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一


    「有什麽不原諒的道理呢。」


    在沉默後,君麻呂注視族地的方向點了點頭,他感覺有些無奈。


    「道歉沒有用,這並不是每個人都明白的,況且——」


    “我沒有怪過她。”


    他落下的目光好似月輝一樣純然無害,麵容又比百合更潔白鮮妍,微風將他的呢喃傳到宗信的耳中,“我很希望見到她……日日夜夜都是。”


    他尋找歸屬。而母親所在之地,便是他歸棲之所。


    沒有輝夜,他不會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能夠肯定、賦予他存在價值的隻有輝夜。這是他走向大蛇丸時心中也很冷酷的、清楚的事情。


    因此,即便他的想法與言論從來那樣古怪,但他卻從未反駁過宗信同他講的、關於責任的言論。


    因為君麻呂自己也是認同這些事情的。


    短發大叔怔了一怔。


    兩人頭頂上,幾抹流雲悠悠籠罩,水之國的天空好像永遠在處在朦朧的雲霧之中,看不見什麽藍色。


    “你是個好孩子。”


    片刻,他釋然般在他身後笑起來,聲音很感慨,可當他看向族地,這份慈愛的熱度又稍稍凝固了,輝夜宗信的眼中流露出來隱藏不住的愧疚與不忍。


    楓葉在底下嘩嘩地響,在現在,離滿山遍紅、如沐烈焰的秋日還是差了一段時日。


    他在崖上拍拍外甥的肩,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我們下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


    另一方麵,在火之國某處的醫療診所中,黑發青年慢慢睜開了眼,白得刺眼的光線引起來眼睛的不適,在下意識抬起手遮擋時,嘩的一聲,淺色的窗簾被拉上了,室中變迴幽暗的狀態。


    宇智波鼬慢慢放下手,室中另一人保持了幾刻掩好窗布的姿態,終於折身走到他床邊。


    他感覺到身體的僵硬,正過頭看了看頭頂雪白的天花板, “我睡了多久?”


    “有幾個月了。”卷發青年坐到床邊的木椅上,他認真地看向鼬,念他的名字,凝著鄭重的聲音已經聽不出那時的哽咽,“我…差點以為你醒不來了。”


    “讓你擔心了,止水。”


    “不,”床邊人搖了搖頭,他說話時顯得很理智,“能照顧你讓我感覺自己是還有些用處的,你沒有死,是對我最好的寬恕。”


    宇智波鼬沉默下來,他知道止水在愧疚些什麽,“跟你談過之後,我就沒什麽後顧之憂。”


    “不過那時,我沒想過死……”


    佐助已經開啟了萬花筒,他所要做的隻是將眼睛以恰當的方式送給他,最後的一戰是必須的,但不至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的身後有你,這是我很清楚的事情。”


    他寬慰止水。


    事實上,在他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宇智波鼬何嚐沒有感受到救贖呢?他並非孤身一人,能理解他的宇智波族人大有人在,沒有理由是讓他非死不可的。


    聞言,怔忪過後,止水向後靠住椅背,他看起來依舊有些後怕,“你真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當青年垂下眼眸,卷翹濃密的睫羽在臉上打下落寞的碎影,幾個月來對鼬的照顧讓這位宇智波的天才顯得有些蒼白,在這憔悴下,漆色的黑絲卻顯得愈發纖濃,頓了頓,他有些突兀地幽幽說道,“因為……鼬,你就和君麻呂一樣,心中想著我所想不明白的事情,做出的決定,也都不能讓我探尋到。”


    在他的話語裏,宇智波鼬明白,止水也許是真的忘不了君麻呂,他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對方的,所以在提起銀發少年的時候才會顯得那些自然。


    可是此刻的宇智波鼬、在經曆過那件事情過後的宇智波大少爺,卻並不能像從前那樣認同他的這份感情了。


    如果不能了解到銀發少年的曾經,那


    止水喜歡的他…到底還是他麽?


    他喜歡的,是自己所憧憬著的、希望能保護的青梅竹馬;還是那個戰國時代就英年早逝的宇智波二少爺?這是一份對兩方都不公平的、不對等的情感,宇智波鼬再不能像以前那樣看好。


    可是他無法像對佐助那樣對待自己的族兄,止水對他是不同的。


    “我的眼睛,看起來還沒有徹底壞掉?”宇智波鼬就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他輕輕道,好像是很隨意地提起來。


    病房中靜悄悄的,外麵走廊徘徊著零星的病人家眷,這裏看起來很普通、也很隱蔽,甚至沒有什麽屬於忍者的痕跡。


    青年本能地開啟寫輪眼巡查了一番,那雙眼瞳除了因為久睡而微微幹澀外,沒有任何的痛感。


    「明明,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完全失去了視覺……」


    他微微皺起眉,從病床上坐起來一點,想要再切換成萬花筒試一試,宇智波止水阻止了他——這個“話題”轉移得非常成功,卷發青年已經全心地思考接下來要怎樣安慰他了。


    “你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我擅自做了決定,托朋友替你做了移植手術……隻是,不能再使用了萬花筒了。”


    他取出一把鐵製苦無立起來遞過去,讓鼬能看清自己眼眶中的雙眸。


    鋼麵的倒映下,出現在其上的,是一雙嶄新且有神的眼睛——三勾玉的寫輪眼。


    宇智波鼬默不作聲地看著,“這雙……是從何而來?”


    他做好了永遠失去光明的準備,即使明白以眼睛著稱的宇智波失明後的結局、與廢人無異。


    可很快,他就心中微悟地有了猜測。


    “你……”


    “是的,我親自從團藏那邊拿迴來的。”


    ·


    風將重新掩好的窗簾吹起一角,寂靜中的病院依舊人來人往,不時便有人從門外走過去。


    宇智波鼬下意識看了一眼止水的著裝外表,而後又看了一眼門的方向。這種事情被說出來,他第一時間隻為止水的安全感到擔憂。


    “他也沒有那麽強,”卷發青年沒注意他的舉措,眼神平靜到寂靜的地步,“不過,我拜托了木葉的人騙他出來卻沒能殺掉他,讓他逃掉了,下一次再想動他可能就有些困難了。


    並且,這家夥很有可能以此為理由發作,接下來,我們就將要麵臨被木葉列入追殺名單的生涯。”


    他的語氣平淡過頭,然而其中的艱險卻是可想而知的——怎麽樣才騙得小心謹慎的誌村團藏出來,又怎樣去對付他的。


    在鼬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真的做了很多努力。


    ……


    在從所未有的清晰世界裏,宇智波鼬能非常容易地洞察到族兄臉上的平靜並非偽裝,久睡後,還很疲乏的身體讓他很難做出複雜的思慮。


    過去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麽意義,能讓他們不動誌村團藏的,無非是因為佐助和木葉,然而現在,其中之一的宇智波佐助早已脫離了木葉,並擁有足夠自保的能力。


    這句話對於已是叛忍的宇智波鼬沒有多大影響,倒是,止水他能對木葉說出來這樣一番話……


    “看起來…你做好了與木葉為敵的打算。”鼬低低道。


    “隻是與那些人統治下的木葉為敵。”卷發青年沒有猶豫地迴答他。


    他向後拉開椅子,直起了身去到門邊,“鼬,你有沒有想過,之前都是為了成就大義而在行動。


    我和你一樣,就是因為明白戰爭的可怕才會默認下團藏的所作所為,甚至因此,即使是在「複活」之後,我也同你一般選擇了忍氣吞聲、隱瞞真相,跟自來也前輩一起離開木葉,避免與團藏接觸。(第149章)


    然而這一切,在現在卻已經不得行了。”


    他隔過百葉窗看外麵的走廊,這裏並不屬於忍村的管轄,是他跟自來也老師在外修行時的據地。


    宇智波止水在此間認識到一些夥伴,當初風水兩國交戰之時,他循聲在川之國外圍找尋君麻呂的蹤跡——


    那個時候他仍不敢迴木葉,就也是一直暫駐在這邊了。


    外麵行走的多為普通的村民。小孩,老人,成年人。


    透過平和的表象,宇智波止水卻已經看到了日後那一場將臨地、摧毀一切的動亂,在這過程中不禁慢慢皺起眉。


    “團藏已經沒有什麽價值了。”


    他以可以稱之為冷酷的口吻評估,俊逸到叫人不敢多看的臉龐因為嚴肅,而覆著一層寒霜。


    “我已經將當年的「真相」告知了鳴人和卡卡西他們,當然……還有佐助。”


    在族弟驟然抬起的、不讚同的眸光間,卷發青年安撫地迴身看向他,他漆色的睫羽下,一雙濃豔雙瞳斂著堅定的光芒,當他這樣抬起眼逼視過來,如夜鴉斂起羽翼,在日光下化作猛禽。


    聲音是急緩適度的。


    “……我們非得遷就他不可麽?為什麽就不能取而代之,成為大義。”


    “既然都是為了維護和平,那麽,在更大的浩劫襲來之前,在宇智波斑有所行動之前——”


    “就取代團藏,成為可以決定木葉命運的存在,決定…自己命運的存在。”


    這番話任誰說出來,宇智波鼬都不會被打動,但做出這樣覺悟的人,是止水。


    是宇智波止水。


    “虛假的、隻有靠犧牲才能維持下去的和平已經無法再存續了,在那位大人(宇智波斑)即將帶來的黑暗下,我們必須先發製人,掌握住主導地位。”


    “鼬,其實…在醒過來之後,你也能隱隱覺察到的吧。”


    片刻,在室內顯得有點壓抑的氛圍下,青年主動放緩了語氣,他歎息道,視線又遊離去窗外——


    春日芳芳鮮妍的氣息就縈繞在視野所及之處,然而很快,這一切都將不複存在,因為。


    “戰爭已經臨近了。”


    不管是為了木葉,還是為了佐助、君麻呂,他們都無法休息,不強大起來是不行的,唯有參與進去,才能有一線的可能。


    ————————————————————


    當步入楓林之中,隨處可見嶙峋的碎石堆積成的小型祭壇,堆成人形的石地藏頭上戴著遮雨的樹葉。


    銀發少年腳步一頓,他遲疑一瞬,在身旁兩位族人望過來的視線中,再次嚐試著向前邁步。


    腦中還是一陣若有若無的困頓。


    他停在原地。


    在踏入林中、就好像走進到一片滯凝的雪地。


    每走一步,都會有許多雪花飄落在他的肩頭、衣袖,滲透進肌膚,緩緩匯入他的脈絡之中,雖然很輕,甚至不仔細感受,就感覺不到。


    然而的的確確是有的。


    五裂楓青碧的葉在頭頂抖動,君麻呂搜尋藏進脈絡中的能量,困頓感就愈發濃鬱了。


    但也並非是強製性的、他是感覺到了很自然的困意,叫人舒服得想要睡覺。


    “怎麽了?”原本已經走出兩步的東臨又倒退迴來,臨到家門,他開始緊張得草木皆兵。


    “……”


    君麻呂是想迴答他的,卻隻能艱難地眨眨眼,他在腦中組織語言,想要形容這種感受,下一秒就感覺到心口有點奇怪。


    當他垂眸拉開衣領,一束不染纖塵的花枝慢慢從他領口探了出來,貼在他柔軟的頰邊。


    “長…長出花了……”


    東臨目瞪口呆,鮮花與美少年,真是妖異又詭譎的組合,那一朵森白的山赤蓮在風中搖曳,每一片花瓣都妍麗地舒展開來。


    君麻呂嗯了一聲,他扯下那朵花,連枝幹一同抽出來,這不再是骨頭花了,而是一朵真正的、含露的花朵。


    甚至能嗅到香氣。


    “從我傷口裏長出來的。”


    在說這句話時,他抬起的翠色眼瞳顯得十分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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