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靜的聲音一出, 沈封雪立刻推開林韌, 快速且專心致誌地寫起信來。


    旖旎的氣氛一下消失殆盡。


    這翻臉堪比翻書的速度讓林韌無奈,他若是這個時候再對沈封雪說那些話,便是不合時宜, 隻能狠狠地瞪了餘靜一眼,道:“先寫信吧,別耽誤了時間。”


    餘靜摸了摸頭,也不知道他哪裏得罪王爺了, 怎麽感覺王爺看他的目光好像要殺人似的。


    王爺的心思, 可真是越來越難猜測了。


    林韌輕輕咳嗽了一聲,壓下麵上的薄紅,等到沈封雪寫完信,喚來問寒蓋上她和林韌兩個人的印章,送往驛站之後, 才去叫白玉寒。


    白玉寒等待多時, 可臉上沒有半分不耐, 他恭敬地向林韌請安,瞥見了旁邊的沈封雪, 稍微驚詫了一下,又向沈封雪行了個禮。


    林韌神色不愉,先開口:“今日是吹了什麽風, 白大人有空來到本王府上?”


    要知道白玉寒自認清流,並不願意與林韌同謀,再加上翰林院曆來一心為陛下, 他這會兒前來,倒是奇怪。


    白玉寒恭敬地地上手中文稿:“前些時日,陛下命下官為王爺草擬了一份詩賦,微臣今日方才寫完,特拿來給王爺看看,若是微臣寫的有哪裏不夠好,還請王爺說出來,以便微臣改進。”


    的確是有這麽迴事的。


    小皇帝為了討好於他,前些日子確實是讓翰林院為他寫了一篇詩賦,他本也沒在意,像是白玉寒這種文人,不提筆罵他都是大幸了,以往小皇帝也幹過這種事兒,隻不過翰林院的學士們要麽借口拖延,要麽借口寫不出攝政王風采,一個兩個都不願意寫,沒想到今年這苦差事落到了白玉寒身上,他還真真地給寫出來了。


    想必也是因為他出身寒門,無人告訴他官場訣竅,才被抓了壯丁。


    餘靜從白玉寒手中拿過,奉給林韌,林韌掃了一眼,隻見裏麵堆滿了華麗的辭藻,但一看就是沒走心。


    倒是沈封雪,從他手中接過文稿,看完之後,差點笑了出來。


    林韌瞥她一眼,提示她克製,他對這些素來不在意,也不想為難白玉寒,便打算讓他走人,誰知就在這個當口,白玉寒卻是對著林韌直直一跪:“下官鬥膽,求王爺救我。”


    這是怎麽了?


    林韌與沈封雪對視一眼,道:“你且說有什麽事情?”


    白玉寒跪在地上,麵色淒苦:“不瞞王爺,下官苦讀十年,本以為中舉是一件光耀門楣的事情,誰知長公主她……下官雖然家境貧寒,但也不會為了權勢娶自己不愛的人,萬沒想到,長公主為了逼我妥協,竟將下官年邁的老母擄了去,想以此來挾持下官,下官萬般無奈,這才請求王爺相助,下官知道,對於王爺來說,下官可能是一個沒用的人,但還是願意略盡自己的一絲薄力,隻要王爺肯幫我救出母親。”


    他麵容懇切,不像說謊,沈封雪也記起來,當日他與林平婉同遊,林平婉好像是轉了轉手上的鐲子,想必那個時候白玉寒的母親,便被她擄掠去了。


    可他居然能隱忍到這個時候,才找林韌求助。


    她輕輕笑了:“白大人,你所說不過是一言之詞,如何得信?再者說,韶華公主乃是當朝長公主,你娶了她,隻會平步青雲,為何要拒絕。”


    白玉寒一聽這話,氣惱道:“縣主,這平步青雲非我所願!我堂堂男兒,怎能做別人的裙下臣!”


    林韌聞言微動,悄悄看了一眼沈封雪。


    他倒是想做別人裙下臣。


    沈封雪感覺到他的視線,臉上微燥,但還是保持清明,道:“是我失言,大人勿怪。”


    白玉寒搖搖頭:“我怎敢怪縣主,隻是無奈罷了,下官現在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不知道在哪裏,實在是走投無路。”


    這件事情還有待商議,林韌將手稿從沈封雪手中取出,對白玉寒說道:“白大人說的事情本王知道了,本王會派人出去查證,若是韶華真的擄走了你的母親,本王自會給白大人一個交代。”


    這便是答應了幫他!


    白玉寒總算是露出了一絲欣喜,他從餘靜手中接過手稿,含著眼淚對林韌叩拜而別。


    待他走後,林韌方才捏了捏眉心:“林平婉最近還真是長本事了,我本來以為她空有野心,沒想到還開始跟我玩計謀了,灼灼,你說白玉寒這些話,有幾分可信?”


    “自是全都是真的。”沈封雪淺笑道:“我猜測,他的母親的確是被林平婉擄走了,但來此地的真實目的,並非讓我們救出他的母親,而是想憑借這件事情,成為您的謀臣之一,這樣您一旦有什麽動向,他便可以通知林平婉,我隻怕,他的母親身上,不知道被下了什麽林平婉才有的毒|藥,不然,又怎能要挾到狀元公呢?”


    林韌也笑:“這般聰明的做法,可不太像是林平婉能做出來的。”


    沈封雪道:“自然是嚴和玉的主意,他了解我,他篤定我不會相信白玉寒說的話,必會派人查看,且看著吧,待到你的人去查,也隻會發現他的母親是真的被擄走了,繼而佐證了他說話可信,不過不巧,之前林平婉與白玉寒同遊,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鐲子,成色老舊,不像是公主之物。”


    這般細致的心思,當真也隻有沈封雪才有。


    林韌輕笑:“你認為我們當如何,將計就計讓白玉寒暫且成為我們的人,而後再放出一些假消息給他,讓他們自己猜疑去?”


    沈封雪搖頭:“我素來不喜歡被人算計,而林平婉一而再再而三的來煩我,我若不做出反擊,她還真當我是好招惹的,我乃淳洲將軍,想要救出什麽人,輕而易舉,隻是到時候沒有解藥,我倒要看看林平婉怎麽應對白玉寒,對了,你方才和我說你以為自己斷什麽來著?”


    林韌麵色一凝,好半天才道:“我以為,我斷然是打得過你的。”


    沈封雪了然的點頭:“那還真是個錯覺,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


    *


    公主府。


    林平婉懶懶地躺在嚴和玉的懷裏,在他耳邊呢喃道:“琅軒,你可確信,林韌會按照我們的想法,幫白玉寒一把?”


    嚴和玉貪婪地吮吸著懷中女子的香氣,他的手握住了女子的玉手,道:“白玉寒親去,林韌自然會查證,左右你真的藏起了他母親,還怕他查證不成?”


    林平婉輕輕一笑,從他懷裏站起身來:“我自然是不怕他查證,但是你說,白玉寒會不會拋棄他的母親,把這件事情完完全全的告訴林韌?”


    嚴和玉安撫她道:“這是不可能的,白玉寒最為孝順,絕對不會不聽話的。”


    “嗬……”林平婉輕笑:“若是林韌不幫他也罷,我便以此脅迫他當我的駙馬,倒也快哉。”


    哪怕看到了嚴和玉微變的臉色,她也絲毫不避諱,隻是饒有興致地盯著他道:“琅軒可是生氣了,不過你要知道,我遲早會有駙馬的,而這個人,不是白玉寒,也不會是你。”


    她勾手,笑道:“所以琅軒,在我公主府內,收起你的那些手段,若是讓我知道白玉寒的母親出了半分差錯,我就要了你的命。”


    她為公主,而他不過是帳中臣,二人身份天差地別,也隻有在此刻,能殘存半點溫柔,讓他忘記這些苦悶。


    他從背後抱住林平婉:“公主莫要再說這些了,我一顆心已給你,隻求公主有了駙馬之後,不要忘記琅軒。”


    林平婉吃吃一笑,轉過身勾住嚴和玉的脖子,當是芙蓉帳暖,紅燭搖搖,卻不知,梁上君子沈封雪,將二人的對話都聽了去。


    好在沈封雪對真人春宮沒什麽興趣,況且這兩個人著實有點辣眼睛,便重新隱匿在夜色當中。


    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猜測,白玉寒的母親不是被林平婉藏到公主府,就是藏到她的某個莊子上,因為這不是尋常的老婦人。


    若是來日白玉寒知曉自己的母親飽受虐待,林平婉隻怕沒有辦法麵對白玉寒,更別提她仍然抱著將白玉寒招為駙馬的想法。


    所以她定是藏在某處,細心照顧。


    沈封雪仔細的搜索起來,時值長夜,整個公主府都陷入了安靜之中,唯有西側的一間小屋內,浮動著暗淡的燭光。


    這間屋子看似不起眼,但房門外卻是有四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守門,門口金鎖,下方還有一個年紀不大的丫頭倚在門框上昏昏欲睡。


    許是深夜,那四個壯漢也鬆懈了起來,幾個人雖在門口守著,卻是無精打采,拉聳著腦袋,還有人在抱怨:


    “真是不明白,咱們大晚上的不能睡覺,非要守著一個老婆子,唉……”


    “少說兩句吧,迴頭讓人聽見了,又該告你的狀了。”


    就是這裏。


    人已尋到,但她並沒有直接衝進去,而是趁著幾個人都沒看見,倒掛在房梁上,從窗上戳開一個小口子,丟進去一張紙條。


    隨後,隱去身形,消失在黑夜之中。


    白玉寒的母親李氏,原本在房間內掌燈繡花,忽地燭火一跳,便看見一張紙條從窗戶中投了進來,短暫的驚嚇過後,李氏謹慎地撿起那張紙條,看到裏麵如小兒插畫一般的東西,額頭上掉落兩滴冷汗。


    這位恩人,當真不必,她認得字。


    沈封雪從公主府歸來,快速換了衣服,又向著林韌的書房奔去。


    一到書房,江延果然在,老謀士如今穿了一身官服,看起來人模狗樣的。


    見到她風塵仆仆趕來,江延摸著胡子嘲笑道:“姑娘大晚上的闖進一個男子書房,還這般猴急,唉,我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沈封雪嘁了他一聲:“先生,我求求你了啊,少說兩句吧,大晚上的我可不想與你動手,認清楚現實,你現在又沒人可以告我的狀。”


    這句話倒是說的實在,忠義侯去後,沈封雪縱是捅破了天也沒人敢管她,不過……


    江延笑眯眯道:“我本也不想告姑娘的狀,隻不過,關於姑娘小時候的許多往事,卻還是可以和王爺說道說道,想當初——”


    “江延!你若再說話,我可真把你扔出去了啊!”


    她氣急敗壞,差點就衝上去捂住了江延的嘴,上首在翻看折子的林韌總算是抬起頭,饒有興致道:“哦,灼灼的往事聽起來很豐富?”


    江延笑道:“姑娘自幼聰明活潑,往事自然不少,不過看起來能夠成為暫時掣肘姑娘的法寶,王爺,隻能來日告訴你了。”


    沈封雪又氣又惱:“我沒往事,一點也無,林韌你別聽他瞎說。”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一起忍笑,默契的不再提起,江延轉口問道:“姑娘今日夜探公主府,可有發現白郎母親?”


    這一聲白郎讓沈封雪渾身上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嘖了一聲:“尋是尋到了,我把你準備的紙條扔了進去,就是錯了也不怕被別人發現。”


    也隻有江延這種人,能想到用畫畫這樣的方法傳達信息,便是白玉寒的母親不認字,又或是被人發現了,也不怕有人想到是她。


    她本來是想直接把白玉寒的母親劫出來的,然而晚上江延聽到這事兒,卻提供了一個更好的方法——讓白玉寒的母親自己去鬧,逼得林平婉一把,豈不更好?


    他描了畫,詳細的畫出了如何在恰當的時機一哭二鬧三絕食,若林平婉有心保她,必會每日頭痛不已,若是厭煩她給殺了,白玉寒又豈會放過林平婉?


    此等狠辣的方式讓沈封雪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的手段是直率逼迫,讓人退無可退,而江延。


    他的手段根本就不是人。


    沈封雪忍不住感歎,幸好他是淳洲的人,若是他是左相的人,她也隻能趁著哪個夜半,摸到他的府上,一刀給他砍了,永絕後患。


    上首,林韌合上了手中的折子,對江延道:“先生到訪多時,到底有什麽目的,灼灼已經迴來,你應該能說了吧。”


    江延輕笑,看了一眼沈封雪,笑道:“馬上就要六月了,姑娘可知,馬上到了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沈封雪扒了扒手指頭,也沒記得有什麽值得慶祝的日子。


    林韌皺起眉頭:“先生所說,可是選秀之事?”


    選秀?


    是她想的那個選秀嗎?


    小皇帝不是才五歲嗎?怎麽這麽小就要選秀了?


    沈封雪撓了撓頭,便聽江延意味深長地道:“姑娘,別撓頭了,小心變的和周大人一般,年紀輕輕就禿了頂,陛下雖年幼,但按照我大祁的規矩,幼帝身邊依然要有適齡女子伴駕,隻不過相比於從前的三年一次的大選,改為了五年一選,形式上也簡略很多,都是由太後與皇家長輩甄選,如今陛下正好五歲,也是第一撥秀女進宮的時機。”


    還有這般規矩?


    沈封雪有點不太相信,卻聽江延卻繼續道:“據我所知,再過不了幾日,太後便會邀請諸家貴女進宮,屆時,您身為皇嬸,不僅要親去坐鎮,還要幫忙甄選,到時候一群女子盡態極妍,使盡手段互相拉踩,應該還挺有意思的,若不是我是外臣,還真的挺想去看看的。”


    沈封雪:“……”


    見沈封雪臉色很不情願,林韌輕笑,道:“你別嚇唬灼灼,我且和你說說這選秀要注意些什麽,你不必害怕,總歸你身份高貴,她們也犯不到你的頭上。”


    不過屆時,當如江延所說,會是一場好戲。


    作者有話要說:沈封雪:“真是笑話,居然還有人覺得他能打過我!”


    直女發言ing。


    林韌:“嗬嗬。”


    笑不出來.jp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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