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我可能也不好了?”顧南衣半轉了身子去看蘇嫵, 半開玩笑地問完, 卻見蘇嫵已經哭了起來。


    蘇嫵邊哭邊抽抽搭搭地道, “宋太後好像要沒了……梁院判剛才讓藥童來給我悄悄傳話, 說宋太後身上蠱蟲看著出了問題, 他抽不開身,讓我來看殿下有沒有……”


    “太後?”顧南衣垂眸想了片刻,朝蘇嫵招了下手示意她走近些。


    蘇嫵小跑到顧南衣身邊求安慰的這時間裏, 秦朗已經想明白了宋太後身上大概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將菜出鍋盛盤, 對顧南衣道,“是肖忠。”


    盡管秦朗還沒解釋過昨晚上究竟發生什麽,但他這麽一講,顧南衣也明白了大半。


    看來昨天晚上的丞相府熱鬧得很。


    隻是看秦朗沒有在蘇嫵麵前明講的意思, 顧南衣也沒追問,隻耐心地安撫了蘇嫵好一會兒,才讓被嚇哭了的她平靜下來。


    一冷靜之後,蘇嫵整個人的思路便又通透起來,她道,“知道殿下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我現在就迴去再打探打探宮裏究竟出了什麽事情,等我一知道,就迴來告訴殿下!”


    她說做就做,風風火火地一提裙擺便離開了長安巷, 倒是和往日依依不舍的模樣全然不同。


    等蘇嫵走了,顧南衣才迴頭對秦朗道,“昨晚上肖忠你也碰見了?”


    “他也去奪蟲笛, 還吹了一次。”秦朗道,“但沒吹響,我以為那是因為他是母蠱宿主的原因,誰知他吹也有用。”


    這確實是之前不知道的。


    肖忠卻將解蠱的規律摸得很清楚。


    顧南衣想了一會兒,道,“不知道秦北淵攔住肖忠沒有。”


    雖說肖忠此時完全可以將宋太後的性命當作自己的籌碼來同秦北淵利益交換,但若是能抓到他逼問一番,顯然能獲得許多用得上的情報。


    “他手中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蠱師,想來或許是他自己一直在鑽研蠱蟲之術培養出來的。”顧南衣說,“早些年曾聽朝中傳過一陣子宣閣留下了能讓人死而複生、長生不老的秘密,最後不了了之,或許也與肖忠有關。”


    肖忠明明被處決卻並未死去、再加上顧南衣自己現在就活生生地站在這裏,隻能說這秘密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


    “再等一等吧,或許今日晚些時候還能有別的消息來。”顧南衣半開玩笑地警告道,“你可別再動蟲笛的主意。”


    秦朗麵無表情地道:“吃飯。”


    但顧南衣這話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午後的一整個下午,她都有意無意地盯住了秦朗的動作,沒讓他有機會迴自己房裏再摸過蟲笛。


    直到天將將黑下來的時候,還穿著一身官服的梁院判匆匆趕到了長安巷裏。


    他雙眼帶著紅血絲,整個人看起來疲倦勞累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摔倒一般,幾乎是扶著門進院子的。


    “坐下說話,”顧南衣訝然道,“情況這麽緊急?”


    梁院判天生是個勞碌命,一兩個晚上不睡覺都比別人來得精神,讓他累成這幅模樣可不簡單。


    梁院判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才苦笑道,“托今日的……”他本來想說“福”,一轉念不太對,又給收了迴去,直接接了下一句,“我總算對這蠱蟲了解得透徹些了。秦相說,這蠱蟲的名字叫不渡,是南疆的聖蠱,傳聞有白骨生肉之效……這些誇張之詞也就不說了,但它確實有保住人最後一絲生機的奇效。”


    顧南衣頷首。


    這些她之前都已經知道了,不過梁院判匆匆趕來要說的並不會隻是這些。


    梁院判又倒了第二杯水,這次卻不急著喝了,而是苦笑道,“太後娘娘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種了子蠱,而母蠱是在……”


    “肖忠身上。”顧南衣道。


    梁院判閉了閉眼,一眼沉痛,顯然早知道了答案,“……可這蠱蟲同殿下身上的並不一樣,更像是一種粗製濫造的贗品,雖也能達到類似的效果——譬如肖忠現在還活著那樣,但據臣推測,又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錯漏差別,比如……”


    “比如肖忠已經老得半截身子進棺材了。”顧南衣接了下去。


    梁院判愕然了一下,他震驚道,“果真如此?”


    “我見過他,”顧南衣頷首,“我甚至將他當成了他自己的祖父。”


    “這就說得通了……”梁院判低頭急促地喃喃自語了一會兒,雙眼發光地抬頭道,“殿下,這蠱蟲並非能治病!隻是借助其中生機達到一種好似疾病治愈的效果!就好像……一道延長了的迴光返照!如此,您醒來四年一直是這幅模樣便也能解釋得通了!”


    顧南衣聽到這裏,突然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原來激越慷慨的梁院判聞言驟然停了一下,半晌才苦笑著道,“……正是如此,因而殿下若是解蠱,也並非是一勞永逸的。”


    “……什麽意思?”第三個人的聲音倏然加入了對話。


    梁院判一悚,轉頭看去,發現是站在一邊聽了不知道多久的秦朗。


    他扭迴臉去重重歎了一口氣,艱難地出口解釋道,“殿下先前便是身染重病,我至今仍沒有想到醫治的法子。蠱蟲雖留住殿下身上一絲生機,可若是解了蠱,那怪病便又會再度纏身了。”


    他咽了口口水,再度補充,“況且我記得,每年特定的時候,殿下身上是會有異常的。我從前以為隻是蠱蟲發作,並未細問……如今鬥膽一問,是否同殿下的舊疾發作有相似之處?”


    顧南衣沉吟良久,才低聲肯定了梁院判的猜測,“確實如此,但隻要有秦朗在身旁,症狀便減輕許多。”


    梁院判輕輕拍了一下大腿,篤定地道,“正是因為蠱蟲每年一度醒來時並不穩定,子母蠱靠近便能平靜下來,再度生效之故。”


    他下了這個定論之後,院中一時竟無人說話,隻有風靜悄悄從一邊院牆吹到另一邊發出的輕嘯聲。


    “……所以,這蠱或許還是不解來得好。”梁院判等了半晌,隻得硬著頭皮再度開口,“至少在找到殿下從前的病如何醫治之前,不解更好。否則蠱蟲解開,那最後的一線生機便……未必能抓得住。”


    顧南衣仍舊沉吟著沒有說話。


    擺在眼前的兩條路都有風險,可又是必須選上一條的。


    解蠱,或者是不解蠱,如今看來都不是上策。


    解蠱,她還要重新麵對先前無論怎麽醫治都沒有起色的怪病;不解蠱,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記憶一路丟失消逝下去,未來是否會變成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的人。


    顧南衣輕輕歎了一口氣,心道世上果然沒有輕輕鬆鬆便得了第二條性命的道理。


    “我聽過一條傳聞,”秦朗突然說,“薛振和顧南衣之間,隻能活一個人。這和顧南衣之前的怪病有沒有關係?”


    梁院判古怪地看了秦朗一眼,“是有些許這消息的傳聞,可從醫理上來講是說不通的……”


    “蠱蟲在醫理上說得通嗎?”


    梁院判:“……”確實說不通,和變戲法似的。


    “解蠱是否必須要一命換一命?”秦朗接著又問。


    梁院判愣了一下,搖頭,“我看著不像,但我對蠱蟲的了解並算不上詳盡。”


    秦朗點了一下頭,他又問,“秦北淵在宮裏?”


    得到梁院判肯定的迴答後,秦朗轉臉對顧南衣道,“我有一個猜想……需先找紀長寧才能做確定。”


    ——或許隻有紀長寧有可能替他確認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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