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水幕連成一片,傾斜的屋簷仿佛化身山川,雨幕成瀑。


    偌大的臨海城,寬闊街道上,因為這潑天大雨,鮮有人來。


    踏踏踏。


    大雨中,瘦弱老馬淋著雨緩慢行走,雨水衝斥著馬眼,卻依舊睜得炯炯有神。


    柳勝牽著馬,腳步踩在地上,激起水花一片。


    他看著大雨,聲音中帶著追憶神色。


    “在百年前,即便大雨傾盆,這世間處處有潛規則,但人們依舊相信規則會壓過潛規則。


    可惜了,百年歲月滑過,不說潛規則蓋過規則,甚至連規則……都成為了笑話。”柳勝聲音蒼老。


    他確實是馬夫出生。


    官員的兒子是官員,商賈的兒子是商賈,馬夫的兒子也就是馬夫。


    他家世代是馬夫,不出所料,他的後人也會陸續當馬夫。


    不過,幸運的是,年輕時,他碰上了神臨降臨。


    凡世間職業,不分貴賤。


    你若躺平,那就躺平。


    但隻要你努力,你有進取之心,那麽就會有所成就。


    馬夫當得好,柳勝也成為了第一代“馬夫”模範,和王埪的爺爺一般,是力工模範。


    他得到了“權利”和“話語權”。


    他也可以相對而言,更加自由,踏入了禦兵使的道路。


    要知道以往,一位普通的馬夫,哪裏有資格修煉?


    修煉,成為禦兵使……這隻是富人、官府中人才有的資格。


    “一開始,小老兒總覺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世間真有神臨這般大公無私的神靈?”柳勝自嘲一笑。


    底層百姓盲目信神臨,還可理解。


    作為禦兵使,恐怕早就明白,所謂的神靈,不過是強大的生靈罷了。


    神臨再大公無私,恐怕也有自己的欲望。


    即便,祂是一件神器。


    可製作這件神器的主人,那位笙女……總得有自己的訴求?


    “公子覺得,這世間真的能夠如神臨所期待那般,真正……公平、平等?”柳勝扭過頭,看著馬車上的陳康飽以及齊原。


    齊原伸出手,接過雨水:“若說現實中……可能很難,但這是遊戲,一切皆有可能。”


    柳勝微愣,苦澀一笑。


    曾經的神臨終究破碎。


    如今,多了一位禦兵使掌控。


    這位禦兵使,到底走何種道路,又有何想法,柳勝自是不知。


    “羅刹七神,除去小老兒,其餘六神,分別是定遠王、山河王、醉方王……以及羅刹皇帝,第五不凡。


    最強者,便是第五不凡,這百年來,他一直深居簡出。


    有傳聞,他已經無限接近巔峰時期的神臨!”


    柳勝說道,眼中帶著憂慮。


    他也不知,如今的神臨還能夠發揮出多強的戰力。


    “正所謂人人平等,在我眼中,他和你沒什麽區別。”齊原淡淡道。


    柳勝聽到這,身軀微微顫抖。


    他牽著馬,手提韁繩,穿梭在雨幕中。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柳勝坐在馬車前,揮手揚鞭,馬車穿梭於雨幕中。


    傾盆大雨,也未能阻擋馬車的腳步。


    悠哉悠哉。


    十日之後,定波州中,有行人看到,一輛馬車由南往北,橫穿橫斷山,有天級詭靈作惡,馬車上的馬夫以指化劍,輕鬆斬殺,路人皆驚。


    半月之後,一輛馬車跨過無定河,進入顯樂州。


    狂風怒吼,沙塵彌漫。


    顯樂州位於羅刹國最東南,多沙漠地形,與大奉接壤。


    當初,神臨隕落的落鳳城,便位於顯樂州。


    這些年來,大奉與羅刹國時常交戰,羅刹國輸多贏少,已割七城之地。


    這七城,皆位於顯樂州。


    官道之上,塵沙揚起。


    李婉一身男裝,臉上塗抹了些泥料,才更像男人。


    她騎在馬上,看了眼旁邊的馬車,眼中湧現出一縷好奇。


    他們一行七人,欲穿過官道往顯龍郡去。


    在路上的時候,李婉看到了這輛馬車,心中有好奇。


    這條官道並不安全,一輛馬車敢獨自行走,馬車的主人實力不容小覷。


    李婉有自信,也想著多一人多一些安全,便前去問能否同行。


    馬車主人並未拒絕,李婉卻有些驚訝,因為這馬車主人過分年輕,看起來年不過二十。


    難道……那一直吃包子的老頭是個強者?


    帶著這樣的想法,李婉一邊說道:“曾經的顯樂州,雖處羅刹最東南,可經濟最是繁榮,這條官道上,每日都能看到絡繹不絕的商隊。”


    李婉的家族,世代從商。


    曾經,羅刹國的商隊會從顯樂州出發,前往大奉以及其他國家。


    這裏的商事最是興盛。


    “可惜現在,這條路上連隻詭都看不到。”李婉笑了。


    “沒詭才好,一路上安全。”魁梧大漢說道,他腰間配著一柄大刀,因為天氣太熱,敞胸露乳。


    “你們別立旗子。”這時,馬車裏的齊原開口道。


    “哈哈,遇到詭也無事,不是有李叔嗎?”李婉笑道。


    李叔是一位地級禦兵使,算得上一方大高手。


    李叔得意仰頭,他目光落在馬車上,想起什麽,試探性問道:“公子前去顯龍郡,是去探親還是?”


    “殺人。”齊原淡淡說道。


    李叔聞言一愣,旋即看了李婉一眼搖頭。


    原本,他們看齊原不凡,還想著認真結交一番。


    這樣的話,李家也會多一些朋友多一條路。


    可如今,齊原這樣迴答,沒有掩飾。


    很顯然,他身上麻煩不斷,這樣的人不值得深交。


    李婉聽到這,有些失望。


    “你們去顯龍郡做什麽?”齊原隨意問道。


    他是社恐,不會找話題。


    別人問他去幹嘛,他得問迴去。


    李婉沉默許久,迴答道:“退婚。”


    “你?”齊原忍不住笑了,“退婚的人不會姓蕭吧?”


    李婉搖頭:“不是。”


    她有些好奇,姓蕭怎麽了?


    “不是就行,不然這遊戲縫合的太多了。”


    壞消息是縫合太多,好消息是都縫了。


    “??”李婉費解,她繼續說道,“姓石。”


    “石?”齊原眉頭一挑。


    就在這時,原本騎馬的李叔神情微變。


    “不好,前方有大奉的騎兵!”


    他連忙拉住韁繩,飛天看去。


    隻是這一看,他臉上露出緊張和憤怒神色。


    “前方有大奉的三千騎兵,他們……在捕捉我們羅刹國的百姓!”


    前方,塵土飛揚,三千騎兵遊蕩在外,嘻哈怒罵。


    騎兵組成一個包圍圈,在內是上千的大奉百姓。


    他們宛如牲口一般,被困在中央。


    走的慢的,一鞭抽下去。


    哭聲、掙紮聲不斷。


    有的人,一鞭子抽在背上倒地,卻再也沒有起來。


    李叔臉上盡是憤怒神色。


    大奉的軍隊經常來顯樂州打草穀。


    一般而言,也就搶些糧食,或者擄走一些女人。


    像這種擄走大量百姓,當成奴隸販賣的很少見。


    “可惡!”李婉看著前方巨大的塵土飛揚,手緊緊抓著刀柄,青筋宛如藤蔓鼓起。


    “我們必須得繞路,否則被這些騎兵發現,我們很難脫身!”李叔壓低聲音說道。


    其餘的大漢紛紛點頭。


    雖然他們很憤怒,但沒有辦法。


    他們這些人,去和三千騎兵鬥?


    這不過是找死罷了。


    然而就在這時,陳康飽卻一揚鞭,馬車加快速度往前方而去。


    李婉看到這很急:“公子……你這是做什麽?前方危險。”


    她騎著馬,很想追過去,卻無比糾結。


    李叔也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好。


    追上去?


    他們是不敢的。


    這馬車主人……尋死不成?


    還是說,他是大奉人?


    而這時,馬車裏傳來一陣平靜的聲音。


    “我去救他們。”


    “可是……”


    “沒有可是,因為神臨。”


    “神臨?”李婉的大腦瘋狂轉動,“你是裁決會的人?”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


    可是,即便是裁決會的人,又怎能抵擋三千騎兵。


    那三千騎兵中,說不定有天級禦兵使坐鎮。


    根本由不得他們思索。


    李叔也有些急了,心中為齊原擔憂。


    而這時,騎兵之中,似乎有人發現了那輛馬車的存在。


    頓時,幾十騎揮舞著鞭子衝了過來,臉上帶著猙獰和戲謔神色。


    “竟然有人敢過來,送死不成!”


    “又多幾個奴隸,值不少錢!”


    隻是,很快他們的笑容就凝固。


    隻見這時,突然間一道浩瀚、威嚴的聲音突然在天穹中響起。


    “世無光明,但見神臨。”


    “手持光明,黑夜驅盡。”


    “若有不公,喚我神臨!”


    聲音浩蕩,傳遍四野。


    馬嘶叫聲不斷,駿馬揚蹄。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浩瀚的聲音給鎮住了。


    “是誰?”


    “誰裝神弄鬼?”


    這些騎兵一臉迷茫,有的則臉上露出恐懼神色,有的緊緊抓著韁繩,掃視著四方。


    反觀那些被騎兵困在中間的羅刹國百姓,神情各異。


    一位老嫗仿佛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狂熱神色。


    “神臨……裁決之神迴來了!”


    “若有不公,喚我神臨……神臨!”


    有青年男子熱淚盈眶。


    年幼時的記憶重現。


    曾經,奶奶給他講過裁決之神的故事,還告訴他,若是遇到不公之事,輕喚神臨之名,神臨會為他做主。


    可惜,他小時候叫了很多遍神臨,神臨都未曾出現。


    長大後,他才知道神臨可能已死,也可能是虛幻。


    兒時所篤信的神話,多麽可笑。


    可如今,這聲音……


    他看著天穹,看著圍在四周的騎兵,他突然用盡全身氣力大喝道:“神臨!”


    如今,他遇到了不公!


    如今,他聽到了神音!


    此時不喊神臨,何時喊!


    “神臨!”


    他的聲音,也帶動了其他人。


    那些百姓都揭開了昔日的迴憶。


    “神臨!”


    “神臨!”


    不管是孩子、老頭、老嫗、年輕人,都在這個時候,站著齊喊“神臨”。


    因為他們聽過,喊“神臨”時,要站著喊,裁決之神才會降臨。


    聲音排山倒海,宛如一片熱浪。


    戰馬受驚,發出嘶吼,那些騎兵的臉上露出恐懼和迷茫神色。


    就在這時,一道血色的光芒從天而降,整片大地都化為了血色。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下意識抬頭看向天穹。


    隻見,一個偉岸無比、身高近兩百米的恐怖巨人正屹立在天際。


    不,祂不是恐怖巨人,祂是令人敬畏的神!


    祂全身血甲,鱗片森然,神情冷漠。


    祂安靜站著。


    這種偉岸的身軀,這麽恐怖森然的造型,凡是人類,看到的第一眼皆心生恐懼。


    對未知的恐懼。


    不少百姓直接跪地。


    可那一刻,第一個嘶吼神臨的年輕人,卻挺直身軀,看著那個令人生畏的恐怖巨人,他大吼道:“神臨!”


    “神臨”二字,宣泄盡了他此生的委屈,所遭受的不公。


    而這時,那五十丈高的偉岸身影動了。


    祂隻是揮舞了一拳。


    這一拳是在迴應年輕男子的呐喊。


    天地仿佛停頓了一般。


    恐怖的一拳,便是此世的唯一。


    這是神明的一拳。


    轟!


    死!


    頃刻間,三千騎兵,人仰馬翻。


    麵對這恐怖的神威,三千騎兵脆弱如螞蟻。


    別說三千,即便是三萬,又怎能抵擋住這恐怖的一拳。


    所有的百姓心中震驚、狂喜、敬畏。


    有不少百姓跪地,納頭就拜,口中唿喊著:“神臨!”


    而這一刻,齊原若有所感。


    他想起來神臨製造出的初衷。


    “站起來!”


    “你們無需跪我!”


    “神臨,不需要膜拜!”


    這一道神音,仿佛有魔力一般。


    在場的百姓,紛紛起身,每個人都站起來,他們仰頭看著那個龐然大物。


    即便他們的眼中還有畏懼,但他們依舊堅持睜大他們的眼睛,振奮他們的精神,認真看著。


    另一邊,李婉的身軀顫抖,上下牙齦因為顫抖而互相碰撞。


    “李叔……祂是裁決之神嗎?”


    李叔魁梧的肚子上,汗水直流,他看著那位偉岸身影,腿肚子一直顫抖。


    “應該……是吧。”


    “神臨……迴來了。”李婉的聲音複雜。


    她遠遠看著那輛還在緩緩前進的馬車,情緒複雜。


    馬車上的那位齊公子……剛剛還和她聊天的那位……就是裁決之神嗎?


    還是說,他執掌著這天下間最強大的神器……神臨?


    “羅刹國的天……要變了。”李叔悠悠一歎,聲音複雜,不知是欣喜,還是悲傷。


    有時候,有的人希望變化,難道再變化,還能比現在更差嗎?


    有時候,有的人不喜歡變化,他覺得如今挺好的。


    不過這個時候,李叔明白,不管他希望還是不喜歡,這羅刹國的天,終究變了。


    “若有不公,喚我神臨!”


    李叔站直身軀,挺直了脊背。


    他年少時,也喚過“神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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