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沉下來,晚霞的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地平線上,夏風褪去了白日裏的燥熱,變得輕柔且涼爽。


    傅寒關迴到別莊時,阿梨正坐在桌邊等他一起用晚膳。


    見他進了屋,阿梨悶悶不樂地抬頭喚了一聲“哥哥”,隨後便嘟起粉嫩的櫻唇,興致不高的樣子。


    傅寒關見狀有些詫異,他淨過手後在飯桌邊坐下,侍立在旁的丫鬟奉上一副碗筷。


    “阿梨怎麽了?不開心?”


    自從有了宋雲昭,阿梨的性格顯而易見的開朗許多,今日怏怏不樂的樣子倒是有些罕見。


    阿梨十分誠實地點頭,“有壞人要搶走神女姐姐。”


    壞人?


    傅寒關抬眼看向她身後的丫鬟綠枝。


    鬆枝綠枝是剛調到阿梨身邊的,綠枝年紀大性子沉穩些,見狀連忙上前簡單地將白日在宋雲昭院子裏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


    “成國公許家?”


    綠枝點頭道:“正是,奴婢聽宋家別莊裏的下人們議論說成國公夫人今日上門是在為府裏的二公子相看宋小姐,兩家似要結親。”


    傅寒關聞言夾菜的玉著一頓,深邃的黑眸裏快速地閃過一道暗光。


    阿梨看向綠枝,滿臉好奇地問:“什麽是結親?”


    自被調到小姐身邊,這還是她第一次同自己說話,綠枝心中有些激動,怕她理解不了,便刻意說得簡單易懂:“結親就是許二公子想要將宋小姐娶迴家,從此一起生活。”


    阿梨聽罷後眸光猛的一亮,先前的沉悶一掃而光,她歡喜又渴望地問:“那阿梨也可以和神女姐姐結親嗎?阿梨想要娶神女姐姐。”


    把神女姐姐娶迴來,她就可以永遠陪著阿梨了。


    綠枝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後道:“當然不行,小姐和宋小姐都是女子,女子不能娶女子的,隻有男子才可以。”


    心中升起巨大的失望和沮喪感,阿梨眸中的光漸漸黯淡下去,隻是當她眼神不經意間掃到對麵的哥哥時,突然頓住,眼中又重新燃起光芒,亮得驚人。


    傅寒關被她看得心口一跳,腦海裏隱隱察覺出她要說什麽。


    果然,下一刻便聽見阿梨無限歡喜道:“那讓哥哥娶神女姐姐不就可以了嗎?”


    哥哥娶了神女姐姐以後還是會和阿梨住在一起,這樣的話阿梨就可以永遠的和神女姐姐在一起啦。


    “不可以。”傅寒關神情嚴肅下來。


    阿梨像是被他的樣子給嚇到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明亮的眸子睜得圓圓的,像是一隻受驚了的小鹿。


    傅寒關有些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柔和下來,但清冷的嗓音卻帶著教導的意味,“阿梨,女孩子的清譽很重要,這種話不可以隨便亂說知道嗎?”


    再說了,他對宋雲昭就像是對阿梨那般,當做妹妹一樣。


    阿梨心智雖然隻有五六歲,但也能敏感地覺察出此刻哥哥像是有些生氣,她慢慢紅了眼眶,清亮的雙眸裏氤氳出一層朦朧的水霧。


    “阿梨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說了。”


    小丫頭眼眶含淚,嗓音怯怯,被嚇得不輕的樣子,傅寒關有些心疼,掏出一塊帕子替她擦著眼角沁出來的淚珠。


    是他太嚴厲了,阿梨如今與小孩子無異,什麽都不懂,他應該慢慢教導才是。


    到底是心中太過渴望,阿梨怯生生地抬眸,見兄長神情緩和了下來,她忍不住小聲地問:“哥哥不喜歡神女姐姐嗎?”


    傅寒關聞言握著帕子的手一頓,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那日烏篷船上的情形。


    懷裏的小姑娘被嚇得花容失色,如蝶翼般的羽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搖搖欲墜,潔白的貝齒緊緊咬住花瓣般柔軟嬌嫩的下唇,嬌嬌小小的身子無力地靠在他胸前,整個人看起來嬌弱又可憐。


    心頭沒來由地,竄起一股陌生的悸動。


    ……


    晚上傅寒關做了一個夢,之所以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個夢,是因為夢裏的小姑娘有著一雙明亮動人的桃花眼。


    夢裏的情形又迴到了那隻烏篷船上,隻是四周卻隻有他們兩個人。


    被他抱在懷中的小姑娘仰起一張嬌豔明媚的小臉,清澈的桃花眼定定地凝視著他,裏麵藏了絲絲縷縷的羞澀和期待。


    小姑娘的嗓音又嬌又軟,“傅將軍,你不喜歡我嗎?”


    傅寒關心頭一跳,掌心裏漸漸滲出一層熱汗,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他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出不了聲。


    等不到他的迴答,小姑娘微微上挑的眼尾漸漸泛了紅,靈動的桃花眼裏氤氳出一層朦朧的水霧,慢慢凝聚成晶瑩的淚珠,掛在纖長烏黑的睫毛上搖搖欲墜。


    傅寒關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意亂,想要安慰她卻發不出丁點聲音,隻能伸手去擦她小臉上的淚水,那眼淚帶著灼熱的溫度,灼燙在他的心尖尖上,一下讓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無邊的黑暗裏,男人猛的睜開深邃的黑眸,褪去平日裏的清冷淡漠,裏麵流露出一絲無措。


    寂靜無聲的黑夜裏,響起一道強勁有力的心跳聲,猶如擂鼓。


    ……


    齊杭先前受傅寒關吩咐去調查神醫肖無際的蹤跡,沒日沒夜地搜尋了十多天,這日總算有了線索。


    傅寒關下朝迴了京城中的將軍府後,他便迫不及待地跟去了書房稟報。


    傅寒關聽罷後沉吟片刻,最後吩咐道:“把他請去別莊。”


    齊杭心中疑惑,但還是轉身離去按照吩咐辦事。


    偌大的書房內隻剩下了端坐在書桌後的男人,他垂眸看著手中的竹簡,卻發現再也無法集中注意力,整個腦海已經被另一件事所占據。


    片刻後,男人將竹簡扔到一邊,起身大步離開了書房。


    書房外麵的台階下站了一個著桃紅色繡花長裙的少女,見他出來,秀美的臉龐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哥哥。”何珍娘親昵地迎上前去。


    傅寒關頓住腳步,麵容清冷地看向她,“你怎麽來了?”


    何珍娘凝視著眼前男人麵如冠玉的俊美容顏,心跳漸漸有些加快,她嗓音帶著女兒家的羞澀道:“我見你這幾日總是忙得不見人影,擔心你累壞了身子,所以就親自下廚熬了湯來給你補補身子。”


    她說完後瞪了一眼旁邊的侍衛,嘟起紅唇抱怨道:“隻是他們也太不懂規矩了,連我也不讓進去。”


    傅寒關眉頭微蹙,黑眸中流露出一絲不耐煩,“我之前便說過,書房除了我的允許,誰都不能進。”


    何珍娘聞言低下頭,聲音有些委屈:“可我們是一家人啊,又不是外人。”自家人有什麽好防備的。


    不欲再做無謂爭辯,傅寒關清冷著嗓音道:“你若是沒別的事了就迴去吧,我用不上什麽補湯,以後也不用再送過來了。”


    他說完後徑直下了台階,轉瞬間修長挺拔的身子便消失在月洞門口。


    何珍娘攥緊了手裏的帕子,臉色難看地看向男人離開的方向。


    傅寒關出了府後,駕著馬出了城門直奔宋家別莊。


    不過兩刻鍾的功夫,便已抵達,門房聽見外麵的動靜,拉開大門見台階下立著的男人著一身玄色直,俊美的麵容上神情清冷,眼神淡漠,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勢。


    傅寒關來過別莊幾次,門房早就記住了他的麵貌,此刻連忙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唿,“小的見過傅將軍,不知將軍造訪可有要事?我家夫人和小姐此刻不在府中。”


    “不在?”傅寒關有些驚訝。


    門房點了點頭道:“今日忠勇侯夫人攜府中三公子到訪,我家夫人和小姐陪著他們去附近的一處果林遊玩去了。”


    傅寒關聞言眸光一沉,語氣冷冽了幾分:“忠勇侯三公子,裴瑛?”


    偷偷看了一眼男人有些發沉的臉色,門房竟莫名覺得周遭溫度降低不少,他後背隱隱生出冷汗,“是的,夫人他們去了已有些時候了,小的估計許是快迴了,將軍若是不介意的話,不如入府等上片刻?”


    思忖片刻,傅寒關將手裏的馬鞭扔給門房,抬腳進了大門。


    楊管家聽聞他到訪,連忙將他引至客廳,隨後命丫鬟看了茶。


    傅寒關端起茶盞,用杯蓋撇著杯裏的茶沫,偶爾磕碰到杯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抬眼瞥向一旁的楊管家,冷不丁發問:“我聽阿梨說,貴府最近在為宋小姐相看人家?”


    這也不是什麽好隱瞞的事,楊管家如實道:“我家小姐早已及笄,近日是有幾家夫人有意與宋家結親。”


    他說完後抬頭,猝不及防對上一道深不可測的目光,不禁脊背一寒。


    傅寒關收迴視線,沒再說什麽。


    客廳裏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楊管家卻如同芒刺在背,生出一股想要逃離的穀欠望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楊管家往窗子外麵瞥了一眼,頓時送了一口氣,如蒙大赦:“是夫人她們迴來了。”


    傅寒關起身幾步走到窗戶邊,隻見正對麵的道路上正緩緩走來一群人。


    打頭的兩位婦人一個是宣平侯夫人崔氏,另一個傅寒關不認識,但也能猜出是忠勇侯夫人,她們二人言笑晏晏,看樣子相談甚歡。


    在她們身後,最右邊的是著一身竹青色錦袍的宋雲韶,他眉頭微蹙,神情有些鬱悶。


    宋雲韶左手旁的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荷綠色繡百花纏枝齊腰襦裙,巴掌大的小臉上不過略施粉黛,便比往日更嬌美三分。


    而她身旁跟著的則是一個身形高大的少年,少年五官英挺俊朗,笑容溫暖如陽光,一雙黑亮的眸子總是時不時地看向身旁的少女,裏麵是掩飾不住的驚豔和傾慕。


    傅寒關雙眸微眯,注意到那少年像是說了一句什麽,然後便見他身旁的小姑娘眼睫彎彎,唇邊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來,恰似芙蓉花開,美不勝收,一如前日自己夢中那般。


    眸裏的光暗沉下去,傅寒關覺得那小姑娘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分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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