己都感覺到興奮。


    戰場局勢的轉變發生得太快,原本是七團在阻擊,可是當孫玉民的部隊從後麵發動攻擊,鬼子很快就改變了主攻方向。


    七團這邊的壓力從臨近崩潰,頓時變成了一點都沒有,這讓七團從上至下都感到不可思議,隻有楊克誌和小萬擔心地觀望著,敵人的屁股後麵現在可是喊殺聲震天,那不時劃過七團上方天空的流彈,和交戰處不時騰起的交戰火光,都清楚地顯示,自己這裏的壓力全都轉向了那邊。


    “楊團長,我們該怎麽辦?”


    小萬開口問道。


    “我倒是想帶七團攻下去,可是高司令他們就在後麵看著,誰敢私自作這個主呀。”楊克誌沒好氣地說道,如果沒有高敬亭他們這些個四支隊的首長們在,他會毫不猶豫地率部攻下去。


    “我去向司令匯報。”


    小萬早已經按耐不住,如果說七團此時攻下去,他會第一個衝下去,可是楊克誌有顧慮,不敢下達這個命令,自己隻得趕緊去請示。


    “不用了,我到了。”


    透過戰場上厚實的硝煙,高敬亭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楊克誌,你又在編排我什麽呢?”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於這一點,楊克誌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他連頭都沒迴,口中說道:“誰有這個膽子編排您?我隻是覺著孫東家那邊很艱難,如果我們再不動手,敵人肯定會打穿他的部隊,堂而皇之地跑迴六安去。”


    “既然你都已經看出來了,那你還在這幹瞪著?”


    高敬亭說這話的時候已然來到了楊克誌的身邊。


    “我這不是在等著您的……”


    楊克誌習慣性地迴答著,話說到一半,突然間明白了高敬亭的意思,連忙跳上了戰壕,手中的駁殼槍猛地朝前揮舞了一下,大聲喊道:“七團的,全部往前攻擊。”


    楊克誌的喊聲還未落音,小萬就跟著跳上了戰壕,帶頭往前衝去,任憑高敬亭急得跳腳,像隻靈活的小豹子一般,消失在夜幕中。


    “去通知手槍團,協同七團對敵人發動攻擊。”


    小萬跑到前麵戰場上去了,命令隻能讓別的通信員去傳達。


    是時候把他放到部隊去了,小家夥的翅膀已經長硬了,自己不能再把他當成羽翼未豐的雛鷹,阻擋他遨翔天空的誌向。


    孫玉民這邊,盡管一連和三連拚死阻擊和壓製,還是被敵人打穿了臨時布置的防線。本來就已經阻擋不住,七團再一出擊,迫使宮本純一和張昌德的部隊不計傷亡地猛攻,終於從三連臨時搭建的陣地上打破了個缺口,宮本純一、張昌德和幾百鬼子偽軍乘勢衝了出去,雖然董文彬組織部隊又冒死堵上了這個缺口,可是已經無力再去追擊逃出去的敵人。


    餘下的敵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開始崩盤。偽軍們大都跪地投降,而一些不願當俘虜的鬼子兵開始舉槍自戧,也有少數鬼子兵用刺刀剖腹自殺,剩下怕死的鬼子兵也學著偽軍的樣子,跪在地上雙手捧著步槍高舉過頭頂。


    孫玉民看到董文彬的時候,他幾乎快成了血人,也不知道倒底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血,或者是戰士的血,反正他就像個是從血水中撈出來人兒一樣。


    “老大,你責罰我吧。”


    董文彬直接雙膝跪地,眼中盈滿著晶瑩剔透的淚花,聲音中卻不帶半分哽咽和顫抖。這哪還是當年南京城中那個看似文文弱弱的少尉電訊官,他分明已經是被戰火鍛造成一個真正的男人,鍛造成了一個優秀的軍官。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就在這被鮮血染透的戰場上,他跪下了,而且還是痛心疾首的悲傷。三連為了堵上這個缺口,幾乎傾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連自董文彬而下,沒有一個人不帶傷。這是何等的殘酷,三連從組建到這次血戰,表現出來的戰力可以說是完全出乎了董文彬自己的意料,更是出乎了孫玉民估計。可以說,自此戰過後,組建時間最短的三連,在孫玉民的心目中地位比先前高出了一大截。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倔強男人,孫玉民心中突然間有些慚愧,如若不是自己毅然決然地要打霍山,三連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傷亡,這個血人似的漢子,怎麽會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跪在戰場上,請求對他的處罰。


    孫玉民一把拽起了他,說道:“記住今晚,記住這個地方,三連是好樣的,雖然有部分敵人從你們這邊跑了,但是並不能因此抹去三連的功跡。你們雖然沒有做到完美,但是今晚卻是三連浴血重生的日子,看看你的兵們,以後會有誰不是錚錚鐵骨的漢子。”


    孫玉民極少勸人,但是如果此時不在這說點什麽,三連在義勇團會永遠抬不起頭,永遠都會被人指著後背說閑話:當年打六安鬼子的時候,敵人就是從三連那邊破口而逃的。


    站在董文彬身後的三連傷兵們,聽到了這穿透他們心肺的話語,大都激動的流下淚來。他們這些人,敵人的炮火和子彈都沒有讓他們畏懼過,即使是受的傷再重,傷口再疼都不曾讓他們落淚,可是孫玉民的這一番理解的話,這一番心疼他們的話,卻讓他們淚流滿麵,有這樣一個長官,他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高敬亭在不遠處目暏著這一切,不由得感歎道:“這樣子一個人,帶著這樣子一群兵,難怪會有如此大的膽量,敢打縣城,敢死頂敵人的退路。”


    他很清楚,就算今晚上從背後發起攻擊的是自己四支隊的部隊,未必就能打得比人家強,未必就能死死地卡住近三千敵人的退路。


    他正想走過去和孫玉民打招唿,商議打掃戰場等後續事情,眼前卻發生了讓他更為震驚的一幕。


    許多穿著皇協軍衣服,但是臂上纏著白毛巾的士兵,蜂湧地站到了三連傷兵的身後,不斷地有人大喊:“我要加入三連。”


    “除了三連,我哪都不去。”


    “我也要去三連。”


    ……


    孫玉民緊緊擁抱了一下董文彬,又把他推向了劉文智,倆人同樣擁抱了一下後,僅被推向了鄧東平、傻熊、戴存祥、周善軍、黃偉……


    高敬亭沒有想到孫玉民會如此大方,除了帶走了幾百個願意跟著他走的投降偽軍外,所有的繳獲都沒有要,甚至是還要求他上報戰績的時候,不要把他和楊樹鋪義勇團扯進去。


    高敬亭很理解他的做法,畢竟世界上本已經沒有他這號人,曾經的“戰神”突然間冒出來,肯會讓某些人不高興的。


    高敬亭口頭上答應了他,可是哪知道仗還沒開打的時候,參謀長淩維憲就把這件事上報了,這其中當然包括孫玉民這個人。


    …………


    陳布雷這些日子很疲累。隨同老蔣遷到重慶後,更是忙得不得了。武漢失守後,國民政府正麵戰場各參戰部隊雖受重大損失,但還具有再戰力量。當時,正麵戰線第一線兵力已增至步、騎兵261個師又50個獨立旅。國民黨內部也出現了局部分裂和動搖,爆出了驚天的醜聞: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12月18日,國民黨的副總裁、國民參政會議長汪精衛由重慶潛逃河內叛國投敵。先後隨汪投敵的還有國民黨要員陳公博、周佛海、褚民誼、曾仲嗚等十餘人。


    張昌德所轄的六安獨立旅團就是這個時期的產物,國民政府二號人物汪精衛的登高一唿,許多地方保安團和民團甚至有少部分國軍部隊如蒼蠅般,紛紛飛到他這顆已經破殼的臭蛋上,五十五萬皇協軍在短短的一兩個月就組建完畢,原本是烏合之眾,沒有什麽戰鬥力的這些武裝,換上全副日式裝備後,搖身一變成了皇協軍。


    老蔣現在真正的是處入了外憂內患中,既要布署和組織兵力對日作戰,還得消除汪兆銘叛逃並且還要組織新政府的惡劣影響。作為他的貼身幕僚,陳布雷自然會忙得不可開交。


    這還不算,據情報顯示,日軍華中派遣軍司令畑俊六和十一軍司令岡村寧次已經在謀劃進攻南昌。


    曆史上,日軍大本營和“華中派遣軍”為鞏固對武漢的占領、確保長江中下遊航道,以第11軍駐守武漢,在其序列的共有7個師團、2個獨立混成旅團,比其他各區、各軍具有更多的機動兵力,是對中國正麵戰場繼續實施打擊的主要力量。根據日軍大本營的規定,其作戰區域一般保持在以武漢為中心的安慶、信陽、嶽陽、南昌間地區及鄰近要點。南昌是江西省省會,是南潯鐵路和浙贛鐵路的交會點,是中國第九戰區和第三戰區後方聯絡線和補給線的樞紐,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中國空軍以南昌機場為基地,經常襲擊九江附近在長江中航行的日海軍艦艇,對九江及武漢日軍的後方補給交通線威脅甚大,故日軍要改善其在華中的態勢,必然要進攻南昌,並占領之。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在武漢作戰中,就企圖派兵攻占南昌,但因第106師團沿南潯路向南攻擊時在德安西北的萬家嶺遭到中國第九戰區第1兵團的圍殲,傷亡慘重,被迫停止前進;武漢會戰後,為切斷浙江、安徽、江西經浙贛路至大後方的交通線,解除對九江及長江航道的威脅,占領南昌機場以縮短其對中國南方進行戰略轟炸的航程,決定以第11軍各部經過休整補充後便首先實施南昌作戰。


    雖然這場仗是第九戰區的部隊去打,但是各類電報還是像雪片一樣,飛到了陳布雷的桌案上,廖磊發給他的私人電報同樣成為了這些電報中的一員。


    不過還好,陳布雷有個非常好的習慣,當天的事必須當天處理完,否則他連覺都不會睡得安穩。


    當廖磊的電文被展開以後,本已經疲乏的陳布雷驚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電文上隻短短寫了一句話:彥及兄,令婿孫玉民正在攻打霍山。


    陳布雷心中一直有個隱痛,那就是這個女婿。且不說孫玉民給他長了多少臉,也不說為了這個女婿,自己費了多少心血,就光憐兒聞聽到他的死訊後,人簡直都崩潰了,隨後也失去了蹤跡,現在連自己都無法尋找到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可以這樣說,長江邊上城子鎮那一仗,國軍隻是損失了個優秀的戰將,而自己不僅失去了女婿,順帶著還失去了最疼愛的女兒。


    陳布雷也是個人,他同樣有著七情六欲,有著喜怒哀樂。當時孫玉民殉國的消息傳來,他也悲傷過,可沒料到自己的女兒,這個倔強的丫頭,會被這一消息擊垮,整整在床上躺了個把月,消瘦得不成樣子。好不容易恢複過來,卻沒幾天就失去了蹤跡,托戴笠幫忙查找,才知道她去了上海,原本以為她是去尋她大哥,結果壓根就沒去,這丫頭自此就和自己,和那些疼愛她的兄長們失去了聯係。


    這一切一切歸根究底,都是源自於孫玉民殉國的消息,可是現在突然間廖磊給自己發來一封這樣的電報,無疑於是平靜的湖麵投下一顆巨石,讓他整晚整晚都無法入眠,整晚整晚都無法靜下心來。


    在辦公室枯坐到天亮後,他剛打算去洗漱,秘書敲門進來了,手中拿著兩封電報,說道:“主任,二十一集團軍和新四軍都發來了捷報。”


    “新四軍?”陳布雷反問了一句,廖磊發來捷報他還能理解,因為昨晚收到他的私電,說孫玉民在打霍山,他順以成章地以為,是孫玉民帶著二十一集團軍的部隊在打鬼子。現在突然間冒出新四軍來,讓他心頭突然間有了個不好的念頭,難道孫玉民詐死是為了加入那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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