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封雪從清和宮中出來的時候, 天上已帶了點點繁星。


    她在宮門口見到了在寒風中等待她的江延, 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坐轎輦,身邊也沒有侍候的人,一起走在迴去攝政王府的路上。


    江延率先開口:“陛下已經知道蘭馨過去的事情了, 想必今夜,宮中的人沒有一個能睡個好覺,不止是陛下,陳鴻卓在近日也會有動作, 吳台既然發動戰事, 隻怕在年前就會派出使臣,來換質子。”


    雙方交戰,不斬來使,交戰之前,歸還質子。


    如今戰爭的號角已然打響, 想必要不了多久, 最多也就是年後, 麗華夫人便會帶著她所出的七皇子迴到上京城,若是像前世一般, 林韌大可在她們二人迴到上京的途中便把她們斬草除根,可今生,有太多的事情不一樣了, 尤其是今夜到訪的那位,他才是最大的變數。


    甚至於前世很多撲朔迷離的東西,都因著他們的重生, 命數的改變,開始從迷霧之中抽絲剝繭,慢慢展現出來。


    她不知道前世七國最後的結局是誰統一,但她隱隱覺得,真正氣數未盡的其實是大祁。


    他們重新歸來,乃是為了它撥亂反正。


    沈封雪道:“的確,想必陳鴻卓應當也已經知道麗華夫人不日迴到上京的消息,或許她們會把希望放在麗華夫人身上,也說不定。”


    江延輕笑,道:“同樣的敵人會使人暫時攜手,他們都不會希望陛下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確是可能達成盟約,這一切,可都要看今夜造訪攝政王的那位,是怎麽想的了。”


    沈封雪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林韌與那位,交談的怎麽樣了。


    她與江延迴到攝政王府的時候,那個人還沒有走。


    沈封雪初一看到他,還以為當初墨惜說的芝蘭玉樹般的少年,是在騙人。


    她也曾經猜測過林景驊是一位什麽樣的人。


    在墨惜的描述中,在初一的懷念中,也在她的打探之中。


    懷念他的人都在說,四皇子當年是一位極其貌美的男子,那個時候,上京城中最威猛的男兒是忠義侯沈承望,最儒雅的男兒是墨家墨惜,最俊美的男兒,便是來自皇家的四皇子。


    這三個人,一路行過,引得無數女子紅了臉頰。


    可眼前的那人一身醜陋的傷疤,便是用衣服遮住,也能在手背上看到劍鋒劃過的傷疤,更別提他的臉,黝黑無比,上麵有好幾道斜著的刀疤,還有那雙渾濁的眼睛,其中一隻用厚重的白布蒙著,而另一隻,則帶著無邊的冷漠。


    豈是一個物是人非就能形容的。


    那麵容冷漠的人,見到沈封雪,卻忽地笑了一下。


    他的聲音喑啞,與當初趙琪開口的時候差不多,甚至更加難聽,他發出了兩聲“桀桀”的笑聲,道:“你如今長得竟這麽大了,想當初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還抱過你。”


    沈封雪怔愣了一下,猶豫道:“四皇子?”


    不是她故意怔愣,她在一開始的時候也猜到今日來拜訪的人是林景驊,但她實在想不到,先帝能下如此重手。


    乃至於,她都不敢認,眼前的人,是林景驊。


    林景驊嗬嗬笑了一聲:“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四皇子了,有的隻是苟且偷生的林景驊,這個名字我已經好久沒有用過了,你隻叫我墨忘便是。”


    沈封雪挑眉:“墨忘?是莫忘前塵,還是莫忘初心?”


    若是莫忘前塵,便是銘記仇恨,此番前來,當是牟取利益,若是莫忘初心……


    她可不覺得一個被先帝折騰成這般模樣的人,還有包容天下的胸懷。


    林景驊的表情稍微凝固了一下,而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沈封雪疑惑道:“我是問了什麽好笑的問題嗎?”


    林景驊看了一眼林韌,輕聲歎道:“也不是多有趣,這是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你與他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竟是一模一樣。”


    沈封雪找了個地方坐下,笑道:“我是他的王妃,自然與他所想相似,所以,您是怎麽迴答他的,不如再與我說一遍?”


    林景驊道:“我已經迴答過了,你晚些自己去問他吧,我留在這裏,也隻是想看看故人的孩子,如今是何種模樣,很好,很好。”


    他的兩次很好,皆是對著沈封雪所說。


    他們當初如兄弟一般的三個人,唯有沈承望先行離開,也唯有沈承望有兩個孩子,他再也見不到當日的威風凜凜的將軍,也隻能透過沈封雪,懷念故人。


    她長得很像他,無論是從哪個方麵。


    林景驊站起身來:“今日我與王爺所言,句句肺腑,不管王爺信與不信,人我已經見到了,剩下的事情,就憑王爺了。”


    他從懷中掏出來一個木製的小盒子,放在沈封雪麵前,道:“這是我欠你父親的。”


    說罷,他對著沈封雪露出了一個幾近猙獰的笑容,而後離開。


    待他走後,沈封雪將放置在她身邊的盒子打開,而後拿到林韌的身旁。


    盒子內,靜靜躺著一枚白玉做的棋子。


    *


    林景驊帶上帷帽,正準備從後門離開,看見小跑過來的餘靜,停下了腳步。


    他辨認了半天,才道:“是阿七啊……許久不見了。”


    餘靜已很久沒有聽見有人喚自己阿七了,他眼眸濕潤,從袖口掏出一個錢袋子,道:“您受苦了,屬下沒有什麽能幫您的,這些銀子,還請您收下。”


    林景驊輕笑:“你當初違抗他的命令救我,已是無以為報的大恩,如今我在於家雖然過得清貧,也不缺這些銀子的,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我並不需要。”


    當年若沒有餘靜相救,他早就變成一具屍體了,又怎麽會要他的銀子。


    餘靜不再說話了。


    他知道眼前這位當初如何風光霽月,他不再堅持,隻道:“我送您出門。”


    “不必了。”林景驊道:“墨先生還在等我。”


    他推門出去,餘靜也看見了遠處的墨惜。


    作為暗子,墨惜從來沒見過他的真麵容,他其實卻見過墨惜無數次。


    也不知道這一次,王爺能否帶著所有人的遺憾,重整大祁。


    他搖搖頭,不願意多想,隻關上了門,迴到王府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墨惜等待林景驊已多時,見他出來,他輕笑了一聲:“怎樣,你應當見著她了吧,可有當年阿望的模樣?”


    林景驊輕笑:“的確是很像,甚至連懷疑我用心的時候,都與阿望一模一樣,我看見她,就好像阿望還在我的麵前。”


    墨惜跟在他身側:“當年我們之中,唯有阿望最具意氣,也最兒女情長,要是今日阿望還在就好了,我們三個人還能喝上一杯。”


    林景驊道:“隻怕阿望知道了我所做的事情,並不願意與我喝酒,畢竟我在見到他女兒之前,並不打算放過林韌。”


    隱藏在暗處兩年,借著於家的勢力籌謀,帶著當年無法忘記的痛與恨,他每一日都在痛苦中苦苦求生。


    先帝那樣殘忍的對待,怎會讓他還有當年雄心壯誌。


    唯有恨意支撐著他苟延殘喘。


    但墨惜知道他的軟肋,他帶著那副塵封的畫卷找上他的時候,林景驊就知道,自己的籌謀,恐怕要有很大的改變。


    那是一副女子的畫卷。


    是他在那人大婚的時候,親手為她做的畫卷。


    他低下頭,輕聲道:“我見到她的時候就在想,隻要她和阿望有一絲的不一樣,我就會毫無顧忌,但是看到她的時候,我不僅想起阿望,也想起兮若。”


    他的心智,在經曆過先帝的折磨之後,變得無比堅硬,可再堅硬的內心,也有不可觸碰的柔軟。


    他敢傷害林韌,甚至敢殺死林承彰,可在麵對沈封雪的時候,他怎麽都不能下手。


    不是因為沈封雪,而是因為,她是沈承望,與兮若的女兒。


    他雖與兮若並無血緣關係,但他看著她長大,將她捧在手心,一直到她嫁人。


    他心中最柔軟的迴憶,那二人的後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傷害。


    可若是她阻止他……


    林景驊的眸光越發深邃。


    墨惜道:“兮若姑娘在天有靈,也定會讚同你這樣的選擇。”


    林景驊看了墨惜一眼,道:“你不用這般遊說我,我雖可以不對林韌下手,但這並不表示我會讓林承彰順順利利地坐著這個皇位,也並不代表著,我不想顛覆這個朝局,就算是沈封雪也是一樣,若是她阻攔我,我也隻會保留她的性命,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會向你保證。”


    “大祁王室,是一個多麽腐爛的地方,這裏隻有肮髒與汙穢,早就該毀掉了。”


    他眸中的冷光更深:“我與林韌,隻是暫時合作罷了,等到我身上汙名洗清的那日,便是大祁毀滅的時候。”


    他看向墨惜:“我知你的選擇,也因故舊之情前來與林韌相敘,但此恨不報,我此生難平,我也知道你的選擇,你追隨阿望多年,自然不會做出傾國覆滅之事,小舅舅,你我二人,注定不能同行。”


    墨惜停住腳步,他已明白,今夜來見沈封雪,與林韌暫時合作,已是林景驊最大的退步。


    待此事之後,他們二人,便隻能互為敵手。


    他拱手,語氣深深:“即是如此,公子來日,不必留情。”


    林景驊笑笑:“墨先生,後會無期。”


    他二人相視作揖,向著更深的夜色中走去,夜月將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分開不同的方向。


    硝煙戰火,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皆已燃起戰意,洶湧待發。


    作者有話要說:小四是沒有辦法當皇帝的,再風光霽月的少年,經曆了這麽非人的折磨,也不會是當年的少年了。


    他沒錯,林承彰對他也沒錯,可他們注定對立,就隻能你死我活。


    帝王之上,白骨皚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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