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謀逆一案, 在林承彰與許煥等一應大臣的堅持聲中, 終於重新開審,孫業林主審,三司協同。


    林承彰也在宮中, 第一次見到了林景驊。


    即便有蕭壽提前和他打好了招唿,林承彰第一眼看到林景驊的時候,也是嚇了一大跳。


    他聽說過林景驊的事情之後,對他越發好奇, 自然會命蕭壽去幫他找一找林景驊當年的畫像, 雖說這些東西宮中都已經燒毀了,但隻要有心,沒有什麽找不到的。


    就像蕭公公說的那樣,林景驊單從畫像上來看,的確是一位芝蘭玉樹的妙人, 那畫師似乎也傾注了許多情緒在裏麵, 讓人覺得如同天上人遺落凡間一般。


    可是在他眼前的人, 雖說穿著整齊,但凡是暴露出來的地方皆是傷疤。


    更別提那張臉。


    林承彰支吾了半天, 竟然不知道應當和他說些什麽。


    還是林景驊先輕聲笑了一笑,而後向他問安:“陛下。”


    他沒有下跪,隻是普普通通的問安。


    林承彰好不容易才緩過神, 不確定開口:“你……是四哥?”


    林景驊輕輕笑了一聲:“是我,我們應當還從來沒有見過呢,陛下。”


    他的聲音有些略冷清, 實在是迴憶太過難熬,林承彰出生的時候,他呆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忍受著那個男人非常人一般的折磨,偶爾他也能聽他像個精神失常的人一般說說宮中的情況,也聽過林承彰。


    他知道,林承彰的生母是一個心比天高卻沒什麽腦子的宮女,而林承彰也沒有個皇子的樣子,若不是宮中還有幾個好心人,他人早就沒了。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若是他和林承彰一樣,生母都是不得寵的,那他會不會好過一點。


    世上無如果。


    他定了定神:“我聽林韌說,陛下想見我,不知道陛下是想知道什麽?”


    麵對身高還沒有他腿長的小皇帝,林景驊也沒有掉以輕心,而是以一個成年人的方式與他對話。


    皇宮之中,有的都是勾心鬥角,根本就不存在片刻溫情。


    他以為,林承彰是想從他身上知道什麽,又或者是來試探他,對皇位有沒有興趣。


    他唇角微微抿起,輕嗬了一聲。


    這一點細小的表情變化落在了蕭壽眼中,但林承彰卻沒有看到,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呢喃著對林景驊道:“四哥,您受苦了。”


    他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想哭,可又顧忌著自己的身份,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愣是讓眼淚沒有掉下來。


    林景驊微微一怔。


    他有些好笑地看著林承彰,那段黑暗的時光中早已過去了,他不需要遲來的同情,林景驊垂下眼眸:“陛下,您說笑了。”


    林景驊和林承彰統共也沒說上幾句話,林承彰是麵對這樣的四哥根本就不知道說些什麽,若是賞賜,隻怕林景驊覺得他在施舍,若說家常,他們也沒什麽家常可以說,至於不臣之心。


    他們兩個莫名的心意相通了起來,誰都沒有說起。


    本來是林承彰好不容易求來的見麵機會,可見了麵以後才覺得非常尷尬,好半天,他才問出一句話:“四哥,麗華夫人,您想見嗎?”


    想起自己的母親,林景驊稍微變了變臉色,他瞥了林承彰一眼,道:“我死而複生的消息隻是謠傳,想來她也不會相信,有些事情想起來隻有痛苦,不如不見。”


    林承彰聽他這麽說,點點頭,而後又問:“那要不要朕安排人,你遠遠地看上一眼。”


    此時距離麗華夫人中毒,已過了數天,她喝了幾天的藥,已沒什麽大礙,她每天隻在宮中照顧林景亦,閑暇的時候,就對著宮門口發呆。


    林景驊知道的,她是在等他。


    這些事情,都是他在宮中的探子告訴他的,他此次迴到上京,自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宮中又怎麽會沒有人?


    但是他不能見她,若是心中最後一塊柔軟的地方坍塌,他又怎麽毀滅這裏,以報這數十年來的大仇。


    柔軟啊,是他最不配擁有的東西。


    他垂下眼眸:“謝陛下美意,不過,還是不必了。”


    林承彰張了張嘴,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隻是在林景驊快要走的時候,小聲嘀咕了一句:“朕,並沒有想掣肘你的意思,四哥……你畢竟是我四哥啊……”


    他的聲音沒入塵埃,林景驊的身子微微一動,卻像是沒有聽見一半,向著來時的方向走了迴去。


    懷寧宮中,麗華夫人裹著狐裘,坐在宮門口呆呆地看著。


    仍是波瀾不驚,一言不發。


    *


    攝政王府。


    林韌用了十幾日的時間,才將沈封雪帶迴來的冊子全部看完。


    不是書中的內容太過深奧,他看不懂,而是書中的內容大多駭人聽聞,除去林卿許行醫多年所用的秘密藥方,剩下的內容,便是帝王心術。


    所謂的帝王心術,就是如何利用朝臣,讓他們為自己所用,這些還不是最要緊的,最重要的是,這本書提到了如何塑造成一個合格的帝王。


    林韌想起來,大祁的帝王從林卿許開始,幾乎都是按照模板生長的,再一看這本書,裏麵詳細的記載如何摧毀一個人的神誌,又如何利用藥物的培養重新塑造一個人的人格,裏麵的控製手段令人毛骨悚然,乃至於林韌想到自己,想到林景驊,都覺得先帝對他們都已經很溫柔了。


    若是真如這般書上所寫,先帝在小的時候,受到的是比林景驊更加殘酷的摧殘。


    他在幾次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上,再次重新站起來,試圖反抗這一切。


    書房內燭火攢動,沈封雪拎著一壺酒,從外麵進來。


    她身上有很大的寒氣,應是才出門迴來,一見到林韌,她的眼睛眯了眯,道:“還在那裏看呢,我在外麵買了些紅玉燒,在你這兒喝一點。”


    雪天夜寒,她又不想一個人,便拖著酒水來尋林韌。


    她坐在下麵,為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之後,對他笑了笑:“你是在糾結這些東西是要全部毀掉,還是毀一半嗎?”


    林韌合上冊子,揉了揉眉心:“是啊,實在是很難令人抉擇,聖祖皇帝留下的許多藥方,對後世都大有裨益,可我又怕有人看出這些藥方的端倪,若是有心人……”


    林韌頓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沈封雪明了:“且留著藥方罷,剩下的,不是我們能管的。”


    即便是後世有再有人效仿聖祖皇帝,也總會有人改變這樣的結局,不管是什麽樣的朝代,總有清明盛世,也總有腐朽黑暗,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


    林韌聽她這麽一說,無奈地笑道:“你說的對,我總是多想。”


    他從書頁下方摸出了一張泛黃的信封,道:“我割破書頁,發現裏麵還藏著這麽個東西,我猜應當是他寫個林景驊的手書。”


    泛黃的信封,上麵隻有剛勁有力的“贈景驊”三個大字。


    沈封雪倒酒的手腕一頓:“可要打開?”


    林韌將信封放下,道:“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隻不過我覺得,這封信,要麽使他心中最後一點軟弱消失,要麽讓他脆弱到無法選擇活下去,當然,這僅僅是我的猜測。”


    也是憑借著那本帝王心術,得到的結果。


    沈封雪自己也翻過那本冊子上的內容,她與林韌不同,對書中的那些內容隻覺得駭人聽聞,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但她也同樣能猜到這樣的結果。


    沈封雪頓了頓,道:“你且把這封信帶在你身上吧,說不準什麽時候就用得上了,我近日忙得很,沒有辦法一直跟在你身邊,若是有人有心,你且得拖些時間,等我去救你。”


    她說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有了林承彰的首肯,四皇子一案已漸漸水落石出,孫業林那邊已經找到了當年汙蔑四皇子的舊人,按照這個線索抽絲剝繭查下去,隻怕要引出不少人。


    可對林韌威脅最大的人,仍是林景驊。


    “王爺,王妃。”餘靜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得了林韌的首肯,從門外進來,他請了個安之後,將手中的密報遞給林韌:“孫大人遞上來的密報。”


    “孫業林送過來的?”


    林韌微有詫異,他向來清明,理說若是真的查出來了什麽,也應當是送給小皇帝,請他決斷,可這密報送到他府上,還是暗中遞過來的,就耐人尋味了些。


    沈封雪琢磨了一會兒,道:“看來孫大人應該是找到當年暗報四皇子謀逆的人了,此人身份不簡單,所以他不敢繼續調查,前來問你,尋求幫助。”


    林韌已打開折子,沈封雪繼續道:“當然,這個身份不簡單的人一定在幾十年前就叱吒朝堂,先帝對他也是信任的,這滿朝文武細數下來,也隻有那麽一個。”


    林韌合上折子。


    沈封雪一語定音:“陳鴻卓。”


    林韌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左相大人原來在當時,便已經有了那麽大的野心。”


    “重要的不是他的野心,而是他的野心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沈封雪站起身來:“看來我得早早準備了,不僅邊關有仗要打,就連宮中也不消停,林韌,我再問你一次,你可無心稱帝,輔佐林承彰坐穩龍椅?”


    冷風吹過門框,滲入屋內,悄然散開。


    林韌看著她:“帝位無情,可我心有灼灼,無法修那無情道,自然隻能隨你遠走。”


    “如此甚好。”沈封雪望著門外的風雪,道:“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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