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永昭喝了茶,吃了烙餅,深夜踏月牽馬而去。


    待走到小路盡頭,他迴頭,黑夜中,依稀見那婦人還站在那大門邊,他嘴角不禁微微翹起。


    到底,他是她的夫君不是?這世上,哪有不依戀男人的婦人。


    **


    第二日午間,丫環帶著兩馬車的什物來了,大到精細的被麵,布匹,小到裝針線的小器物,一一備全了捎來了一套完整的。


    那兩個丫環看著年歲也不大,十二三歲之間的年齡,待張小碗問過,果然一個十三,一個十二。


    這時胡娘子已走,張小碗收到的那封汪懷善給她的私信也燒成了灰燼,被水衝到了後院的泥土裏,成了菜地的肥料。


    張小碗看著眼前那兩個麵貌甚是漂亮的小丫頭,一個叫柳綠,一個叫柳紅。


    柳綠,柳紅,名字都挺好聽,年紀看著小,本事卻不小,灑水掃地,劈柴燒火,洗衣做飯,無一不通。


    汪永昭真是替她的兒子想得周到。


    張小碗心裏漠然,表麵還是微笑地看著這兩個看樣子極其懂禮的丫頭。


    她們朝她福腰行禮,見她未出聲,那福禮的姿勢都一動不動,顯得那般乖巧可人。


    張小碗都不知道這兩個丫頭汪永昭是怎麽找來的,著實是翻了好大一費工夫,才找了如此齊全的吧?


    “好了,都起吧,看著可水靈,真幹得了那麽多活?”張小碗微微攏了眉,嘴角帶笑,但眼中還是有一些疑惑。


    “夫人要是不信,就看我跟柳紅妹妹日後的手腳吧。”那柳綠說話時臉盡管是紅的,但態度很是落落大方。


    張小碗不由笑出聲,“好,真是爽快的丫頭,我就喜歡這種的。”


    說著就站起身,牽了她們的手,“快快去跟我把帶來的什物收拾好了,我看有一些好布,我正想挑了給你們小公子做幾件新衣裳。”


    那廂,得了下人的迴報,知張小碗喜歡手腳麻利的那兩個丫頭,汪永昭嘴角微向上翹了些許。


    待稟報的下人退下後,同在書房內的許師爺沉思了半晌,這時開口道,“聽您所說的,夫人是個極其聰慧的,怕是……”


    “就算是知曉我的意圖,又如何?”汪永昭不以為然地道,“再說那小孩也不定喜歡她們,不過隻是先試試,要是他喜歡,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師爺聽後撫須,“您欲與他親近,許還有別的方法?”


    “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汪永昭提筆練字,待一口氣寫完小半張後,才抬頭淡淡地說,“他與靖世子天天為伍,我連見上他一見都是難事,怎麽親近?”


    “這……”


    “別這這那那了,師爺,這隻是我這當父親的一點好意,他日後要是喜歡,那自然是好事,要是不喜,那也是給他娘添了兩個做活的丫環,他要是真跟他那位好先生念了些聖賢書,知了些道理,就自知我的好意。”汪永昭一揮手,示意他閉嘴,隨即他專心致誌地練起了字。


    **


    隔日下午,劉二郎大駕光臨,送來了銀兩與米糧油鹽,並口氣和緩與張小碗道,“還有些許我已著人送往你爹娘處,盡管放心。”


    丫環這時送上了茶,劉二郎喝了一口,歎道,“好茶!”


    張小碗笑了一笑,未語。


    劉二郎也不甚在意,喝過茶,便帶著手下的人走了,留下柳綠柳紅對著張小碗驚歎,“都司舅老爺竟送來如此之多的什物,真真是大方。”


    張小碗微微一笑,朝她們笑著道,“這下,你們可有得忙了。”


    “夫人你可別亂說,這可不就是我們該幹之事?”說著,柳綠與柳紅已然快手快腳地搬起了東西來。


    張小碗站到門廊下,看著她們忙來忙去,目光一派柔和。


    待過了幾日,這日夕間,柳綠柳紅燒火做飯之際,汪永昭再次騎馬而來,這次帶來了江小山。


    江小山是個真傻的,捧著包袱一進門就對著院子裏的張小碗連聲迭叫,“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大公子來看您了。”


    看著他一臉的笑,站在堂屋門廊下的張小碗微笑了起來,“可有著飯?”


    “還未著。”江小山撓頭,迴頭看了看那停步不前的大公子,再看看張小碗,他嘿嘿笑著對張小碗道,“這是大公子替您尋的擦手的,聽說這個靈得很,擦上半月,那手看著就可,可……”


    “可是什麽?”張小碗上前,接過了他手中的東西,笑著問道。


    “可是細皮嫩肉。”江小山小聲說完,頭都低了下去。


    張小碗笑看了他一眼,便朝後頭的人福身,“大公子。”


    “嗯。”


    “大公子可是未著晚膳?”張小碗微笑著道,那笑容在江小山看來,帶了得了些許關心的欣喜。


    “未。”


    “那就一道吧,可行?”張小碗溫和地笑看著他道,她目光柔和,迎著汪永昭瞧她看來的眼,一絲退避也無,神情從容不迫。


    “嗯。”汪永昭看她一眼,朝堂屋走去。


    晚膳後,汪永昭未走,令江小山煮了茶水出來,與張小碗一道坐在院中,看著那夕陽最後一道光線消失在了天的那一邊。


    等到黑夜降臨,汪永昭說了句,“點燈。”


    後麵的江小山便把堂屋前和大門前的燈都點亮了,汪永昭抬頭看了看天空,此時他未看到星星,便偏頭尋話與那婦人說,“待到沐休日,他即可迴家一天。”


    “啊?”張小碗此時也正看著天上,聽到這話,頭愣愣地偏頭看向了他。


    看在汪永昭眼裏,她難得的不解傻態竟有點些微的可愛,如此,他緩和了臉上的表情,語氣也溫和了起來,“懷善過幾日,便能迴家看你了,世子說了,日後半月一休,他即可迴家看望你一次。”


    “什……什麽?”張小碗是真沒在書信裏得知這事,嘴都不由有些口吃起來,如果不是知道汪永昭不是什麽信口雌黃的人,她都以為這是他又在誑她。


    “過得幾日他就能迴家了。”汪永昭說完,以為又能得以看到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但等了半晌,卻隻看到她慢慢沉靜下來的平常臉孔。


    “怎麽?他能迴來看你,你不喜?”汪永昭目光又漸漸冰冷了起來。


    “不,”張小碗躺在躺椅上,緩緩地搖了搖頭,“喜過了頭,就喜不出來了。”


    說著背著汪永昭那邊偏過身,從袖中拿出帕子,小心地拭了眼邊的淚。


    汪永昭見此收迴了眼神,嘴間淡然地道,“這有甚好哭的。”


    張小碗聽得身體一僵,被汪永昭眼角餘光看到,他心裏不禁有些好笑起來。


    這婦人的脾氣,還真是強得很,連哭了,都不喜人說。


    想來,那小兒的脾氣,也是有三四分像了她的,要不然,總會如此冥頑不靈,與他這父親總是親近不來。


    **


    得知汪懷善要迴之日,那日早間,張小碗就起了個大早,準備殺雞熬湯烙餅。


    柳綠柳紅也起了個大早,欲要幫她。


    昨晚張小碗已經和她們說好,今日家中的事,除了灑掃,不需她們擦手,現今她們把她的話當作耳邊風,燒火的燒火,拿她手中米盆的來拿她的米盆,她不由臉就沉了下來,“都給我出去。”


    她話說得不輕不重,但字字都帶著命令,這讓兩個小丫頭身體一僵,麵麵相覷了一眼,慢慢地退到了門邊。


    “你們要知道,這裏誰是那個夫人,誰才是那個說話算話的人,”見她們走到門邊,張小碗也跟著她們到了門邊,淡淡地笑了一下,“要是誰再不聽話,我就打出去賣了,可知?”


    柳綠柳紅齊齊失聲“啊”了一聲,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昨晚看著還是很是和善可親的總兵夫人。


    “最好是知曉,要知道,大公子可是把你們的賣身契給了我,我想,賣兩個不聽話的丫環的權利,我還是有的。”張小碗說完,朝她們看了一眼,見她們眼中有了些許驚愣,也不打算再下力,便笑著道,“好了,現下去玩你們的吧,要是沒睡夠,就去再睡會。”


    說著,她半掩了灶火的門,不再費心門外的事,專心忙起了她手中的活汁來。


    這廂她剛把雞湯用溫火熬上,那太陽才正升起,就聽得一陣馬蹄聲,張小碗尖耳一聽,聽得那狂亂奔跑的馬蹄聲,自知這次絕不會再錯了,她當下快步跑向了大門,一打開,沒得半會,那少年就披著清晨的霞光而來,光芒萬丈……


    “娘,娘……”汪懷善在小黑身上老遠就見著他娘了,這時竟不能在馬上再坐上片刻,他一躍飛起,跳到小黑斜著的前麵,落地後,他腳步半刻沒有停留,就朝著那站在大門口,此時臉上笑容滿麵,向他伸著雙手的婦人跑去。


    “娘,娘!”汪懷善大叫著撲到她的懷裏,雙手掛在她的脖子前,那臉蛋在他娘的臉邊蹭好幾下,這才抬起臉,作怪地笑著問,“你可是想我得緊吧?”


    張小碗聽得“卟噗”一笑,笑意直達她的眼底,“可不是,想你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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