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汴京城來說, 這注定了是一個不太平的夜晚。


    醜時剛過, 宋太後所居住的宮殿中便點起了燈。


    宋太後身邊最受倚重的嬤嬤迷迷糊糊在外殿聽見了裏頭傳來響動, 聽著像是宋太後在說話, 她立刻打起精神小聲靠近門邊喚道, “太後娘娘?”


    她沒聽到宋太後的迴應,隻是那喃喃自語的聲音似乎又大了些。


    宋太後這半年來夢魘的時候比從前幾十年加起來都多,嬤嬤便理所當然地覺得她又是魘著了, 揉揉眼睛便打起精神推門進了內殿查看宋太後的情況。


    這門剛推開一半, 嬤嬤就覺得眼前一黑、像有人就站在自己麵前似的,頓時驚了一跳。


    她趕緊後退半步,方才看清自己麵前站著的就是宋太後本人,不由得鬆了口氣, 小心翼翼地請示道,“太後娘娘可有什麽事情要吩咐?我去辦就是了。”


    宋太後雙眼茫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像是沒聽見嬤嬤說話聲音似的繼續往外走,行屍走肉一般從嬤嬤身旁繞了過去,眼看著就是要通過外殿出去的意思。


    嬤嬤一愣,趕緊上前阻攔,“太後娘娘,夜深露重,您別出去了。”


    宋太後雙目發直, 推開嬤嬤的手慢吞吞往外走去,腳步虛浮無力地在地上緩緩拖動,聽得人毛骨悚然。


    “……娘娘?”嬤嬤強自鎮定地又喚了一聲, 這次大抵是離得近,她終於聽見了宋太後口中喃喃自語著說的是什麽內容。


    “我要出宮去……”她聲音縹緲地道,“他在等我……”


    嬤嬤硬生生被悚得原地打了一個機靈,想了想快步往外跑去喊人來幫忙攔著宋太後,又急聲讓人去太醫院請禦醫過來。


    ——開玩笑,深更半夜,怎麽可能真讓這般模樣的宋太後出宮去?


    即便在深宮裏也算見多識廣,嬤嬤見宋太後這幅模樣也還是背後一陣發涼,想起了曾經嬪妃們宮鬥時用的厭勝之術。


    可宋太後如今在後宮是獨一輩的,又有誰會這樣對她?


    嬤嬤邊在心中想著,邊連著幾個幫手一起七手八腳地去攔宋太後,又誰也不敢動重手,折騰了一會兒不但沒將宋太後弄迴殿內,反倒還讓她往外走了十幾步,眼看著殿門都在門前了。


    一行人急得滿頭大汗時,太醫院的禦醫們終於到了。


    宋太後眼中全然沒有旁人的存在,隻一門心思用盡全力地越過眾人的百般阻攔往殿外去,那架勢看起來簡直有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若不是宋太後此時沒什麽力氣,這近十人都未必攔得住她。


    好一番爭鬥後,宋太後終於被好幾隻手硬扯著坐在了離殿門口不遠的一張椅子上,掙紮幾下無果之後,她突然瘋狂地大喊掙紮起來,“讓我出去見他!”


    太醫院為首的正是院正,他急得滿頭是汗,連把脈的機會都摸不著,望聞問切隻能草草進行了前兩步就卡在了當中。


    聽見宋太後的厲喝,他下意識地接話道,“太後娘娘要去見誰?”


    宋太後聞言稍稍安靜了一會兒,像是自己也有些疑惑要去見誰似的。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尖聲道,“肖忠要見我!”


    殿內眾人不知道多少人同時沒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肖忠是人盡皆知的太後寵臣,同宋太後關係親密,這誰都知道卻不說破。


    可肖忠都死了好幾年,宋太後突然一幅失心瘋的樣子說要去見肖忠,這光聽著就足夠滲人了。


    院正擦了把冷汗,道,“太後娘娘心情激動,我先讓她鎮靜一會兒——幾位勞煩替我穩住太後娘娘的一條手臂!”


    旁邊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磨磨蹭蹭地一起動了,好容易才製住掙紮撲騰個不停的宋太後,將她的左手臂固定住,由兩名嬤嬤將袖子捋了起來。


    院正掏出一盒金針,深吸口氣便照著手臂上一整條脈絡的穴位從虎口到大臂一路往上紮去。


    ——這本該是一條能讓人從狂躁中逐漸冷靜下來的辦法,隻是看起來嚇人,院正本來也不敢用,眼看著宋太後的模樣實在嚇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一招也並沒有頂用。


    第一針紮下去時,宋太後的唿聲似乎小了一些,可當院正再接再厲將第二針紮下去的時候,宋太後卻突然發出一聲吃痛的尖叫聲。


    院正嚇了一跳,險些將針給插歪了,隻得將動作又加快了三分。


    第三針、第四針……


    等第五針的時候,五個人已經按不住宋太後的身體了。


    一個明明正在病中、向來也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突然爆發出的力道大得叫人驚詫無比。


    院正狠了狠心,將第六針也是最後一針紮進了穴位裏,正好沒入一顆小巧的黑痣旁邊半寸的位置。


    宋太後的尖叫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突然掐斷在了喉嚨裏。


    在眾人緊張不安的注視中,她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有那麽一瞬間,院正幾乎覺得自己的官途和身家性命也隨著宋太後一起倒在了地上。


    但能做到太醫院院正這個位置,他到底還是有過人之處的——譬如他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著膽子彎腰探了宋太後的鼻息,又小心地翻看了她眼皮底下的眼睛。


    宋太後還活著,隻是似乎難以忍受痛苦,又昏死了過去。


    院正鬆了口氣,覺得至少到宋太後醒來之前自己是不會有什麽危險了。


    他趕緊招手讓人將宋太後送去床上,又讓幾位同僚去查看情況,自己則是轉身揪住藥童壓低聲音叮囑道,“快去找梁院判入宮!”


    藥童顯然很是熟悉這般做派,腳底抹油就飛快跑了。


    院正摸了摸自己冰涼一片的額頭,苦笑著發現自己果然連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都浸透了。


    這一夜、宋太後這一病,恐怕對太醫院來說是很難熬啊。


    梁院判趕到宮中時,又是大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即便一路上已經隱隱不安地有了一個猜測,在聽說了宋太後的喃喃自語、又查看過她手臂上的金針後,梁院判的心也還是沉了下去。


    “怎麽了?”院正觀言察色,立刻問道,“有什麽不對勁?”


    梁院判臉色難看地道,“此事需得稟報陛下作定奪了。”


    他凝視了一會兒宋太後的手臂,出手堅定地將金針一根接一根地拔去了。


    這些金針深入血肉經脈中,恐怕相當程度是激怒了宋太後體內的蠱蟲。


    梁院判心中雖然一直模糊猜測宋太後身上的蠱蟲很可能也是成對的,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另一半的蠱蟲竟然是在肖忠身上。


    ——肖忠不但沒死,還想讓宋太後給他續命!


    梁院判將六枚金針扔到一旁藥童捧著的盤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心中控製不住地想了更多。


    宋太後這邊情況突變,那是不是另一邊也有什麽變動?


    他沉思再三,對宋太後身邊嬤嬤道,“勞煩再派個人往丞相府跑上一趟,將今晚的事情告訴秦相。”


    嬤嬤愕然了下,顯然是不解這種事有什麽好連夜和秦北淵通氣的,但猶豫半晌還是應了下來。


    皇宮中的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


    見到秦朗安然無恙地歸來後,原本輾轉難眠的顧南衣竟一覺睡到了大天亮,隻不過起來時也差不多接近晌午時分,肚子更是餓得扁塌塌咕咕直叫。


    顧南衣無奈地喝了杯水才梳洗出了院子,誰知道在院子裏根本沒見到秦朗的蹤影。


    她遠遠瞧見院門是從裏麵鎖上的,便邁步走向秦朗的屋子。


    才走了幾步,秦朗就開門從裏麵走了出來,“你醒了。”


    顧南衣歪頭看他,篤定地猜測道,“你在看蟲笛?”


    秦朗沒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反手將房門帶上,道,“你醒得太晚,已經是午飯的點。”


    顧南衣的視線一路跟著秦朗往灶房的方向去,見他仍舊麵色紅潤、腳步踏實的模樣,才緩步綴在了他後麵,含笑道,“至少你還好好的,說明即便你研究了一宿加一個早上,也沒擅自吹響它。”


    “我先要去找紀長寧。”秦朗硬邦邦道。


    在弄清楚“一命換一命”這說法到底是怎麽來的之前,秦朗當然不會貿然吹響蟲笛。


    ……但肖忠先前試圖吹奏卻連聲音也沒有發出來那一幕叫秦朗記憶猶新,他盯著蟲笛許久,“拿起來隻試著吹一下看看能不能出聲”這個念頭不知道從心中掠過了多少次。


    為此他甚至將蟲笛好好擦洗過一遍。


    ——肖忠吹過的笛子,秦朗才不會毫無芥蒂地直接就上手接著吹。


    可每每這個魯莽的想法剛剛閃現在秦朗腦中,就會被另一個聲音所覆蓋:誰知道是不是一個音節也算解蠱?


    於是秦朗糾結了一上午,還是沒吹。


    一年才一度的三月初四,眼看著就已經過了一半。


    ——不過半日過去,樓蒼或者秦北淵都沒出現在長安巷裏叫秦朗稍稍安心。


    樓蒼應當是沒把昨夜他也出現了的事情說出去。


    “等問過他,我說不定就吹了。”秦朗道。


    “我可真不放心你,”顧南衣無奈地立在門口看他,“真想叫你將蟲笛交到我手裏保管算了。”


    秦朗:“……”他沉默半晌,開口堅決道,“不行。”


    顧南衣原也沒覺得他會同意,輕輕歎了一口氣便不再堅持,歪著腦袋往門框上一靠便安安靜靜地等起午飯來。


    飯菜香味才剛飄出,顧南衣便瞧見秦朗動作一頓、轉頭往外看去,顯然是聽見了什麽動靜。


    她也循著秦朗的視線看過去,等了片刻就見蘇嫵驚惶失措地從院牆上直接跳了進來,“殿下!我聽梁院判派人傳話說您可能也不好了!……您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好像又快要加更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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