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少女這一問,讓本來就詭異的事態往更詭異的方向滑了過去。


    波塞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膽敢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的神祇,整個奧林匹斯山上也沒有幾個,而這個女孩靈魂深處翻湧的力量很明顯源自冥界,那個由自己的兄長哈迪斯統治的死亡國度。


    在冥界的最深處,以遠古之神塔耳塔洛斯的身軀所化成的深淵地獄中,鎮壓著泰坦戰爭中落敗的神靈和可怕的怪物,在後來經年累月的征戰中,不願臣服奧林匹斯諸神的忤逆者也被扔進了這座深淵牢籠,這其中就包括黑夜女神尼克斯的大量子女,他們幾乎都是司職災禍和不幸的惡神。


    千年之前,塔耳塔洛斯的封印不知為何出現了鬆動,飽含怨憤的囚徒們咆哮著一湧而出,將整個冥界攪得天翻地覆,在這場動亂中甚至連冥後珀耳塞福涅都丟掉了性命。最終哈迪斯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才將塔耳塔洛斯重新封印,但是在那之後他卻關閉了冥界的通道,與天界徹底斷絕往來。


    如果眼前這個女孩是當年逃出塔耳塔洛斯的漏網之魚,那麽也難怪她對自己說話這麽不客氣了。


    黑發少女對波塞冬的想法一無所知,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偶爾會慢慢地轉一下腦袋,似乎在辨認周圍的景象,漆黑的瞳孔中沒有半點可稱為情感的東西,使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台機器在掃描環境,而不是在觀察。


    最後波塞冬還是放棄了他不擅長的深思熟慮,直截了當開口詢問:“你到底是誰?”


    當然,他也做好了黑發少女口出狂言甚至譏諷謾罵的準備,畢竟搞不好幾千幾萬年前她就是被自己親手打進塔耳塔洛斯的,會笑臉相迎才有鬼了。


    然而事情再次超出了波塞冬的預料,黑發少女聽到這個問題後,隻是眨了一下眼睛,淡然迴答:“我是尼克斯之子,司職毀滅與破壞的女神,刻耳。”


    波塞冬腦子嗡地一聲,無法遏製的驚愕和恐懼從腦海中瘋狂地生長出來,化作漆黑的鎖鏈鑽入四肢百骸,唿吸也在一瞬間變得極為艱難,像是脖頸上套了一個沉重至極的枷鎖,壓迫得每一寸肌肉骨骼甚至靈魂,都在悲鳴中逐漸崩壞。


    同一時刻,籠罩在整個亞特蘭蒂斯上空的結界像一個水泡那樣消失殆盡!而生命之柱神殿,這個被充盈的海皇神力所保護的區域,也被大量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黑色羽毛和煙霧蠶食扭曲,從高空俯瞰,就像一塊巨大的藍色水晶上忽然出現了大量蛀孔,還在持續不斷地腐爛。


    這一切隻發生在倏忽之間。


    波塞冬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可怕的錯誤,這個少女竟然能夠操縱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毀滅與消亡的力量!


    不,從根本上來講,整個冥界都是從黑暗與混沌中孕育出來的。也就是說,這個少女身上的力量更加純粹和原始,與宙斯這一代的神祇相比,她明顯更接近世間萬物的起源——混沌之神卡俄斯。


    為什麽這麽可怕的神祇還會存在於世界上?!他們不是早就應該徹底消失在塔耳塔洛斯深處了嗎?!難道自己今天會喪命在她手上?!不!!!——


    崩毀的力量撕碎亞特蘭蒂斯上空的結界後,大量海水開始從破裂的天穹上瘋狂地傾倒進神域之中,地麵上的石磚和建築也在越來越頻繁的震動中,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嘩啦啦地倒塌。


    正在埋頭趕路的我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海水層的高度已經下降到幾乎頂在腦門上了,密集的雨點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伸手抹了一把臉,滿嘴都是鹹澀味。


    支柱倒塌後,傳送陣理所當然的失效了,即使是距離最近的南大西洋領域,一路狂奔過來也花了不少時間,等我趕到南大西洋支柱下的時候,舉目望去隻剩一片廢墟,當時心就涼了半截——臥槽,蘇蘭特不會被倒塌的神殿壓死了吧?!


    不死心地吼了幾嗓子,沒有任何反應,我隻好憑借那縷若隱若現的小宇宙在滿地碎石裏扒拉,終於給我發現了幾塊碎裂的鱗衣甲片,再往下挖幾寸,一撮落滿了灰塵的萱紫色頭發就露了出來。


    我用小宇宙裹住他周圍的大塊碎石,免得挖掘的時候滾動滑落造成二次傷害,而且挖幾下就得停下來檢查有沒有垮塌跡象,精神緊繃累得要死。


    前後折騰了大半個小時,終於把蘇蘭特完整地從廢墟裏扒了出來,看上去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他身上的鱗衣也碎得七七八八,稍微一搓就碎成了齏粉。小金蛇一路躥上蘇蘭特的脖子,一口咬住動脈開始治療,我把他放在相對平坦的空地上,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飛速愈合,心裏終於踏實了一點。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趕來,我抬起頭,失笑:“狄蒂絲,你怎麽過來了?”


    她幾步衝到我麵前,激動得說話都差點咬到舌頭:“海、海龍大人!我看到北大西洋支柱倒塌後就馬上趕了迴去,可是那裏已經砸得什麽都沒有了,我……我還以為……但是我馬上感覺到您的小宇宙在這附近,所以我就跟過來了!您沒事吧?!”


    “放心吧,我好著呢。”我抬起手臂蹭掉臉上的汙漬,低頭看了一眼唿吸逐漸趨於平穩的蘇蘭特,輕聲道,“有事的人,不是我……”


    狄蒂絲看了看我,沒再說話,安靜地陪伴在身邊。


    我也在仔細地看著她。


    海水層還在持續下降,雨點也愈來愈密集,地麵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匯聚成無數條溪流往更低窪的方向奔騰而去;遠處的生命之柱下爆發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陰冷小宇宙,然後那股小宇宙就和波塞冬開始廝打,一陣一陣驚天動地的轟擊隔著八百裏地都清晰可聞;所有的黃金聖鬥士都在往生命之柱的方向趕去,那裏關押著他們畢生的信仰,也是他們願意豁出一切去守護的女神,路上依舊有為數不少的海鬥士試圖攔截他們,小宇宙衝突到處都是,給本就搖搖欲墜的亞特蘭蒂斯雪上加霜。


    這是我這輩子經曆過的最糟糕的場麵,沒有之一——整個世界都在塌陷崩毀,我站在一片廢墟裏被淋得像隻落湯雞,傾盆大雨沿著緊貼麵頰的濕漉漉的劉海一路滑進眼睛裏,又順著臉頰一路流淌直到下巴尖,不斷滴落融入腳下已經變得有些湍急的水流。


    狄蒂絲的頭發也濕透了,本來應該是像雛鳥羽毛一樣毛茸茸的金發現在緊緊貼在她的臉頰和後背上,但就在這種狼狽的時刻,她身上依然煥發著驚為天人的光彩,讓世上所有的生靈都沒辦法移開眼睛。


    我站直身子,緩慢而步履堅定地朝狄蒂絲走去,伸手將她溫柔地圈進懷中,雙臂逐漸用力,直到兩顆心髒隔著胸膛緊緊地貼在一起,再無一絲間隙。


    我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隻要和她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做就這樣彼此依靠著,就很好了。


    狄蒂絲安靜地把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唿吸貼著我的頸側,像小貓的爪子那樣軟軟地撓啊撓,很舒服。我略微一低頭,嘴唇碰到了她的發頂,就那樣輕輕地落下羽毛般的一吻。


    以前我看著宿舍的弟兄們為了追女孩抓心撓肝想主意,半夜三更抱著手機煲電話粥傻笑,頂著大太陽打暑期工就為買一件好看的衣服,總覺得他們腦子被驢踢了,有那精力幹點啥不好非要浪費在泡妞上,等畢業的時候還不是雞飛蛋打身體被掏空?


    可是現在我卻覺得自己的腦子何止是被驢踢,簡直是被猛獁象踩著反複蹦迪。其他人都在為了大地上的和平與安寧打得天翻地覆,我卻在這裏抱著敵方陣營的妹子發呆,死沒良心地想著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有些事情,真的是不碰到你都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麽傻。


    我喜歡她啊,沒有任何道理,就這樣喜歡上了。


    她是這充斥著痛苦和磨難的漫漫長夜裏,唯一名為希望的光。


    狄蒂絲是那麽好的姑娘,值得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事物去陪襯她,可是到頭來我又能給她什麽?舒適的住宅?精致的衣裙?奢華的珠寶?但那最簡單又最困難的東西——安穩而寧靜的生活,我給不了她,其他再多又有什麽意義?


    所以,該放手了。


    我鬆開手,將脖子上貼身佩戴的護身符摘下來掛在狄蒂絲的脖子上,然後迴頭將還在昏迷的蘇蘭特扛起來,對她輕聲道:“最後再交給你一個任務,帶著蘇蘭特離開亞特蘭蒂斯,迴到海麵上去找醫生,能救就救,實在救不了,你就自己走吧。離開海底之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再迴來了,明白嗎?”


    狄蒂絲有些吃力地把蘇蘭特扛在背上,她個子太嬌小了,根本不適合做這種體力活,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了。


    臨走之前,狄蒂絲看著我的眼睛,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我會在海麵上等你。”


    隨後,她背起蘇蘭特,化作一道紅光往海麵的方向離去。


    我看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不再耽擱,轉身往生命之柱的方向極速狂奔。


    那裏是我的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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