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白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尤其是在他有意扮成一個乖孩子的時候。


    眉眼幹淨眼神清澈,像是七月流火的日光,溫暖卻不熾熱,眼角眉梢揚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這樣的笑容可以騙過很多人,但這其中絕不包括查爾斯·澤維爾。


    漢克和林秋白打了個招唿之後,離開了書房。


    盡管林秋白有意注意他手裏那厚厚一疊文件,但漢克這次罕見地使用了文件夾,封麵一合,任林秋白再怎麽注意也什麽都看不見。這無疑是一個防備的標誌,林秋白認為,至少說明了這份文件裏的東西他們是不想讓他——也許還有其他人——看見的。


    林秋白並沒有深究這個問題。在目送漢克關上了書房門之後,他將手裏的東西放在了書桌上。


    “給我的?”查爾斯笑問。海鮮粥和魚湯溫暖的香味輕輕慢慢浮動,充斥了這片小小的空間。“你呢?”


    林秋白彎起眸笑了笑。托盤上兩碗海鮮粥和一碗魚湯涇渭分明地擺在兩邊。他伸手將小碗盛的海鮮粥和魚湯端出來,再將白瓷的長勺擺到查爾斯手邊,自己端走了另一碗明顯連碗都比查爾斯的大一整圈的粥。


    麵對著查爾斯揚起的眉,和又好笑又故作委屈的神色,林秋白很認真地說:“魚湯是你的,我隻喝粥。”


    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魚湯很鮮,一點點酸菜完美地壓製了魚本身的腥味。海鮮粥沒有加任何多餘的調料,香菇成為了煮到酥爛的香米和保持彈滑口感的蝦仁之間完美的緩衝。查爾斯看著自己歸來的養子,他坐在那個盛滿鮮花的藤椅上小口小口地喝粥,長長的睫羽溫順地垂落,掩去了那雙黑曜石一般清澈漂亮的眼睛。


    安靜又乖巧,縮成小小的一團窩在椅子裏,與幾年前何其相似的畫麵。


    就好像什麽都未曾發生,什麽都沒有改變。


    但查爾斯知道絕不隻是如此。


    “他的身體經過係統性的訓練強化,查爾斯。”漢克說,“就如那一次你所看見的……那些人利用了ober的能力。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


    在喝完那些湯和粥之後,查爾斯放下勺子,注視著仍舊攪著粥遲遲吃不完最後那點的林秋白,開口了。


    “我親愛的,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他的語氣並不嚴肅,相反,每個單詞都沿襲了查爾斯·澤維爾的風格,溫和又平靜,甚至不會驚擾到一草一木。但這般柔和的口吻所吐出的字句,此時卻如一把尖刀,狠厲而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表麵上的溫馨,剝露出質疑和欺騙的內裏。


    林秋白拿著勺子不停攪動的手停下來。


    果然,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他放下勺子,抬起頭,調整坐姿,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用一種絕對乖巧的姿勢麵對著查爾斯。


    “obsidian·xa.vier”


    “查爾斯·澤維爾曾經有一個兒子,叫做obsidian,和你長得很像。”


    “技術部利用這一點,抽取了obsidian的基因融合到你體內。你小時候身體太虛弱了,如果沒有變種基因,是活不下來的。”


    “為了讓你更好地控製能力,你的父親把你送到了澤維爾學院。後來,基因出現了不穩定性,我們不得不把你接迴基地治療,但你仍舊失去了那一段記憶。”


    “你的父親是為了你好。真正的obsidian已經死了。現在隻有你……隻有你,autumn,隻有你的存在。”


    在被帶迴澤維爾學院後,在能夠獨處時,他第一時間向九頭蛇報告了情況,紅骷髏這樣和他說。


    “這是個很好的切入點,autumn。最堅固的堡壘總是從內部崩塌,而我要你成為那隻木馬。”


    放穩唿吸,控製表情,瞳孔不能顫動,用交疊的雙手掩蓋緊張到微微蜷縮的指尖。他注視著查爾斯,迴答道。


    “我是obsidian,obsidian·xa.vier,是你的兒子。”


    西伯利亞基地早已暴露,被幾大超級英雄組織聯手摧毀。這是在紅骷髏指示下的行動,所以boss應該不會在乎他把九頭蛇供出來——倒不如說,紅骷髏在有意將九頭蛇逐步暴露在英雄們的視野裏。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但跟著長官走總沒錯。


    據林秋白所說,他被九頭蛇抓走,改造並進行試驗,並對他進行了洗腦。恢複記憶的契機是由於斯科特,他和斯科特被送到了同一個實驗室。


    墮天使是九頭蛇的人,因為他們重視了天啟,為了提早完成墮天使計劃掉開了大部分人員,他和斯科特被分開轉移。他被送到開羅,偷聽到天啟針對查爾斯的消息,所以趁著防守薄弱的當口逃了出來,並且去找了查爾斯,正好趕上天啟試圖侵占查爾斯的腦域。


    至於斯科特發生了什麽,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那時候還不太清醒……”林秋白說,他低著頭,兩隻手緊緊攪在一起,聲音空茫虛弱,帶著如此明顯的愧疚,“滿腦子都是查爾斯受傷了查爾斯受傷了,艾瑞克和墮天使靠得那麽近又飛在一起……”


    所以是誤傷。


    林秋白再也說不出話,查爾斯自己為他補全了下文。


    說實話,這個說法可真夠漏洞百出的。


    沒有斯科特,沒有溫祁,有的隻是一個被脅迫被利用被切片被研究的小可憐。好像什麽都說了,但說的都是些靠查爾斯的推測就能補全的部分,所以事實上還是什麽都沒說。


    但obsidian說他不記得了。


    棕發黑眼的男孩,眼底充盈的痛苦是那樣明顯。


    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作為一係列事件中心人物的三個人中隻有林秋白一個人先醒了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林秋白給出的解群有多麽荒謬——或者說,不合情理,太過戲劇性,其他人暫時也隻能默認他這套說辭。


    這種情況,中文一般叫做“死無對證”。


    查爾斯想起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疤,想起他睡夢中痛苦蹙緊的眉,想起他驚醒時眼裏遮掩不住的驚惶。


    想起他那句顫抖的,破碎的,小心翼翼的,查爾斯,你是真的嗎?


    風從窗口吹進來,風聲裏有小變種人們的歡聲笑語。


    查爾斯單手揉了揉額角,輕輕歎了口氣。


    監控錄像裏,男孩純黑的瞳孔宛如暗夜,手裏的長劍幹脆利落送入工作人員的喉。


    “好了,不要再想了,我親愛的。”


    查爾斯朝林秋白張開手,後者從椅子上跳下來,溫順地擁抱了他。


    “查爾斯,我想你了。”


    他的男孩這樣說道,用溫柔又哀傷的語調。


    晚上的時候,林秋白睡在自己的房間。


    從一開始就準備了足夠大的床,的配置讓林秋白即使是現在也能輕鬆地在上麵打個滾兒。房間還是當年的模樣——即使林秋白並不記得。


    黑貓輕車熟路地踩上床,拖了個貓咪印花的抱枕做窩。冷氣很足,這讓林秋白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在柔軟的羽絨被裏。


    查爾斯坐在床沿,俯身在他額心印了個吻。


    “晚安,我的孩子。”


    “晚安,查爾斯。”


    少年安靜地迴吻他的麵頰。


    黑貓臥在一旁,冷翠色的瞳孔裏是嘲諷一般的冷漠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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