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的攔住來鬼鬼祟祟來到此處的人之前, 秦朗腦中對於此人的身份猜想其實不止一個。


    他雖然多疑, 但心中真正懷疑的人還是從最可疑到有些可疑從上到下有一條名單的。


    沈其昌在其中實在算不上最前列的, 甚至他都沒排到前三之位。


    但真的見到沈其昌的臉時, 秦朗又倏然想通了許多從前並未完全解釋得通的細節, 讓一切看起來都變得合情合理了許多。


    譬如那封將顧南衣騙出汴京的信為何有和沈其昌一模一樣、真假不辨的字跡;又譬如肖忠為何知道那麽多他本不該知道的事情;再譬如沈其昌這次為什麽非要趕來汴京、強硬建議封城。


    沈其昌雖然致仕多年,但弟子桃李卻是滿步天下的,他想要辦什麽事情, 隻需找一個弟子便能辦到。


    同沈其昌對視的幾個唿吸間, 秦朗已想了許多許多。


    他和沈其昌就見過這麽半生不熟的幾次麵,當然不在意對方究竟有什麽難處、為何要犯錯、以後又會怎麽樣,可顧南衣不一樣——沈其昌是她如今仍然念著舊情的人之一。


    因著手中已經握著最重要的證據鐵盒,秦朗甚至都不需要從沈其昌口中問出什麽, 一切想必都能在這小小的盒子裏獲得答案。


    但秦朗終歸是要將沈其昌帶迴去對質的,他不願去想顧南衣若是知道此事,心中會是什麽想法。


    “我若是說我今日同你一樣是來尋找證據的,你會信嗎?”沈其昌問。


    他顯然知道自己問的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問題,臉上表情十分平淡。


    “你的意思是,我打開這個鐵盒以後,裏麵的東西不會和你有關?”秦朗反問。


    沈其昌淡然道,“這可以是肖忠陷害我的,我才不想被別人找到。”


    “你真這麽無辜, 就不要人代你去和肖忠見麵、殺了他,又蓄意引走我了。”秦朗道。


    如果不是顧川正好出現,秦朗大概率會追著殺人兇手而去, 自然就沒有機會和時間一發迴馬槍將沈其昌堵個正著。


    偏偏顧川出來得正巧,秦朗被肖忠攔了一下,得知他藏匿了關鍵證據,才正好陰差陽錯地逮住了沈其昌。


    “被你發現也就罷了,”沈其昌沉吟了片刻,居然坦然地搖了搖頭,道,“這次來汴京,我本就沒想能瞞到最後,我隻想看到最後罷了。”


    “什麽的最後?”秦朗皺眉,“肖忠已經死了,你也想顧南衣死?”


    “自然不是。”沈其昌斬釘截鐵地道,“殿下是我的半個學生,更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好孩子,我怎麽會希望她死?”


    秦朗冷冷道,“你助力肖忠,肖忠想殺她。”


    沈其昌輕輕歎了一口氣,他道,“不如先召集所有人再說吧,也省得同樣的話我還需要說上好幾遍。”


    他說這話時已經沒了狡辯的模樣,整個人看起來居然異常平靜。


    就仿佛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根本沒想過瞞到最後似的。


    秦朗也不怕沈其昌耍什麽花招,將鐵盒收起後便一手提起兩條手臂還軟綿綿用不上勁兒的沈其昌,往長安巷的方向而去。


    要通知其他人,根本不必特地跑去那些人家裏。


    隻要秦朗迴到長安巷的時候稍稍刻意地多弄出些聲響來就可以了,自然會有他們安排下的人跑腿通傳。


    這迴長安巷的路對於秦朗來說是爛熟於心,可臨到了長安巷麵前的時候,他卻有些遲疑地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了一眼被他製在手中的沈其昌。


    察覺到秦朗的目光,沈其昌淡然道,“你若怕殿下傷心便大可不必了,她經曆過比今日更不可置信的背叛謀逆。”


    秦朗擰起了眉,他對沈其昌的態度很不喜。


    “她經曆多了,不代表就會習以為常、無動於衷。”他說,“哪怕一次也不該多受。”


    沈其昌驟然沉默,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從前總想為何你生著這張臉卻能被殿下留在身邊近前,現在我明白了。”


    說完後,他也沒等秦朗的迴應,而是直接上前便用肩膀將門推開了一條縫,道,“可一來長痛不如短痛,二來……你焉知殿下心中對我的身份沒有數?”


    扔下這句話後,沈其昌鄭重地正了自己的衣領,又脫下黑色外袍,才邁步跨入了門裏。


    秦朗觀沈其昌不急不忙的模樣一點也不像被抓了個現行的犯人,跟上去時眉宇不由得皺得更緊。


    沈其昌入院後率先在院中坐了下來——雖然礙於手臂不好使喚,他的動作有些滑稽,但到底是穩穩地坐下了,表情看起來甚至算得上平和,“時間尚早,在人到齊之前,不如讓殿下再多睡上一會兒。”


    既然沈其昌沒有逃跑的意思,秦朗也沒將他五花大綁或者吊起來,隻一言不發地坐到沈其昌對麵,將自己身上配著以防萬一的各種暗器以及多備了一份的麻藥都取了出來。


    這事對他來說簡直是日常習慣,動作時很輕靈熟悉,各類暗器都分門別類地擺到一起,方便下次繼續取用就。


    沈其昌饒有趣味地在旁看他動作,不插嘴,隻是臉色有些蒼白。


    ——任誰被卸了肩膀又跟袋米似的被扛過半個汴京城,恐怕都會麵無人色,更何況沈其昌也不年輕了。


    但秦朗絲毫沒有尊老的意思,他低垂著眼將自己的暗器兵器挨個檢查完畢收好,期間除非沈其昌突然移動身體,他一次頭也沒抬起過,好像對沈其昌一點也不好奇似的。


    沈其昌知道那能將他釘在恥辱柱上的鐵盒就被秦朗好端端地放在桌子中央,可秦朗卻全然沒有要打開看的意思。


    乃至於沈其昌幾度覺得自己一伸手就能比低著頭的秦朗率先碰到鐵盒了。


    但沈其昌從肖忠口中聽過這個年輕人的身手,清楚地知道這“我能搶先”的念頭隻是個錯覺。


    半夜三更秦朗扛著個人返迴長安巷的舉動實在算得上是大張旗鼓,長安巷數路人馬均被驚動,不肖一個時辰的功夫,沈其昌要等的人便大致到齊了。


    看起來同平日裏別無二致的秦北淵李承淮自是最先到,緊跟其後的是杜雲錚和隨意將頭發挽起未施粉黛的蘇嫵。


    不過薛振到底沒有親至,他派了一個福林、還有一個顯然剛剛從家裏被拽出來的梁院判一同前來。


    梁院判強忍倦色地拖了個凳子坐到一旁,邊把哈欠吞到肚子裏邊古怪地打量著沈其昌。


    ——別人看不出來,他一個大夫難道還能看不出來?顯然沈其昌的兩條手臂是被人幹脆利落地卸了關節,現在動彈不得、痛不欲生呢。


    而這怎麽看,怎麽都隻可能是秦朗幹的了。


    梁院判覺得自己今日肩上責任有些沉重,好似不僅僅是要將沈老太傅的兩邊手臂接上去那麽簡單。


    “其實最好是陛下親至的,不過有福公公轉述也可。”眾人都坐定後,沈其昌才開口道,“請秦小公子去喚殿下起身吧?”


    秦朗掃了一眼眾人,起身時將桌上的鐵盒抄起帶走了。


    ——他可以不看,但他要保證在顧南衣首肯前沒人先看到裏麵的內容。


    這動作實在毫不掩飾,蘇嫵和杜雲錚低低咬了一陣耳朵也沒猜到髒兮兮鐵盒裏裝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顧南衣出來得很快,隻簡單地劈了外袍,頭發都沒來得及束,顯然是驟然起身。


    她先於秦朗走出門,步伐比平時快上兩分,走了幾步後抬眼,視線在滿院子的人中選中了沈其昌。


    同沈其昌對上目光後,顧南衣便倏地停住了腳步。


    怔忡片刻後,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居然是您。”


    沈其昌站起身來,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兩條無力的手臂搖搖晃晃墜在身體兩旁,“草民一意孤行,不求殿下的原諒。”


    顧南衣定定地看了沈其昌半晌,臉上的神情讓人幾乎瞧不出什麽喜怒之色來。


    半晌後,她攏住兩邊衣襟,輕聲道,“我來了,您說吧。”


    秦朗正好從顧南衣身後走出來,他不由分說地在顧南衣頭頂按了一下,動作略顯粗魯又像是安慰,“我來說。”


    扔下這三個字後,他在眾目睽睽下拉著顧南衣往桌邊走,將她按在了唯一的空位上。


    蘇嫵牙癢癢地看著秦朗好似理所當然地做這一切,一幅想開口又強行忍住了的模樣。


    將顧南衣安置好後,秦朗直接將鐵盒拿出來讓桌上一放,他言簡意賅、駭人聽聞地飛快用幾句話將今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概括了個全,“肖忠今晚和人暗中碰麵,被會麵之人所殺,臨時前告訴我一處他藏物證地點,我去將尋物證時,碰見了沈先生。”


    說到物證兩個字時,秦朗用指節敲了兩下桌上鐵盒,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沈……”蘇嫵難以置信地將目光投向麵無異色的沈其昌,她搖頭喃喃道,“不可能是沈太傅,他將殿下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看待,怎麽會協助肖忠去害殿下?”


    “我確實不欲害長公主性命,”沈其昌開口道,“更甚者,我這是在救長公主。”


    李承淮在這之後幾近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秦北淵亦從沈其昌的話中得到了結果,他下了定論道,“你的目的是解蠱。”


    “不錯,”沈其昌居然笑了一下,他轉臉對顧南衣道,“我給殿下不遠千裏帶來的梅酒,殿下想必已經喝了吧?”


    顧南衣頷首,道,“味道清冽,我確實很喜歡。”


    “那就更好不過了,”沈其昌的笑容逐漸變得古怪起來,“近日殿下身體可有什麽異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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