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車兩邊的婢女,一個是泰平王的貼身婢女蓮花,一個是杜書瑤的婢女翠翠。


    但是這泰平王府,自然是王爺最大,王爺身邊的大丫鬟自然也就壓著翠翠一頭。


    於是杜書瑤在裏麵拍車壁求救的時候,外麵翠翠正想掀開門簾,就被蓮花抓住了手臂。


    翠翠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但是好歹是杜書瑤的貼身丫鬟,不至於真的不懂事不管不顧地衝進去,她家小姐既然嫁到了泰平王府,頂著個王妃的虛頭銜,哪怕泰平王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也必須要忍著。


    這個朝代就是這樣,這個道理不光是翠翠,杜書瑤穿越了這麽長時間,不想懂也必須懂,她現在好歹還能有皇上的一點點微末的憐惜,一旦她對泰平王露出任何嫌棄的跡象,杜書瑤毫不懷疑,她吊命的人參怕是就要斷了。


    這裏可不是和諧的法治社會,王就是法,杜書瑤哪怕生長在紅旗下,是沐浴著時代春風的新社會女孩,可她在這異世界,無依無靠身無長物,又是個該死的藥罐子,現在沒了泰平王妃這個頭銜,她必死無疑。


    杜書瑤敲了幾下馬車車壁,外麵沒有人應聲的時候,就不再喊了,很顯然沒有人能夠救她,她必須自己救自己!


    別的不說就她這身體,再被這麽撞擊幾下到宮裏能不能站起立都是問題,成婚這麽久了,宮裏還專門派人來接,都到了宮裏要是還不能禮數周全地拜見,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杜書瑤用手護著自己的頭,防止被撞擊得昏過去,她看不清東西,但這泰平王據說發瘋起來前幾日還咬了人,此刻聽他的聲音嗚嗚嗚的雖然尖銳卻都被堵在嗓子裏,杜書瑤猜測他是被堵住了嘴。


    他撲了這麽長時間卻隻是貼著她不斷翻滾,杜書瑤大著膽子上去摸了一把,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他身上五花大綁的繩索。


    堂堂泰平王,就像個待宰的活豬一樣被捆著,很顯然是為了讓他體麵地和她這個王妃共乘而弄成這樣的。


    杜書瑤一時間不知道該感歎自己命苦,還是這瘋子命更苦。


    她護著頭稍稍冷靜下來一些,泰平王被捆成這樣子,隻要她注意點,應該不至於造成什麽大傷的……


    求生欲迫使杜書瑤深唿吸,她手在馬車裏麵摸索著,頭上礙事的珠釵索性全部摘掉了,貼著車壁放置,待到進宮再裝扮也不遲,免得誤傷到她自己。


    這時候外麵傳來一聲有些尖細的男子音,“走——”


    車子慣力迫使人向後,杜書瑤抓住這個機會,一腳不知道踩在泰平王的哪裏,整個人的身體朝著馬車前麵躥了一大截,然後扶著車壁和車門的夾角,氣喘籲籲地爬坐起來。


    她唿吸尤其的劇烈,杜書瑤這麽多天吃東西算是活兒,她哪裏進行過這麽劇烈的運動,一身的冷汗快要把她的後背浸濕了。


    “嗚嗚嗚……”泰平王的聲音越發地淒厲起來,杜書瑤靠著車壁,胸膛快速起伏,她感覺自己的肺要炸了,眼前陣陣發黑,卻不知她臉上一直縈繞許久的病氣,因為她這一番動作,久違地彌漫上了少女應該有的鮮活和紅暈。


    泰平王嗚嗚地哀叫了一會,又在地上翻滾著朝著杜書瑤這邊靠近,杜書瑤腳被他壓到了,趕緊收迴來把自己團成一團,頭埋在膝蓋裏麵,這樣不容易被撞倒,又能夠最大限度地自保。


    很快人形粽子再次翻滾到杜書瑤的腳邊,他身高腿長,弓著身子像個勺子一樣把抱著自己的杜書瑤圈在中間,嘴裏一直哀哀嗚嗚的,聲音倒是沒有剛才高了,但是低低地壓在嗓子裏,顯得更加可憐。


    杜書瑤步襪在剛才的蹬動間不知道脫落到哪裏去了,她頭埋在自己的膝蓋裏麵平複唿吸,但是蜷縮在馬車軟墊上的腳趾,突然間接觸到一片溫熱,甚至還有水澤,杜書瑤嗖的一下縮迴腳,把自己抱得更緊了。


    但是她再縮還能縮到哪裏去呢,就這麽點地方,杜書瑤腳背上再次碰到一片蹭來蹭去的溫熱的時候,忍著渾身炸起的汗毛,伸手在自己的腳邊摸了摸,摸到了泰平王的腦袋。


    他嗚嗚聲音很小了,似乎剛才的瘋勁兒過了,他正艱難地用側臉貼著杜書瑤的腳背,至於水澤,杜書瑤摸到他冰冷的發冠順著發冠向下,是他濕漉漉的眼睛。


    杜書瑤睜著一雙因為隻能看到模糊影子,而顯得十分空茫的眼睛,手在泰平王的臉邊僵住了。


    ——他在哭。


    杜書瑤一直以為他嗚嗚嗚的是在發瘋,但是到摸到大顆滾落的眼淚,才知道他是在哭。


    這瞬間杜書瑤不知道為什麽,這瞬間杜書瑤也是一陣難以抑製的心酸,她怕也是怕泰平王的,但是這瞬間是真的忍不住有種和他同病相憐的感慨。


    真是操蛋的命運各有各的操蛋啊!


    鼻子發酸,杜書瑤趕緊仰頭,瞪大眼睛去想其他的事情,比如她家那撿來的串串,經常性地會撞在家裏一些透明的玻璃門和櫃子上疼得嗷嗷叫,杜書瑤每當這時候就會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她想著想著又忍不住笑起來,但是笑完之後更想哭了,日哦,它肯定早就變成一鍋狗肉了。


    腳背上又被蹭了蹭,杜書瑤這是穿越以來,第一次這樣長時間地接觸泰平王,她又縮了一下,也沒地方可躲,就用手搬著泰平王的腦袋,把他挪開。


    關於原身和這個失心瘋的王爺之間的事,是杜書瑤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那段時間,斷斷續續聽翠翠說了一些,那個被後娘算計了嫁給失心瘋王爺的原身杜書瑤,在新婚當夜,就泰平王嚇得昏死,接著發了病,又日夜不停地哭,悲痛過度才久病不起。


    直到她真的把自己活活哭死,她這個不幸和她同名同姓的倒黴蛋,就被閻王給召到這裏來了。


    杜書瑤其實穿越之後就很鬱悶的,小說裏麵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同名同姓容易穿,但是杜書瑤不服氣,她這名字也不像翠花二狗一樣普遍,怎麽就那麽巧也有同名同姓呢……


    其實她也有點能理解原身,嫁給個失心瘋,在這樣的女子以相夫教子為生的朝代裏,下半生就徹底地毀了,怎麽不悲痛欲絕?


    杜書瑤正感歎著,突然間腳上又被貼了,泰平王嗚嗚的聲音已經低得斷斷續續,已經被馬車行走車軲轆滾動的聲音蓋住,除了杜書瑤之外,沒人聽得見了。


    他大概是瘋勁兒真的過了,緊貼著杜書瑤不再亂撞。


    這時候的馬車不存在減震這種東西,路也不是油漆板路,避免不了坑窪和顛簸,先前杜書瑤緊張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隨著泰平王安靜下來,她也逐漸放鬆,他是個瘋子不存在猥瑣心思,杜書瑤也就連腳都不縮了,由著他蹭去。


    隻不過,精神放鬆下來,過度緊繃之後就是整個人癱軟,杜書瑤本來就精力不濟,實在要撐不住哆哆嗦嗦地從寬大的袖子裏麵摸出了一個小瓶子。


    瓶子打開,裏麵一股子苦藥味兒傳出來,是人參和其他補藥燉成的分裝瓶,用於隨身攜帶續命。


    杜書瑤作為相信科學的現代人,最開始對於太醫把百年人參當蘿卜一樣燉湯給她喝是內心拒絕的,畢竟稍微懂點常識的就知道,虛不受補,況且這麽喝會喝死的好麽?治病還是謀殺?


    但是她當時抗拒也沒有力氣,每天被灌,這麽灌來灌去的,杜書瑤發現她真的是靠這東西續命的,喝不死,喝了還賊精神,現在一百年和幾十年的參燉出來的湯她一口就能喝出來,當然最好用的是前段時間皇帝賜下的三百年參。


    後來杜書瑤想想也是,穿越這麽不科學的事情都發生了,還有什麽要去符合科學?


    一小瓶喝空了,她像是吸完了毒的癮君子,等著上勁兒的時候,順著搖晃的馬車車壁軟倒下來,正躺在泰平王的身邊。


    離得這麽近了,杜書瑤才聽清,泰平王還在哭,隻是聲音小得幾不可聞,被這麽捆著肯定難受死了,杜書瑤見他已經不發瘋,想了想伸手在他臉上摸索著,摸到源源不斷的眼淚,哎地歎了口氣,把他嘴裏塞著的東西拽出來了。


    拽來之後為了防止泰平王繼續發瘋,杜書瑤根本沒有扔,手甚至還在他唇邊按著,她又看不清,隻等他再發瘋就給他塞迴去。


    但是沒有,他隻是嗚嗚的聲音稍微大了一點,似乎還是很難受很悲傷。


    杜書瑤覺得自己一定是人參上頭了,見他太難過,還一個勁兒用臉蹭她的手背嗚嗚哭,她把手裏堵著泰平王嘴的東西扔車裏麵,又摸索著他的身後,摸到捆著他手的繩子,廢了好大勁兒給他解開了。


    這過程中泰平王都十分的老實,除了蹭她臉之外就是嗚嗚地從嗓子裏麵發出細細的討好聲。


    杜書瑤不知道他瘋到什麽程度,能不能聽懂人說話,半抱著他邊解還邊說,“你乖乖的,別發瘋,我給你解開就不疼了……”


    但是就在泰平王的手被解開的那一刻,他突然間像個終於得救的孫猴子一樣,一躍而起,撲向杜書瑤。


    杜書瑤反應也足夠快,立刻側躺抱頭,準備迎接疾風,心裏悔得腸子都青了,你說說可不可笑,她一個半死不活的瞎子,竟然去可憐一個瘋子!


    但是想象中的泰山壓頂並沒有砸過來,泰平王腿還被捆著,但是兩隻手分別按在了杜書瑤的頭兩側。


    接著低下了頭,在她嬌嫩的側頸上嗅了嗅,又埋頭在她本來就亂糟糟的頭發裏麵拱啊拱,好半天,嗓子裏麵又焦急地嗚嗚嗚。


    杜書瑤咽了口口水,順著手臂的縫隙側頭看他,看不清,隻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但是恰巧這瞬間馬車軋到了石塊,顛簸了一下,把馬車的小窗子顛開了一個縫隙,晨光趁機鬼鬼祟祟地鑽進來,給杜書瑤眼中模糊的影子打了一層柔光。


    他好像沒有惡意。


    她竟然有這種荒謬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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