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財雖然經曆過戰場的殘酷,可那時他隻是個看客,而現在,麵前這些或死或傷或生的士兵們,可都是在聽從著自己的指揮,都是因為自己的命令在這和鬼子拚命。可是自己卻沒有能力讓他們打一個勝仗,甚至是沒有能力讓他們全身而退。


    一條條曳光彈道往自己這邊飛射而來,還有那時不時落在自己周邊的榴彈爆炸騰起的火光和巨大聲響,讓王有財越來越有一種無助和無力的感覺。


    皇協軍軍營那邊現在也傳來了槍聲,距離不算太遠,那邊的槍聲和這邊的槍聲相互襯托著,這相當於宣叛了自己的死刑。


    王有財現在的內疚和後悔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不怕死,王雅芳走了以後,他的心也死了,人也相當於一個行屍走肉。可他沒有權力讓手上近二百弟兄,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念而喪命。如果說現在能夠選擇重來,他絕對不會再做這種傻事,因為他發現了,自己壓根就不是打仗這塊料。


    好在王有財他這段時間裏,收伏或者說收買到了幾個心腹,比起他這個半桶水,這些人還是有著一些常識的。


    從後院以及辦公大樓射出來的曳光彈道越來越密集時,控製在王有財這邊的兩挺重機槍終於開始發威,配合著他們中隊原有的兩挺重機槍,組織了一道死亡封鎖線,硬生生地阻止住了日軍攻擊的步伐。


    看到稍稍穩住的場麵,王有財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些許。他以為這樣就能夠和鬼子僵持住,也能夠讓部分傷員撤離這個死亡之地。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自己拿鬼子的重機槍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但是鬼子對付這邊的重機槍,可有著很多的對策。人家連迫擊炮都沒有動用,擲彈筒拋射出來的榴彈,就已經能夠解決所有的麻煩。


    四挺重機槍,當場就啞火了三挺,包含著王有財呆著的這個工事裏。若不是一個心腹舍命壓住了他,王有財也已經命喪天國。


    他推開了那個把自己壓在身下的心腹,借著昏暗的光芒,清晰地看到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兄弟,後背上到處都是破碎的彈片。


    如若不是他的以身相救,那些彈片射中的就會是自己,王有財並沒有得救後的欣喜,有的隻是深深地無力感。


    不管他的眼睛看向哪一邊,見到的都是自己的弟兄倒在子彈或者是炮火下,這對於王有財來說,比死都還要難以忍受。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再也不管那一道道由子彈畫出來的美麗光線,再也不管那由一顆顆榴彈爆炸騰起來的耀眼煙火,他舉著那支早已打空子彈的王八盒子,蹣跚地朝縣府大樓走去,哪怕是擊針不斷地空撞著槍膛,哪怕是他手中的這把槍已經起不到半點殺傷作用。


    一顆榴彈帶著那怪異的叫聲,從遠處往他前進的方向飛來,如果他再不止步,肯定會被這顆榴彈送上西天,可是已經心如死灰地王有財,已經完全無視周遭的一切一切。


    眼見著他要喪命在這裏,突然斜次裏飛出一條身影,將他撞飛出去,又把他整個人壓在身下。


    轟隆……


    榴彈的威力雖然比不上迫擊炮,他也被人壓在身下,可近距離的爆炸還是將王有財震得七葷八素。他使勁地想推開身上壓著的人,可連著使了幾次力,都沒有將壓著他的人推開。


    罷了,罷了。王有財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他甚至都不再去推壓住他的那具身體,睜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天空,望著在夜空中格外絢麗的曳光彈道。


    他沒發現,先前呈一邊倒的曳光彈道的方向已經發生了改變;他也沒有發現,槍聲早已經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了,自己身後槍聲的密集程度早已經蓋過了院子裏鬼子的槍聲;他更沒發現,先前那隻在自己陣營這邊騰起的燦爛煙火,現在在鬼子陣營那邊綻放得更多。


    剛楞子撲倒了王有財後,還是被近距離的榴彈彈片給傷到了,傷勢不重,隻是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齜牙咧嘴。


    感覺到身下的中隊長用力在推他,可是如果現在站起來,隻會讓從頭頂飛過的子彈打成透心涼,強行將這個已存死誌的中隊長壓在身下好一會兒,直到有人伸手拉起他。


    “你沒事吧?”


    說這話的是孫玉民。


    一連一出手,立刻就把鬼子的氣勢給壓了下去,特別是還有著周善軍和傻熊兩個家夥,從院牆那道狗門鑽了進去,在這漆黑的夜裏,新製的弩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首先就是正不停發射榴彈的鬼子擲彈筒兵遭殃,從第一個鬼子倒下,到最後被殺光,他們都沒有想到身邊不遠的地方,有著兩個死神在收割著自己的生命。


    擲彈筒啞火後,他二人又從後麵扔了幾顆手雷到縣府大樓裏,雖然這幾顆手雷能起到的殺傷力有限,但還是給了鬼子兵心理上一個沉重的打擊,特別是臨時指揮官小野中尉,先前的高傲早已經不知道飛去哪兒了,他怎麽都想不明白,憑王有財那區區一中隊的皇協軍,怎麽可能打出這等聲勢,唯一能做成解釋的是,可能整個霍山皇協軍大隊都已經投入到攻擊自己的戰鬥中,後麵都有敵人了,自己肯定是已經被團團圍住了。這一刻,小野恨不得把還擺在房間裏的橋本太郎的屍體,拉出來鞭打。如果不是他色心太大,惹到了張金貴和他的手下,今晚哪至於會打成這樣。


    “向宮本中佐請求戰術指導了嗎?”


    畢竟是從野戰師團出身的軍人,小野從被反擊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已經給宮本大隊長發出電報,可那已經是我們剛遭到攻擊的時候,我們已經擊退了敵人,所以……所以……並沒有向他求援。”


    身邊一個軍曹吞吞吐吐地迴答。


    “八格牙魯!”小野反手一記耳光扇在軍曹的臉上,罵道:“難道你沒有向宮本中隊長匯報,進攻我們的是霍山的皇協軍大隊嗎?”


    “小野君,到現在我都不能確定是皇協軍,所以,所以……”


    軍曹很委屈,可又不敢反駁。


    其實小野心裏也清楚,如果是整個皇協軍大隊來的話,攻擊的規模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可先前他親眼所見,確實是穿著皇協軍軍裝的士兵在進攻,而且馬上就要被自己的部隊擊潰,隻不過這一會兒,好像突然來了生力軍,一支自己中隊無法戰勝的生力軍,放眼四周有能力對自己發動進攻的,除卻皇協軍大隊外,也隻是立煌的國軍部隊,再充其量把佛子嶺民團算上,都是屈指可數的。


    難道王有財早就勾結好了立煌的國軍?小野腦中突然間閃過這一想法,這個人聽說還是佛子嶺王得貴的親子,如果他勾結了國軍部隊和佛子嶺民團,再加上他自己握在手裏的一個中隊皇協軍,這實力已經遠遠地在自己的應付能力之上了。


    “給宮本中佐發急電,報告說國軍主力大舉進攻霍山。”


    小野不想再去印證是否如他所想,因為皇協軍軍營那邊也一下子突然傳來猛烈的爆炸聲和槍聲,顯然那邊也打起來了。


    如果能同時進攻自己和皇協軍,除了立煌的國軍外,他再也想不到任何勢力,或許新四軍有這個能力,但對於他們來說,這種重兵把守的城鎮,向來都不是他們進攻的對象。


    宮本純一剛剛躺下,還沒合眼,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伴著這敲門聲的還有著自己隨身參謀龜田的聲音:“大隊長,霍山急電。”


    “見鬼了,霍山怎麽又出事了。”宮本嘴裏輕聲地罵道。


    他赤腳下了榻榻米,抽開門栓,打開門問道:“龜田少尉,說吧,霍山又怎麽了?”


    “報告中佐,霍山的皇軍中隊正遭受攻擊,請求戰術指導。”


    這是霍山城發來的第一封電報,全文沒提過求援的事,因為發這封電文時,王有財的皇協軍中隊對他們造成的傷害,並不算大,而且他們幾乎已經是穩操勝卷,自然不會提到求援。


    “什麽人,膽敢主動攻擊皇軍?”宮本純一有些惱火,他惱火的其實並不是像飛蛾撲火一般,往自己部隊槍口上撞的中國部隊,他惱火的是這仗一打起來,擾了他的好夢。在宮本純一的意識裏,就算是立煌來了一個團甚至是一個旅的兵力,想要擊潰擁有著一個中隊皇軍外加一個大隊皇協軍的霍山守備力量,沒有三兩天,想都不用想。


    發來的電文裏說遭到攻擊,隻是禮節性地請求指導,並沒有半分求援的意思,這讓宮本純一更加地沒有半分興致,他對鬼田說道:“通知張旅團長,讓他親自去電霍山保安大隊,派兵協助橋本太郎全殲來犯的中國軍隊。”


    “中佐閣下,這兒還有一封電文,是下午發來的,請您先看一下,再下達命令。”


    抗戰初期,日軍的軍官和士兵的軍事素養都較高,就拿龜田來讓,隻是個小小的少尉,但是他卻能夠在適當的時機,做出適當的判斷。


    被壓下來一下午的橋本太郎暴斃的電文,現在總算是到了宮本純一的手上,他三下五除二地看完了電稿,滿臉疑惑地說道:“沒聽說過橋本太郎有什麽疾病呀?怎麽會突然間喪命了呢?”


    “中佐閣下,您應該還記得前幾天我們因為什麽去的霍山。”


    龜田少尉的一句話如同驚醒了夢中人。他立刻明白了,這封電報上說的暴斃,實際上隻是臉麵上的一個說法,橋本太郎的死肯定不是那麽簡單,很有可能就是皇協軍大隊的人所為。電文並不隻是自己這裏收得到,旅團甚至是師團都能夠接收得到這封電文,如果說在電文裏提前到橋本是因為好色而喪命,在聯隊長、旅團長甚至是師團長那,自己肯定都要連帶責任的。


    宮本純一判斷的很準,他也同時猜到了是皇協軍大隊的人對霍山的皇軍中隊發難,但是他沒有把事情想得很嚴重,以為隻是橋本太郎又去招惹人家皇協軍軍官的妻子,最壞的結果是,他把那個女人給殺了。可是橋本自己都已經喪命,就算是有天大的仇恨,也應該化解,皇協軍大隊難道還敢繼續怎麽樣。而且憑他們的戰鬥力,根本就奈何不了自己派駐在霍山的皇軍中隊。


    宮本純一和太多太多鬼子軍官一樣狂妄自大,深受軍國主義思想荼毒的他,永遠都是抱著皇軍無敵,皇軍戰無不勝的想法,永遠都是打心眼裏看不起中國軍隊,哪怕是和他的部隊同樣裝備的皇協軍大隊。


    宮本純一的自傲和自信很快就被擊得粉碎。主管電訊的中尉拿著電文急匆匆地跑來時,他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當看到電文裏說到攻擊自己霍山中隊的是皇協軍一部勾結了國軍主力時,他更是怒不可遏,當即喝令鬼田,讓張昌德馬上過來。


    鬼田奉命才出去,可轉背就重新進來了,身後還跟著滿臉嚴峻的張昌德。


    “張旅團長,我霍山的中隊發來電文說,你的部下勾結國軍主力,偷襲縣城,你有什麽解釋的嗎?”


    宮本純一未等張昌德站定,就開口問道,語氣中全無平日的熱情。


    “放他娘的屁,這是誰造謠生事?挑撥離間我們兩家的關係。”張昌德習慣了在宮本純一而前的咋咋唿唿、大大咧咧,有時甚至還會冒出兩句正宗的川罵,他接著說道:“宮本君,你先看下這封電文再說,這是我親弟弟發來的。”


    張昌德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手下的一個中隊突然反叛,擔心大鬼子宮本會因此翻臉,把身處霍山險境的堂弟兄張金貴說成是自己的親弟弟,意思很簡單,現在被攻擊的不隻有你皇軍的中隊,還有著我親弟率領的皇協軍霍山保安大隊。


    宮本純一看完了張昌德遞來的電文,臉上的烏雲也越來越重,他當即說道:“張旅團長,速度集結部隊,隨我救援霍山。”


    “宮本君,所有的部隊都要集結嗎?六安不守了?”


    張昌德做任何事情前,都會想著給自己留條後路,在川軍中如此,在二十師亦如此,在偽軍更是如此,他此刻想的是不管前麵打的如何,自己要出多少兵力,但不管怎麽樣,都要留下讓他東山再起的本錢,哪怕就是此次出征弄個傷亡慘重,都影響不到他的仕途。


    “當然要留,皇協軍留下一個大隊,皇軍留下一個中隊,我們出城後即刻關閉城門。”宮本純一也害怕因小失大,把六安給丟了,那他就是有兩個腦袋都不夠人家砍的。安排完留守兵力後,又對龜田說道:“立即電告師團長,立煌廖磊部突襲霍山,請師團長戰術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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